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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文昌发现男女四骑上的白衣龙女,正是曾经和他冲突过的白衣龙女。也许是对他仍不谅解,也许是急于摆脱她的主意,竟然用轻薄子弟的口吻,说出“美色当前决不放手”的轻浮话来,白衣龙女失望地道:“原来是几个登徒子。”而且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的声音虽小,但文昌却听了个字字入耳,感到浑身—阵寒冷,心中有愧。
  流水行云当也听到了,扭头问:“苑君,你为何叹他?”
  白衣龙女垂下了螓首,低低地道:“姨父,不是他,他不是这种人。”所以心中一宽,不由自主叹息松口气。
  流水行云已在她口中知道了去年龙驹寨的经过,也在林曲小酌见过文昌的真面目,老人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少年男女的心理,一个女孩子关心一个陌生男人,即使是最笨的长辈,也知道其中必定有情爱牵缠在内,用不着再往里深究了。他紧盯着文昌,也低声道:“孩子,我不知林曲小酌那个年青人是不是龙驹寨的蔡文昌,却知道这人确是林曲小酌出现过的年青人,因为我老眼不花,决不会认错人。”
  “姨父,当真?”白衣龙女骇然轻呼。
  “半点不假。”流水行云斩钉磁铁地答。
  白衣龙女如中电触,惊恐地盯着文昌的脸面。她愈看心中愈乱,难受已极,不错,确是像,文昌早年那高傲愤懑的愤世者神情不见了,但那令她难以忘怀的笑容却是那么真贵,英俊的面容未改,更增加了三分葡萄酒洒逸的风华,还不错,是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绝望地喃喃自语。
  宋安这时进退两难,剑己拔出了,而这位文公子见了剑竟没有半丝儿害怕的神情流露,而且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更确切地说出决不放手的话,剑吓不倒人。
  他向那两名少年仆人看去,两位小家伙也扑鞍微笑,做着鬼脸儿,在向他挤眉弄眼呢!
  他再向车窗的田小二姐瞧,这丫头真不像话,不但不同情他的处境,甚至还轻蔑地向他撇嘴哪!
  世间财色两字,都可以令人发疯,宋安羞愤难当,忍无可忍,将剑平伸,咬牙切齿躯马冲上叫:“好吧!今天不是你便是我。看剑!”
  有钱人家的子弟,不仅读书,也练武防身。关中民风强悍,舞刀弄棍是家常便饭,宋安当然会两手,不然怎能舞沉重的佩剑?马儿疾驰,居然声势汹汹,蛮象回事。
  文昌策马路跳,人马合一,左—跳右一抄,反抄到宋安的马后,笑道叫:“老天化日阳关大道。你老兄动剑杀人,心燥气浮,斯文扫地,不可,呵呵!”
  宋安的骑术不含糊,但却被文昌的更高明骑术吓了—大跳,但正在气头上,又在田二小姐之前。怎能罢手丢人现眼?顾不得厉害,回转马头再次挺剑而上,怒叫如雷道:“再不走戮你一百个窟隆,狗东西。”
  文昌策马后退,一面叫:“老兄,剑下留情,剑下留情。呵呵!剑尖举得太高,不但得手不易,且易被人反击。哦!对了,还得下沉三寸才行。哈哈!差点儿,没刺上。”
  文昌的骑术确是值得喝彩,人马合一,如臂使指,盘旋跳跃,轻云敏捷,宋安却疲于奔命,连冲三次,怒叫如雷,这次文昌却不饶他了在行将错过的刹那间坐骑略向外移,“叭”一声脆响,马鞭一闪,击中宋安持剑的右手小臂,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哎呀!”宋安厉叫,剑向下沉,握不住翩然堕地。
  两匹马各行出两丈外,文昌扭头叫:“宋公子,四照面共计两回合,你怎么丢剑了?拾剑走吧,不然有苦头吃了,在姑娘们面前失风,多丢人?你还有脸死缠耍赖不成?哈哈!再见了。”
  三匹马伴着轻车,一阵鞭响,向慈恩寺驰去。
  宋安咬牙切齿下马拾剑,向同伴叫:“弟弟,走,把师父找来,这口气我忍不下。”
  两人向回赶,搬救兵去了。
  “姨父,快走两步。”白衣龙女低声说。
  文昌一面和车内的田二小姐胡扯,一面留心后面的动静,果然发现白衣龙女一行四骑紧跟不舍,心说:“不好,也许她们会找我的麻烦,这丫头真怪,似乎放我不过哩。”
  男女之间,假使漠不相关,便可天下太平,不会有情爱的纠纷发生。文昌并不真怕洞庭夏家的天玄摧枯掌,更用不着躲避白衣龙女,但他却不想见她,更不愿和她动手动脚,这证明他对白衣龙女已产生了微妙的奇异感情,而且心中也有了她的影子,白衣龙女是第一个和他交手的少女,那次动手出了误会,当小丫头发现错误时,向他道歉且赠丹药谢罪,这在一个高傲的少女来说,是极不容易的事,因此之后,文昌对白衣龙女的泼野和喜怒鲜明的个性,与勇于认错的襟怀,嘴里不说,心中亦隐有喜悦,内心中,他对白衣龙女的印象极为鲜明深刻,而且逐渐对她的观念上有所爱,也就是说,他中已有了白衣龙女的影子。不管是爱是恨,比漠于关心是截然不同的,爱和恨可以相生相成,漠不关心却是无可救的死境。所以在她的内心里,恨念逐渐消失,爱意代之而起渐渐萌芽。
  但他心中有顾忌,一方面是龙驹寨挨了一掌有点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而是他自认是个已开始堕落的亡命之徒,不想高攀洞庭望族武林世家的夏家。也就是说,他有点自卑,不愿自讨没趣,这种心理是致命之伤,令他始终不愿挨近白衣龙女。
  慈恩寺前车水马龙,仕女如云,平时极少露面的闰阁千金,这时都巧装细扮与春光斗艳,任由青年子弟评头论足,她们在春光中变得脸皮厚而不在乎了。
  在所有的游客中,几乎绝大部份是上流社会的人,不然决不会有自用的马车,更没有余暇来春游浪费大好光阴。女眷们如果没有男士护驾,也必定是三五成群带着仆妇丫环的淑女贵妇。
  寺朗园林范围席阔,东一堆珠翠,西一堆彩凤,人们在春光中欢笑,各占地盘,衣香鬓影美不胜收。大雁塔的左侧,是一片四五亩大的桃林,林右与大雁塔交界的走道,两侧是参天古树,桃林中一片锦绣,桃花似海。这几有五座亭台,是设宴的好所在。
  寺前广场是停车驻马之处,自有一些香火居士照顾。文昌极充护花使者,伴着田二小姐主仆三人进寺随喜一番,然后绕出塔门石坊。
  驰道直达塔门石坊,古槐夹道,石造的门坊气象万千。塔门坊后面古木参天,种花的台僵却不见花影。再往后是塔前碑林,碑林后方是高耸入云的四角七级大雁塔。
  文昌走在左方,背着手,极有风度地缓缓举步,一面和田姑娘娓娓轻谈。两仆各棒食盒布包后跟,两名侍女则左右参扶着看去弱不经风,一身绮罗的田姑娘。
  距塔石坊门还有十来丈,右侧小径上转出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脸如冠玉,另一个脸团团沉着精练。
  文昌一怔,心说:“这两个家伙和我一样大胆,竟然没离开府城。”
  两个家伙并没留意缓缓而来的文昌,盯紧他们前面的一群男女。那群男女共有十二名之多,四名千娇百媚的青年少妇,四名仆妇。另四名正是追逐相府香车的四个青年人,北大街同知大人伍府的少爷们。
  文昌故意放缓脚步,让前面的两批人进入塔门石坊。
  在他身后不远处,卖唱老柴在一颗古槐后,向一个锦衣大汉低声道:“光炎兄,速回报令主,这人确是亡命客蔡文昌,要快,决不可让他脱走了。”
  光炎兄眼眉紧锁,惑然道:“世间面貌相同的人不少,恐怕……”
  “不会错的,兄弟的目力足以信赖。”
  “这家伙看去象个大户人家的浪荡子弟哩!”
  “这就是他的聪明过人之处,不然怎能逃过官府鹰犬的耳目?”卖唱老柴夹起琵琶说。
  “那女人……”
  “是太平坊田家的闺女,这家伙在半路上碰上的。”
  “兄弟立即回报,小心了。”锦衣大汉说。
  “不劳悬念。我去找他攀交情,绊住他。”
  白衣龙女老少四人缓缓而来,两人互相一打眼色,各走各路,锦衣大汉不久之后,躯马向东郊狂奔而去。
  文昌见到玉面虎之后,怀有戒心,他知道玉面虎必定不甘心,假使夹路相逢,必有一场好拼,在大庭广场之中闹将起来,对自己极为不利。
  经过碑林,田姑娘突向侍女道:“小珊,将果品带到桃林凉亭等我,我和文公子登塔一游,不久即至。”
  她在遣开侍女,文昌对小金道;“小金,你两个伴小船前往,小心,不许有人惊扰。”
  四个小家伙应身转身,小金则将一个长绵包交到文昌手中方喜悦地走了。
  塔底宽十丈,四面开门,每一层都建有金碧辉煌的佛像,藏经却早就搬到慈恩寺里去了。
  文昌在塔下略一流览诸遂良的圣教碑,然后相偕入西面的塔门。田姑娘开始累得娇柔无力,文昌笑道:“田娘,塔高十六丈,恐怕姑娘不胜任。来,我挽你一把。”
  “有劳了。”姑娘媚笑,整个香喷喷热烘烘的胴体,几乎偎入他的怀中了。
  蹬塔的人不多,两人相偎循螺旋梯一步步向上爬,到了第四层,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田姑娘娇喘吁吁,桃腮赤红,腻声道:“文公子,你的……的……手……”
  她娇羞满脸,虚应故事地去轻推文昌拦在她腰上的手,这只手,已经快接近她胸部了。
  温暖腻滑的玉手一触之下,文昌感到心中一荡,突然将她板入怀中,伸手轻抚她的粉颊。
  她扭动着娇躯,半闭着眉目,似在逃避他那灼灼感人目光,喃喃地道:“文公子,你……你认为我太……太过逾越么?”说完,伏在他怀中,娇躯略现颤抖。
  文昌脸上出现了古怪的微笑,蓦地一咬牙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将她抱起抱得紧紧地,猛地将火热的嘴唇吻在她的粉颊旁。
  田姑娘怎受得了?恩了一声,浑身一震的蛇一般的腰轻扭,喘息着低语:“冤家……,真爱我对我有意,遣大媒来。你……你……”
  她迷失了自己,软倒在文昌怀中。文昌的嘴吻住了她的火热樱唇。
  一阵奇异的浪潮无情地向她袭击,一阵恐惊,一阵响,一阵虚弱,接着是一阵快意。终于有了力量,开始热烈地回报他。
  文昌在激情中突然清醒,猛地扣住她的双肩推出,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丫头,你是处子之身,是么?”
  田姑娘正在魂游太虚,沉醉在他的爱抚中,突来的变故令她吃了一惊,张开眉目,看到文昌凛然的神色,脸上红溯迅速地消退,张口结舌地问:“你……你此话何……何意?”
  “我问你,你可是处子之身?”
  姑娘闭上眉目,滚下两行情泪道:“你……你是我第一个如……如此接近的……男人。”
  “你为何竟然如此自甘下贱?哼!”
  姑娘以手掩面,饮泣道:“我已十七岁了,爹替我找了几次婆家,我不愿嫁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要自己找一个心爱的终身伴侣。我找到你了,你却不齿我的为人,骂我吧,或者杀死我吧,我……”
  文昌摇头苦笑,轻拥住她柔声道:“姑娘,你错了,我也错了,你这种行为,极为世俗所不谅,几乎坑了你一生唉!冤孽。”
  “文公子,不……不要卑视我,不……”
  “记住,不要再冒险了,你别走险,坑了你自己。”
  “文公子,你……你的心中可容得下我么?”
  文昌苦笑,轻轻推开她道:“姑娘,我不能,我是个坏得不可再坏的浪子,一个江洋……假使我不是及早发现你是处子之身,你将痛苦终身。姑娘,你已经走到悬崖的边缘,及早回头,找一个可靠的伴侣。我不是你所想象的书香门第的子弟,而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坏蛋。走吧!我送你往回府城。”
  田姑娘惶然注视着他,珠泪滚滚,突然扑入他怀中,颤声叫:“不不!你的话不是真的你只是鄙视我,认为我是个自甘下贱的荡妇淫娃,你……”
  梯口人影连闪,白影入目。白影发出一声惊骇的轻呼,流水行云洪钟也似的嗓音在空间里飘荡:“怎么?是怎么回事?”
  文昌将田姑娘挽至身后,冷冷地道:“大雁塔中游春客,尊驾有何见教?”
  白衣龙女脸色泛青,冷嘶一声道:“拐诱良家妇女,无耻!”
  文昌也冷哼一声,道:“在下的事,用不着姑娘操心,多管闲事?”
  田姑娘惊得粉脸泛青,轻推文昌低声道:“文公子,我们走吧!”
  “且慢!老朽有事请教。”流水行云伸手虚拦。
  “是请教拐诱良家妇女之事么?文昌冷然问。
  “以尊驾的身份来说,这位姑娘花容失色,大有可疑,必须问个水落石出。”
  “在下身份又待如何?”
  流水行云淡淡一笑,指了指白衣龙女道:“半年前龙驹寨,尊驾对我这位姨侄女不会陌生吧!早些天林曲小酌……”
  文昌吃了一惊,知道身份已被人认出,抢着道:“在下先请教,尊驾是否想以侠义门人身份行道管事?”
  “老朽确有此意。”
  “好吧!剑上见真章。呵呵!蔡文昌无所不为,也无所惮忌。下面见,在下先护送这姑娘下塔。”
  “你……你真是蔡文昌?”
  蔡文昌踏下梯口,冷冷地道:“不错,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盗,拐诱良家妇女的淫贼,龙驹寨的打铁匠,够了么?”
  “天哪!”白衣龙女虚脱地叫,倚在墙上了。
  文昌夹着田姑娘掠下第三层,流水行云挽住白衣龙女,匆匆地道:“孩子,镇定些,此中大有可疑,他如果真是江湖淫贼,怎为轻易放过那位少女?我缠他,你找机会问问那丫头,走!”
  文昌走到塔门,心中一掠,门口不远处,卖唱老柴坐在一座石碑顶端,一面高歌一面用琵琶相和,四周围了不少游客,碑下,放着一顶旧风帽,里面有些粉银和制钱,不消问,他在这儿卖唱。
  石坊口,抢入十余名大汉,提刀带棍,来势汹汹,其中有宋安兄弟,显然是带人前来报仇了。
  左面碑林的阴影中,八挂道袍入目,七幻道正倚在一座大石碑旁,面含诡笑迎接着他。
  后面碑林中,三个美色如花的喜盈少妇,春意映然,也向塔门注视。天!是黑魅谷真和他的两个侍女,他与黑魅谷真有过露水恩情,所以一看便知。
  远处蹄声如雷,有不少健马向这儿赶。前面是驰道,但不准车马进入,既然马群奔来,事态定严重。
  塔门右方,玉面虎和行客童宁;刚尾随着十二名男女转出,突见文昌抢出塔门,不约而同,“咦”了一声。
  鬼使神差,一伙对头全不约而同在大雁塔下狭,路相逢。文昌心中骇然,暗叫糟了。
  他将田姑娘推入塔中,低声道,“快走吧!我已顾不了你,越快越好。”
  首先发现的是宋安和一群教师爷。宋安走在前面,一声怒叫,拔剑出鞘,用剑一指,叫道:“就是这个家伙,还有那个卖唱的狗东西,打断他们的狗腿,一切有我做主,动手。”
  十余个人分两批,宋安带了八个人,急于而上,刀棍齐举。
  文昌弹开绵包锁口,拔剑出鞘,大笑道:“凭你们几块料,也敢前来争风送命?着着着!”
  他卷入人丛,如同虎入羊群。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他不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好利用这一批脓包开路。
  他凶猛地疾冲而出,剑发风雷动,左拍右咬去势迅,出将近身的刀棍全部击飞,在人群惊叫声中,他从右方疾掠,去如电闪。
  真糟!玉面虎和行客童宁正向后溜走,却没有文昌快,刚进入碑林,文昌已到。
  玉面虎以为文昌追他们两人,同声怒吼,两把剑左右遇到。将文昌缠住了。
  大雁塔中,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正在盘问田姑娘,外面人吼剑鸣,他们不予置理。
  文昌被缠住一时脱身不易,无名火起,一挫钢牙剑下绝情;左一晃让过玉面虎的一剑,“白蛇吐信”急攻右面的行客童宁。
  “铮铮”两声金铁交鸣声响,火花激射,行客连挥两剑,白蛇吐信,居然能将文昌的剑崩出偏门,立即一声长啸,回敬一招。“织女投梭”,柔身枪入。
  文昌向后退,诱敌深入,等行客童宁第三剑递出一半途腰下蹲。剑一带一拂,再贴地射出丈外,撒腿便路。
  “啊……”行客狂叫,砰然倒地,他左脚齐膝而折,站不牢怎能不倒?
  “玉面虎颜如玉,寄下你的狗头。”文昌一面全力狂奔一面大叫。
  他从碑林的空隙中飞奔,奔了五六丈,前面怪影一闪,七幻道鬼怪似地悄然闪出,咧着嘴道:“小辈,交出珍珠和图,贫道助你……哈哈!你走得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逃跑?笑话!”
  文昌知道利害,不走怎成?扭头狂奔,不辨东西南北。奔了十余丈。花墙下人影又现,又是七幻道,“呵呵!怪笑迎面截住道:“要捉你的人太多,黑旗令主的人来了,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的下场够惨。”
  文昌折向急掠,捷如狂风,他心中生寒,七幻道的轻功似乎比往昔高明哩,不然怎会老是在前面堵住的?
  这时,四面惊叫如雷,人群狼奔豕突,“捉拿大盗蔡文昌”之声此起彼落,原来行客童宁被削断了左足,心中大恨,大叫捉拿蔡文昌,他自己却在玉面虎的相助下溜之大吉。
  蹄声已近,三十余名黑衣骑士在石坊外飞跃下马,齐向里抢,四面包抄。
  卖唱老柴放翻了几名教师爷,夹着琵琶向东闯,人影一闪。一个披着老羊皮外袄的中年人在一座石碑后闪出,左手掐剑诀向外引,再划一圈,低声道:“震字旗主有令,柴兄听命。”
  卖唱老柴快然止步,急问:“柴峰在,恭领信使金令。大事不妙。令主已兼程赴汉中府震字旗主彭芳自知虽主大局,传论相机行事,不可孤注一掷保全实力。”
  “咱们又失去一次机会了。”卖唱老柴失望地说。
  “彭旗主命你不可暴露身份,伺机接近蔡小狗,假使小狗今天不死,必须设法和他攀交,以便日后诱擒回谷,听候令主发落。”
  “兄弟遵命。”
  “再见,小心了。”
  这便隐身不见,卖唱老柴也隐身一座石碑后静观其变。
  文昌有自知之明,绝难接下七幻道的罡气全力一击,所以全力逃生。他已有多次脱身的经验,论轻功七幻道无奈他何。可是不知怎地,今天的七幻道似乎大异往昔,似乎比他更快,三番两次鬼魅似的堵在前面,不由他不惊。
  他却不知碑林是环塔而立,他被堵在中间,七幻道不需躲避其他的人,在外围移动,更没有石碑阻挡,当然比他快,
  他向右疾掠,窜出三四丈,怪!七幻道又在一座石碑后闪出,怪笑道:“呵呵!好小子,你够顽强,不服输。好吧!且让你吃些苦头,道爷再拣现成的。呵呵!”
  怪笑声中,他隐身不见。文昌已不听他又转身疾奔。再向右绕走,急急如漏网之鱼。
  可是,窜出不到三五丈,他骇然站住了,真糟!跑不掉了,他已陷入重围。
  远处林木四周,喊叫捉拿大盗蔡文昌之声浪此起彼落。
  碑林外围,出现了三十余名神色冷冰冰脸容丑恶的黑衣大汉,刀剑斜指,形成大包围。
  他右方不远处,是大雁塔的北塔门。
  南塔门碑林外围侧,黑魅谷真拦住了流水行云,白衣龙女,正在论理,看去可能要动手。
  七幻道大马金刀地坐在东北角一座石碑上,正在打坐练气旁若无人,似乎不知血腥将起。
  田二姑娘泪痕满面,已经奔出石坊门上了驰道,被宋安和一名教师爷拦住。宋安的剑丢了。左膀被划了一道血线,鲜血仍在流。八尺外,两名黑抱的佩剑大汉,正好奇地驻足而观,
  田姑娘不住挣扎夺路,哀声嘶叫,“放我走,你这畜生不如的衣冠禽兽,引来这许多猪朋狗友,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爹不会饶你,长安城容不下你这种胆大包天的狂徒。”
  “二姑娘,请冷静些听我说……”
  田姑娘不是懦弱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有勇气打破礼教传统找终身伴侣,见对方拦住不放,银牙一咬,低头拾起一块拳大碎石,全力扔出叫:“没有入听你的鬼话,滚开!滚……”
  宋安“哎”一声惊叫,右肩又挨了一击,退后两步摇手叫:“二姑娘,假使不是我出头,你定会上当,他是大盗蔡文昌,你……”
  “不听!不听,即使他是大盗蔡文昌,也比你君子些……”
  一名黑袍人突然走近,道:“对不起,打扰姑娘半刻。”
  “咦!你……”田姑娘惊疑地叫。
  “姑娘可知蔡文昌的事”?
  “我……我……”
  黑袍人对同伴举手一挥,转向姑娘欠身含笑客气地道:“很抱歉,请恕在下鲁莽,委屈姑娘片刻,但请放心,我同伴不会损及姑娘一根汗毛,但姑娘必须与咱们合作,带走!”
  不由分说,两人抓小鸡似,将姑娘带走。姑娘像个半死绵羊,不能挣扎不能叫嚷,穴道已被制使了。
  宋安一声狂叫,向前猛扑,大叫道,“你们……”
  “叭”一声暴响黑抱人一耳光把他击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晕厥了。另一名教师爷招子雪亮,呆在一旁不敢出头。
  长安城郊的大雁塔是最有名的胜境,竟成了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的斗场,等到府城的官兵赶到现场,慈恩寺附近已经找不到闹事好汉们的踪迹了。
  文昌身陷重围,知道今天要想平安脱身,势比登天还难。“拼了”!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一步后退,退抵塔门右侧,倚壁为阵,免受从后面接近的人猝然攻击,更不必防范有人在后面用暗器招呼。
  八名身穿白袍,神清气朗的男女,正步履从容,从不远处泰然走近。
  碑林外围,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率领两名黑衣大汉踏步走来,这人头藏黑风帽,深眼眶,鹰钩鼻,大马脸上长了十来个白斑,灰鼻须,阴森寐地。内穿黑缎夹劲装,外罩黑大衣,衣领上插了一根长绵包,腰带上悬着一招厚鬼头刀。
  文昌已从这些人的装束中,知道是黑旗令主的爪牙,背塔壁而立,居然夷然无怀,见三人大踏步末撤兵刃走近,他也收了剑入鞘,叉手相候,脸色冷然。
  高瘦中年人在八尺外止步,两名黑衣大汉左右一分。
  文昌淡淡一笑,首先发话:“黑旗令主的爪牙,果然人多势众。”
  高瘦中年人哈哈笑,鼠须不住掀动,道:“阁下但请放心在下决不倚众群殴,但尊驾必须在未交代清楚之前,不可妄图突围。”’
  “蔡某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你说就是。”
  “阁下可以是蔡文昌?”
  “不错,亡命客蔡文昌。”
  “蔡老弟,在华山潼关官道之间,老弟会与黑魅谷真老妖婆同车东行。”
  “说对了。”
  蓦地,第三层塔口出现了三个女人的身影是黑魅谷真和两个侍女,她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塔,至于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刚从东面绕到,神色紧张,正站在黑衣人的包围困外待机。
  黑魅谷真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向下道:“文昌,你坦诚得可爱,敢当江湖英雄好汉之面承认与我老妖婆有关的人,太少太少了。”
  塔下所有的人全吃一惊,黑旗令主的爪牙来得匆忙,注意力全放在文昌的身上,先前根本没有留意黑魅谷真竟在这儿相会。在场的人中,除了文昌之外,先前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已在场,连七幻道也走了眼。
  在石碑顶端打坐的七幻道闻声抬头,一声怪叫,象电光乍闪,落下碑顶向塔门。
  黑魅谷真怪声怪气地叫;“白鹤妖道,等会儿,你我的过节不必急于结算,不然这一辈子你也休想乎安。”七幻道置之不闻,疯子似的冲入塔门。
  三朵黑云自天而降,黑魅谷真分开二侍女的手,从三丈高的二层塔门悠然下降塔底,一声轻笑,掠入碑林如飞而去。碑林外围三名当路的黑衣人,如见鬼魅地慌忙闪开,不敢阻拦。
  文昌耳中,清晰地听到黑魅用传音入密之术冲向他说:“胆大心细,不可大意,我会在旁照应。”
  黑魅先前出现二层塔门,七幻道象一头飞禽急冲而下,狂追不舍,一而大叫:“妖妇休走,今天不是你的便是我的。”
  掠过外围黑衣人,又扭头叫:“姓彭的!蔡文昌小辈身上的东西不许运,不然会怪贫道反目无情。”
  文昌想利用机会脱身,但瘦长中年人老谋深算,对刚发生的事不闻不问,鹰目冷电四射,目不转睛地死盯住文昌,随时准备出手拦截。他只好死心,暗中默运神功,要在死中求活杀出一条生路。
  八个白衣人在外围站住,冷然注视着这儿的动静。为首一个家伙身材矮壮,一双手奇长奇粗,下垂过膝,粗眉成一字,大眼红丝如网,凸出一个坚强的下巴,留着卷曲灰骆腮须,腰带上插了一把乌光闪亮的沉重大铁钩,钩内弯没开口,钩尖也不够锋利。他站在中间,双手抱胸冷然屹立,不住向远处的文昌打量,并不住点头,似乎在欣赏文昌那大敌当前毫无所惧的英风豪气。
  八人之前共有四名黑衣持剑大汉,神色凛然,半侧身形,防备八人进入。但心虚之象形于表面。
  瘦长中年人直等到人声静止,方重新发话道:“蔡老弟那晚在大玄坛庭,是你行凶杀了敝手下……”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为自卫而救人,并不输理”文昌抢着答。
  “还有……”
  “还有在长安城和霸桥官道之中,在下会惩戒与贵堡暗通声气狼狈为奸的西北镖局伙计。”
  “胡说!”瘦长中年人不悦地叫,稍顿又道:“在下不许你血口喷人。”
  “哼!好一个血口喷人。”
  “阁下与非我人妖……”
  “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文昌抢答,哼了一声道:“不用说废话,反正阁下的爪牙消息灵通。在下的也不想隐瞒任何事实。阁下通名,咱们剑上见真章。”
  “在下九宫堡主令手下银汉震字旗主彭自芳,匪号是神刀夺命。”
  “彭旗主,阁下是单打独斗,抑是倚众群殴?蔡某与贵主并无深仇大怨,有时要求公平一决,假使尊驾不按江。湖规矩,紫菜也无可奈何,反正黑道凶枭的所为,用不着日后向江湖朋友交代,再其,蔡某,也算是黑道人,独来独往,应该要求公平一决。”
  神刀夺命呵呵一笑,笑完道,“当然,本旗主自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蔡某听清了。”
  “稍安毋躁,听在下说完。本旗主不想在这几名胜之区胡来,免得惊世骇俗,特请尊驾随彭某往东郊一行,彭某以江湖名号担保,以上宾之礼相待,决不食言,即使商谈决裂,本旗主也必实践约,与尊驾公平一决。”
  “哼!有什么可以谈的?”
  “令主对老弟的人品,胆识,才华,极为欣赏,所以……”
  文昌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说好说,过奖了。请上复贵令主,蔡文昌不才,一个初出道的江湖小亡命,我行我索为恶江湖,却不愿受人管束,更不愿托庇于黑道盟主的卵翼下扬名四万,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只有千里独行悠游自在的蔡文昌,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亡命客蔡某人,这就够了。”
  神刀夺命沉下脸,厉声道:“姓蔡的,你好不识抬举。”
  “哈哈!蔡某就是这种材料,假使识抬举,也不至于动土与江湖大名鼎鼎的黑旗令主作对。”
  “你在自掘坟墓,小辈。”
  “哈哈!疾言厉色吓不倒蔡文昌,蔡某不是你的属下,不必在我面前神气。”
  神刀夺命手按在刀靶上,一字一吐地厉声问:“姓蔡的,你真要不惜性命不听……”
  话未完,文昌奇快地拔剑出鞘,向塔壁侧身一剑挥出,“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身形转正剑已入鞘,冷笑道:“蔡某不受任何人躯策,任何人不买账,这两句话你可以刻在石碑上,公诸天下江湖同道。”
  远处的流水行云摇头苦笑道:“好高傲的孩子,可惜走错了路,英风豪气值得喝采,胆气过人亡命之徒。”
  白衣龙女焦急地低问:“姨父,我们是否是插手?”
  “孩子,不可妄动。瞧,无与谷的高手铁臂独将有所举动了,不知是吉是凶,我们岂能冒险招惹黑白两道的高人?你该知道那会惹起多大的灾祸?”
  文昌砍壁明示决心,令在场的人心中骇然,一个初出道的小亡命,竟敢和黑旗令主的爪牙公然抗拒,委实令人难以信。
  蓦地,塔顶突然传出洪亮的语声,直震象入耳膜。“阿弥陀佛!壮哉!”
  声音发自塔顶,看不见人影。神刀夺命向远处一名黑衣大汉招手,向塔上一指,黑衣大汉飞跃而至,从另一面塔门掠入塔中。
  神刀夺命冷哼一声,踏前一步道:“拔剑!本旗主要活擒你带走。”
  在左首戒备的黑衣大汉抢出叫:“禀旗主,割鸡焉用牛刀?让属下擒下他。”
  “小心了,上!”神刀夺命冷然发话,退出圈外。
  黑衣大汉手按刀靶,抢上叫:“快刀魏忠,奉命擒下你这小辈。”
  叫声中,揉身抢入,钢刀奇快的出鞘,迫中宫而进,绝招连环三刀的“云龙三现”立即攻出,凶猛狂野地追上,劲风厉啸,刀光闪闪。
  文昌退了两步,避过两刀,第三刀由下反拂,削向他的右胯骨,刀将大汉的身子封实了,人随刀进,任何方向攻来的兵刃,也无法乘机反击,一刀不中时,下招如不是青龙入海,也将是深入斜身出刀的,回龙张爪。
  文昌一咬牙,银芒一闪,剑闪电似的出鞘,全力顺势上阵,“铮”一声刀剑相交,大汉的刀被崩得向上跳。大汉小看了文昌,做梦也未料到文昌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刀向上扬,整个身子暴露在文昌的剑下了。
  “小心……”另一名大汉急叫,拔刀飞扑而上。
  可是晚了半步,惨变已生。文昌硬接硬挤,他对自己的修为有信心,不等对方有变招的机会,突然敝剑反击,出其不意硬往刀光抢入。上阵、踏、送剑、斜飘、一气呵成。
  “呀……”惨叫声起,大汉的刀徒头上掉落身后,胸前开了一个剑孔,鲜血激射,晃了两晃,以手掩胸向前急俯冲倒在八尺外。
  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文昌的一声沉喝:“呔!”
  人化猛虎,剑似蚊龙,从另一凶猛扑上抢救同伴的大汉刀下楔入,从一夯旋出,但见入影剑芒一闪,突又有人影重现,剑影亦杳。
  “啊”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挺力跟踪前冲,“砰”一声扑倒在文昌身侧丈余,刀抛滑出丈外停止在塔根壁下。身躯挣扎着卷曲,然后向上翻,吁出一口长气,突然抽划过左眼角,鲜血如泉涌,已无可救药。
  文昌足踏丁字步,剑身血迹一片猩红,斜身站立如同石人,脸上每一颗细胞似乎都凝结了,虎目寒冷而坚定,凝盯着三丈外的震字旗主彭芳。
  包括外围的八名男女,全都发出一声惊呼,被突然的变故惊住了,被文昌快速无比的雷霆一击吓了一大跳。
  错怀中,抢出两名黑衣大汉,挺剑护身扑向地下已倒死在血泊中的两名同伴。
  文昌的目光顾得寒冷而阴森,剑诀徐引!冷叱道:“退回去!人已死了。”
  两大汉吓了一跳,倏然止步。厉声夺人,文昌刚才凶猛狂野的惊人气魄,与目下冰森的神情,确是令他们胆寒,心中发毛。
  震字旗主神刀夺命彭芳心骇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文昌刚才凶猛的雷霆一击,深得快狠稳准的秘诀,不但手法上乘,而且锐不可当,他心中有点虚,不敢冒生命之险打没把握的仗,两名大汉是他的左右臂膀,功力在所有的手下中出人头地,仅在一照面极短暂的刹那间,同时中剑惨死,岂不可怕?
  在心中发毛骇然难信中,心头泛上了无比的愤怒,举手招回两名手下,厉声道:“用六合刀阵杀了这狗东西,列阵。”
  应声掠出七名大汉,七把钢刀出路,他自己手按刀靶,一步步迫进。
  六合刀阵,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用以对付高手的阵法,八把刀在他的指挥下,四面合围,同时进击,封住上下四方,齐向内聚,所以是为“六合”,任何人也难逃出八把钢刀的同时进击下,除非是刀枪不入的可怕高手。
  但文昌踞壁而立,身后无法包围,他必须将文昌引出,不然合围无望,也就是说,他想使用六合刀阵目下有困难,不能合围,也就无法八刀齐下将文昌困死阵中。
  七个人三面迫进,在两丈外止步,七把钢刀光芒耀目,刀尖前指。他自己再进五尺,冷然徐徐撤刀。
  他的刀背后刃口锋利,刀身沉重,在军刀论重量仅稍次于九环刀,同时可以砍碑破壁的重家伙。刀出路,冷电四射,寒气森森,左手一技披风掉在手中,向前一抖,风声呼呼中碎步欺进。
  文昌并未被披风所诱,左脚前探,剑尖下垂凝神待敌。
  “且慢还手。”有入突用直震耳膜的嗓音大吼。
  有人出声喝止,但已晚了一步,一刀一剑已开始行迅速雷一击,刀如猛虎,剑似怒虎,但见刀光剑影三进退五接触,人影进退如电,刀剑难分,黑色的披风乱舞,罡风四射,功气直追八尺外。
  “铮铮!铮”’龙吟虎啸中传出惊人心魄的金铁交鸣火星激射,寒芒飞腾扯击,凶悍的照式连绵而出。
  “呔!”吼声突起。
  “铮!嗤!坚将的响声与正斯裂声刺耳欲聋。人影突起,黑影暴退。
  神刀夺命飞退丈外,站稳了,刀尖缓缓下降,左手的披风徐徐飘还,他面色如同厉鬼,额青筋不住跳动,汗光闪闪,怪眼不住眨动。
  他凶狠地狂攻五招十刀,生死在呼吸间,最后一刀出手后劲不继,对方的剑已快着哩,他只好火速出退,想诱文昌离开塔下,但文昌不上当,并不跟踪追出,左右七名手下无法合围,六合刀阵无法展开。
  罡风渐止,五块破黑布胡然落地。这是从披风中掉下来的,披风至少也挨了五剑之多。
  文昌本已退出八尺,但不等左右的黑衣大汉扑出,已
  如电闪回到原地,仍然撤出接触前的姿势。他额上见汗,但脸色未变,举剑的手坚定如同钢铁,冷静阴森的神情丝毫未变。
  由双方神态上估量,神刀夺命已据下风,败象已显,难以支持的表情流露无遗。
  出声喝止的人,是八名白衣人的首领,喝声晚了一步,他正欲抢出,但见只有神刀夺命一个人上,似乎己料定神刀夺命讨不了好,所以不再上扑。—第一次接触告终,白衣人微微领首,向七名同伴举手一挥,有六名白衣人左右一分,他自己带着一名中年白衣人从容举步向里走。
  两名黑衣人挡在前面,刀尖突起,双刀伸出挡住去路,右首黑衣大汉厉声喝道:“站住!不许过问插手。”
  为首的白衣人淡淡一笑,那了挪挂在腰间的大纲钩,奇特的长手不注意地抹了抹胡子,道:“大雁塔并非是主人的断肠崖,岂能禁止尤某往来?让开,老兄。”
  “一句话,不许插手。”黑衣大汉说,但持刀的手不住轻颤,显然心中已虚,形之于外。
  “在尤某面前,你这种举动太放肆了收刀!”
  两名大汉情不自禁退了两步,想收刀却又有点不敢,
  黑大汉牙一顿,挺了挺胸硬着头皮道:“尤前辈名湖,在下自知放肆,但重任在身,奉命行事,不得不如。”
  尤前辈极有风度地含笑点头,然后向远处的神刀夺命亮声叫:“彭当家,可否遣走贵手下让尤某通行?”
  神刀夺命正在调息,扭头没好气地叫:“任何人皆不许擅行插手,即使阁下铁臂猿尤师父也不列外,九宫堡的事,不许外人干预。”
  铁臂猿尤健,是无尽谷主秋痕的得力臂膀,在江湖大名鼎鼎,功臻化境,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象貌身材象个大猿,一双长臂已练成刀枪不入的铁臂功,五指抓石如粉,掌力可裂石开碑。他的大钩是外门重兵刃,一声之下石破天惊,能接下的并不多见,是个黑道恶克星,惹火了他,他绝不会轻易罢手。在外表上笑容可鞠,暗中却不饶人,他与无尽谷主的第一名得力高手金夺银刀凌光祖交情不薄,但两人的为人正好相反。凌光祖为人豪爽,气度宽宏而能容物,极获白道朋友的敬重,一言九鼎人人敬服,铁臂猿在外表学凌光祖的榜样,可惜本质上差异太大。
  神刀夺命彭芳,不过是一个银字旗的旗主而已,论功力相差太远。论武林声望也差得太远,竟然狂傲地出言顶撞,铁臂猿怎受得了?但在外表上,铁臂猿并未变脸,呵呵一笑道,“当家既然不给尤某余地,尤某只好自行其事了。”说完,从容举步。
  两大汉一咬牙,踏进一步伸钢刀沉声道:“止步,不许闯。”
  “尤某不闯,走走而已。”铁臂猿含笑答,硬向刀尖上撞,火眼中厉光乍闪,笑容令人心寒。
  “站住!”两名黑大汉沉喝,同时一刀截出。
  白影一闪,小两把钢刀中闪过,两名黑衣大汉同声狂叫,向外飞抛,两把钢刀已到了铁臂猿手中。
  铁臂猿双手齐扬,两把钢刀无声飘出,飞射三丈外一座石碑,两声轻响,竟然神奇地插入碑座,入石八寸,刀靶巍颤颤地轻摇不已,他扫了脸色泛青的另六名黑衣大汉一眼,淡淡一笑道:“诸位,请不要阻尤某的道。”说完,和一名同伴大踏步走向里去,走了丈余,哈哈—声长笑,两人突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眨眼便穿透重围,到了塔下方人影重现。形成包围的外圈黑衣人,谁也不敢出手相阻。
  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长啸划空而过。神刀夺命向文昌冷哼一声,不理睬掠到的铁臂猿,举手一挥大叫道:“退!全部撤走。”他收了刀,转身轻瞥了铁臂猿一眼,冷冷的道:“这位蔡文昌乃是敝上必欲得之人,也是七幻道白鹤仙势在必得的正主儿,尤师父留意些就是。”
  “哈哈!尤某担待得了,无尽谷没有怕事的人,敝长上也不是一吓便倒三岁娃娃,天下白道朋友更不是纸糊的。彭当家请放心,承让了。”
  神刀夺命冷笑一声。带着手下抱了尸体走了。
  文昌本想乘机溜走,但身形未动,铁臂猿已看出他的心意,一闪即至,其余七名白衣大汉也飞扑而上,三方面围上了。铁臂猿点头叫:“小友,借一步说话。”
  文昌心中一惊,但仍不害怕,泰然问:“在下没聋,你说啦!”
  “江湖中这些天谣言满天飞,说无尽谷已和九宫堡同流,据说是阁下所放的消息。请教,阁下的消息从何而来?”
  “在下远不想在威迫下回答尊驾的问话。”
  “呵呵!你要回答的。尤某奉命追谣,已经铺问过好些人了,最后一人招供说是你说的,阁下是听谁说的?尤某不想多事,只追问消息从何而来,希望小友指教。”
  文昌冷然一笑,道:“这消息确是在下传出的。”
  “小友由何处听来的?”
  “哼!是在下传出的,那就够了。”
  “是你造谣的?”
  “在下说的是事实。”
  铁臂猿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有何为证?”
  “东郊大玄坛庙,在下被贵后的爪牙所据,亲耳所闻,亲目所见,半点不假。”
  “呸!你好卑鄙,竟然血口喷人,造谣中伤本谷的声誉。玄坛庙是一座废墟,根本没有本谷的人在城近郊潜伏。白道朋友都是有家有业的人,用不着另建秘密藏污纳垢,你竟然……”
  文昌用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抢着道:“在下不是三岁娃娃,耳聪目明,身受贵爪牙计擒囚辱之耻,无意中探出的内情,岂能有假?哼!以今天来说,阁下与黑旗令主的走狗重重包围,居心昭然若揭。我敢说,你必定说是巧合,不错吧?这种巧合真是太巧太微妙了。在下初出江湖,虽说孤陋寡闻,但这种黑白道双方英雄当面客气做作的事,在下确是以了解,这种巧合,也难令在下相信。”
  铁臂猿神色己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目下你说得似乎振振有调,煞有介事,尤某不必和你争辩,官兵可能快到了,委屈阁下随尤某走一趟无尽谷敝后主定然查个水落石出,必用事实,杜阁下之口……”
  “在下没有到无尽谷一定的必要,阁下不必费心。”
  “阁下难道要尤某请你走么?”
  “请也不行,蔡某不愿做的事,任何人也无法勉强。”
  铁臂猿大踏步走近,一面道:“尤某只好亲自请你了。”
  远处的流水行云对白衣龙女苦笑道:“这小后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闯的祸太大了。自认大盗淫魔,与武林十三高人中的几个人为敌,惹火了黑道恶魔,得罪了白道朋友,在近来数十年的武林中,自从亡魂剑客归隐之后,他可算第一个疯疯的年青人,后果可虑。
  “姨父,我们怎办?”白衣龙女焦急地问。
  “我们必须脱出是非之外,咱们惹不起这些人。黑魅谷真独自一人,已经从东面的塔门隐身塔内了。铁臂猿虽则了不起,但比黑魅差得太远,目下用不着耽心。”
  白衣龙女向不远的一座石碑一指,低声道:“那妖道已经到了,有妖道缠住黑魅谷真,蔡文昌虽然……”
  “孩子,千万不可妄动,这事万万不可插手,我们只能靠运气在旁暗中找机会声援。你不可妄行出面,由我见机行事。”
  塔下已经动手相搏了,激斗十分凶猛。
  文昌见铁臂猿赤手空拳,大刺刺地硬用双手抢入,心中火起,太瞧不起人啦,等对方的左手伸近胸部,一声怒吼,剑出风雷动,连挥两剑。
  “噗噗”两声闷响,两剑皆中,拂中铁臂猿的左手小臂,人影乍分。
  “咦!”铁臂猿讶然叫,沉重的两剑,竟将他震飘五尺外,衣袖出现了裂痕。他感到整条右臂如被万斤巨锤所撞击,奇大的劲道硬将他震得飘离原地,臂膀酸麻,铁臂轻功竟然难以抗拒文昌的一把凡铁常剑,大出他意料之外,想不到文昌年纪轻轻,竟有如许精纯的奇异内功。
  “你该死。”他怒吼,撤下了大钩,愤怒地挥出。
  “铮!”文昌卷剑振,震偏大钩荡开三寸,自己却被震得虎口欲裂,钩飘八尺。
  第二钩又到,风雷俱发,如同天雷下击。
  “铮!”文昌又撇出一剑,用虚劲,人向左飘,狂野地欺近铁臂猿的右侧,剑发如电,“寒梅吐蕊”出手回敬,五剑连攻。
  “滚!撒手!”铁臂猿怒吼,旋身来一记“力划鸿沟”。
  “铮!卡勒”双刃相接,太快了,文昌无法及时撤招,剑被大钩钩住,奇大的扭力传到,剑尖断掉八寸。
  文昌吃了一惊,向后飞退。
  “再接一钩,小辈!”铁臂猿叫,如影附形迫进,大钩钩向文昌的双足,快如电光石火。
  文昌唯一的自保办法是向后撤退,用上了金鲤倒逐波身法,身躯向后反穿,凌空疾射。
  真糟!突然穿入了塔门,到了塔内了。
  石碑后人影出现,穿八封道袍的七幻道一声狂笑,从另座塔门射入,喝声如雷。“休抢贫道的买卖,姓尤的匹夫。”
  他刚入塔门,塔内传出了娇滴滴的轻喝:“滚!这买卖不是你的。”
  “啪啪”两声暴响,黑魅谷真给了他两袖,罡风厉啸中,七幻道退了八尺以上,一声怒吼;再向内抢。
  文昌进入塔内,铁臂猿也到了,伸钩猛喝:“躺下,好小辈。”
  文昌身形落地,假使他挺身站起,定被大钩所制,危极险极。他不挺身站起,就地飞滚。真巧,滚到了螺旋梯口,铁钩掠胸衣而过,一发之差逃出一劫。
  他知道铁臂猿了得,劈面将断剑递向跟踪追袭的钩影。“铮!”一声暴响,大钩又将断剑击成三段。
  他也在这生死一发中争取了刹那时间,喝声“打”一枚银羽箭脱手破空而飞,人也站起窜上了螺旋梯。
  铁臂猿没料到文昌,依然凶悍无比,“打”字入耳,他百忙中一掌猛拍到胸口银星,“噗噗”两声,银羽箭被拍得向旁偏飞,带着一声厉啸,穿过肋衣。他这一掌并未能将银习箭击毁,也未能震落,只是偏了准头而已。
  铁臂猿吃了一惊,肋衣又被划破了,被一个小辈两次伤衣,惹得他怒火骤升三千丈,日后江湖传出,他得铁臂猿名号不用叫了,这口气在他这心胸狭窄的人来说,比杀他还难堪,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小狗,尤某要一寸寸碎你的骨头。”他怒吼,向上飞扑,掌钩护身向上狂追,显然对文昌的暗器有所顾忌。
  另一座塔门内,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拔剑相斗,展开了凶猛的搏斗,八九丈宽的下层塔内,剑气漫天,电芒飞腾,除了先进一步进入塔中的文昌和铁臂猿之外,其他七名白衣人无法进入塔内。
  “上。”先前追随着铁臂猿的中年白衣人叫,分由四面纵上第二层塔门,向内抢。
  文昌剑已被毁,螺旋梯盘旋而上,只可容两人行走,象是鼠门于窑,赤手空拳怎能和沉重如山的大钩相搏?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除了向上进命,别无他途。
  上了第二层,他想由塔门向外跳,第三层塔门距地面不足三丈,往下纵乃是轻而易举的事。刚扑近塔门,白影已在塔门现身,一把长剑已从外面探进,第二支剑也在门旁出现,了不得,剑影的光芒已在胸口射到,暴喝入耳!
  “纳命!或者投降……啊……”后一声是动人心魄的掺叫。
  文昌百忙中向后退,左手一扬,不但从剑芒前退走,一把飞刀化为一道淡淡银虹,一闪即没,射入白影的胸前七大穴。大汉向下飞堕,掺叫声在天字间摇尘而下。
  他想再次抢出塔门,但铁臂猿已到,塔门的另一名白衣人,用剑护身堵住塔门,脱手连发三枚亮银镖,以牙还牙,也未出声招呼。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亮银镖小意思,但却失去了出塔的机会,百忙中接了一枚银镖,再逃上第三层。
  神刀夺命一群黑道恶贼并未撤走,他们在隐处高踞马背上戏战。其中一名恶贼的鞍前,挽了一个大布包,里面装了田二小姐。
  文昌向上逃,这时想从塔门下跳已不可能,跳下去不跌死也成了废人,死路一条。明知往上逃也是绝路,但在未踏入枉死域之前,他必须全力挣扎图存,走一步算一步,更想找机会多捞几个死鬼垫底,赚一个算一个,江湖亡命之徒,性命早晚要完蛋,没有什么可怕的。
  铁臂猿领先,六名白衣人在后跟,循梯往上狂追,怒叫声和狂笑声震耳欲聋。
  到了第六层,文昌刚踏上第七层的梯口,三把飞刀从一名白衣人手中飞出,越过铁臂猿身侧,直取文昌的后心,分射上中下三处要害。
  文昌似乎背后长了眼,不敢向上纵,向上纵恰好被飞刀截住。他向墙壁一贴,让飞刀掠顶而过,然后向上飞纵。真糟,因此一来,他便慢了刹那,铁臂猿已经到了。
  铁臂猿个儿矮了近尺,但手臂够长,大钩也长有三尺,伸长时可递及六尺以外。文昌刚纵上三级,大钩已到,伸到了脚下。
  “下来!小辈。”铁臂猴高兴地叫,大钩一伸一收。
  幸而这家伙自以为了不得,钩内缘未开锋口,勾住了文昌的右脚跟,向下带,伸左手去接人。
  文昌感到脚下一震,踩骨前端如被火烙,巨大的劲道把他向下拉,他已看清大钩的结构形态,人急智生,拼脚骨受伤,在下沉的刹那间,功行双脚,吸腹扭腰,半空中大旋身,右脚在钩内一旋,变成了脚跟被勾,钩内缘未开锋,脚上又有皮靴相护,转动毫无困难,双脚一收,右脚便滑出了大钩。
  身形仍向下沉,铁臂猿的大手已到了胸口。
  他一声大吼,将早先接来的银镖打出,自己的三枚银羽箭也射出一枝,暗器出手向下飞射,手上下一崩,硬接抓来的大爪。因时,双脚也连环攻出。
  “啪啪!”暴响声震耳,三支手绞实。他的脚也踢中铁臂猿的胸膛。假使他的脚不是先受到大钩结实的一击,力道已被消去五成,这两脚铁臂猿不死也成残废。
  铁臂猿未料到文昌如此了得,反会运用机智脱困,而且凶悍反击,奋不顾身拼死相搏,有拼个两败俱伤的打算,反应之快,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因此,他想避免贴身相搏已不可能,加以对文昌的暗器早怀戒心,两颗银星入目,他必须分神应付,一上一下,接触奇快,他向下一伏,躲过了银星,却躲不掉手脚的奇快打击。
  “啊”下面有人狂叫,是发射三把飞刀的家伙,不但挨了一镖,也挨了一箭,做了铁臂猿的替死鬼。
  “砰”一声大震,三个人滚在一堆,文昌的脚了得,全力一踢,踢中铁臂猿右肩,立即脱出纠缠,再向上飞跳。他的双手和铁臂猿的手曾经缠住,被铁臂猿绞扭得双手又痛又麻,右脚也疼痛难当,但他仍然奋起余力向上逃。
  铁臂猿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卸尾狂追,但看脚下的情形,已有点不利落,显然已受了挫伤。
  另五名白衣大汉,接着同伴的尸体,狂怒地向上赶,咒骂声震耳。
  文昌窜上顶层,心中一震,脚下略一迟疑,最后向傍绕转。他心中暗叫完了,螺旋梯已尽,显然己到了顶层。
  这儿是塔顶的第七层,四面有塔门,四壁有金碧辉煌的佛像神龛,,中间砖地上,摆了一块木棋盘,雨端两个蒲切上,分别踞坐着一僧一道,正一手护照,一手在檀香木盒中抚弄着黑白棋子,棋盘上,白子在中间布成自左至右的扭曲长龙。黑子则占住四角,逐渐内侵,似乎已占了优势。黑白两子,总数约下有两百颗左右,看情形,战况已至最后关头,胜负将判。
  束首是个长眉如雪,脸色红润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身穿一身灰色裘袍,没披袈裟,脚下是洁净的芒鞋,身材甚高,胸前挂着念珠极为醒目,是檀香木所造,但比传统的念珠要大上数倍,珠上隐有字迹。
  另一醒目的是,老和尚左耳只剩下半节耳轮,口中牙齿寥寥可数,崩缺甚多。右额角有一块疤痕。按在膝上的左手,只有三个指头,中指和无名指齐掌骨不见了。
  老道也够老的,老得脸上皱纹密布,须发如银,象貌清癯,仙骨道风,瘦长的身材,瘦骨嶙峋只剩皮筋的枯手,指甲甚长,半死不活的老眼,瘪嘴唇。身穿青道袍,白发挽成道士联,脚下是布鞋,衣领上插了一把白马尾做的佛尘。抢眼的是鼻尖,其色青黑,象一个蛇头,不象人鼻。
  一僧一道似乎并未发现有人奔上,仍全神凝注着棋盘。文昌绕两人而过,奔向右首的一座塔门,向下一看,完了,十六丈高的大雁塔,想往下跳准会变成扁鸭,倒是最理想的自杀超脱好地方。
  梯口白影出现,铁臂猿到了,狂怒地站在梯口傍。另一道梯口,也出现了白衣人,两处出口堵死,跑不了啦!
  这瞬间,老和尚呵呵笑,道:“老道,怎么。还不落子?这是第二百零八手,你已用了两刻时辰啦!”
  “别吵别吵,急什么?三天都过去了,用不着催。”老道摇头晃脑地笑,手中的一颗白子不住摇动。
  老和尚取过身旁的酒胡芦,灌了两口道:“哈哈!垂死挣扎,狂费心机,你已无能为力,无法回天,小心我下一颗子,要截掉你的龙尾巴。”
  “笑话!我要……喂!小伙子,跳不得,跳出去上不了西天,却会下地狱。”
  原来文昌要从塔门往下爬,事急了,他要冒险,希望能用壁虎功爬下第八层塔门,塔门正在下方,相距只有丈余左右。刚跨入塔门,便被老道叫住了。
  老道并末向文昌瞧,目光仍落在棋盘上。
  铁臂猿以为老和尚是慈恩寺的僧人,老道可能是八仙官的香火道人,毫不在意哈哈狂笑:“小辈,能跳你就跳罢。尤其要活的人,你真要找死尤某也无法阻你,哈哈!跪下……”
  他一面说,一面向棋盘上闻,要跨越棋盘而过,从一僧一道之中抄道追擒文昌。
  有人追击,怎能用壁虎功往下爬?文昌已走投无路,只好拼命,拔出幻电剑,冷笑道:“不是你就是我,看谁今天血溅大雁塔顶。”
  铁臂猿到了棋盘边,伸腿踏进。
  老道恰好抬头,看到了文昌手上的幻电小剑,似乎一呆,伸手一拨,拨中了铁臂猿伸出的脚。
  铁臂猿象是发了疯,突然向后倒飞,“砰”一声背撞在塔壁上,再向下扑例,骇然大叫“哎……哎呀!”
  他的大钩在砖地上滚滑,溜出一串串火花,人吃力地挣扎,摇摇晃晃地站起,脸无人色,正想发话。
  老和尚也抬头盯了他一眼,微笑道:“施主,你想掀了老袖这盘棋?不行,老道棋正陷入死境,眼看输得极不甘,你这一打扰,小心老道恼羞成怒,拆了你的骨头出气。走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何必呢?施主,冲老衲薄面,走吧!要不,老衲向施主结一段善缘。”
  铁臂猿这才看清楚老和尚和老道的脸容,似乎浑身一震,火眼似要凸出眶外,张大嘴却象是停止了呼吸,脸色逐渐在变,只片刻间便成了青灰色。
  老道的目光,从文昌转落在铁臂猿的脸上,半死不活的怪眼十分古怪,铁臂猿只感到浑身发冷,蛇形鼻似乎在轻微抽动,看去极为可怖。
  “你还不滚?”老道冷叱。
  铁臂猿如中雷击,只觉心向下疾沉,浑身一软,脊梁挺不起来了,“砰”一声坐倒在地。
  梯口出现了黑魅谷真,粉脸一变,吸入一口气,突然以令人难信的奇快身法向左一闪,贴在塔壁上。
  七幻道出现,凶猛地冲上,身剑合一捷逾电闪。岂知黑魅突然闪开,他却疾射而过,冲向一僧一道的中间,身形带起劲急的利风,假使让他从中间冲过,棋子必定全被剩风刮走,僧道两人也可能坐不牢会被带倒。
  老道哼了一声,大袖突然抖出叫:“该死!没教养的东西,滚!”
  七幻道身形突然不进反退,一阵无声无息的奇异冷流袭到,护身的玄门奇学利气发出泄气的奇异啸声,无形自傲,排山倒海似的奇异劲道着体,身躯倒退,如被狂风硬生生往回刮。
  他惊叫一声,全力振剑,想用千斤坠稳下身形。但不可能,他无法抗拒排山倒海似的怪异暗劲,吹毛可断的宝剑所发的剑气微弱得可怜,“叭仆”两声仰面便倒,双足仍向上翻了一个倒筋斗,骨碌碌翻下了梯口,跌下第六层去了。
  黑魅谷真—声不吭,闪电似的消失在梯口了。
  劲气四荡,僧道两人衣袄飘飘,但全盘欲飞的棋子突然安静下来,没移开原位。
  大名鼎鼎的七幻道被一袖打下螺旋梯,人见人怕的黑魅谷真突然逃走,铁臂猿大概已确定了僧道两人的身份,再不走岂不完蛋?他浑身一震,吃力地扭转身驱,如见鬼魅地踉跄扑向梯口,连滚带爬逃之夭夭,大钩也不要了。
  几个白衣人先前惊得目,定口呆,铁臂猿的狼狈景象却令他们神魂入窍,不约而同奔向梯口,抢着逃命。
  文昌似乎停止呼吸,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事实却摆在眼前,所以骇然痴立,忘记了该怎呢,还是留下?人群走尽,他才恢复神智,收剑举步便走,要绕过老和尚身后奔向梯口溜之大吉。
  刚踏出一步,老道伸手虚拦,冷冷地道:“你留下。不叫你走,你给我乖乖地站着。”
  口吻太不客气,文昌一身傲骨,反感涌上心头,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非听不可。”老道的声音更冷。
  “在下并未打搅道长,彼此陌生,—无过节二无交往,没有听你的道理。”
  老道面色一沉,正待伸手,老和尚呵呵一笑,道:“道友,少管闲事,快留意你己陷入死境的棋局,不必借故耍赖。”他又向文昌微笑,道:“小施主,你那把幻电小剑让老衲瞧瞧。”
  文昌如受催眠,拔剑双手奉上,他弄不清自己的举动何以反常,反正已不由自主依言送上了,甚至连话也没说。
  老和尚拈着小剑略一审视,信手一挥,但见光华连闪,如无数如虚似幻的电芒狂振扭闪。剑影立收,老和尚已握宝剑靶,缓缓前伸,脸上神色也随之变成肃穆。
  异像出现了,小剑突然发龙吟,霞光万道,冷电迫人发,剑尖前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光华,如灵蛇闪缩,逐渐伸张,伸至尺五六方才不再伸长。
  文昌目定口呆,被剑气一边,连退了三步。
  老和尚神情一懈,幻象消失了,幻电剑已恢复原状,仍是一把长仅八寸冷电闪闪的锋利小剑而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老和尚信手递给老道,轻吁一口气,道,“如在黑夜暴雨惊雷之中,只消用五成内力驭剑,定可幻出三尺电芒,无坚不摧,可降龙伏虎,果是电幻小剑,正是令师叔护法修真之物。”
  老道将幻电小剑置在地上,道:“我当然认识,不然……哼!我早要了这小辈的命,夺过来看真伪了。”
  文昌心中—怔,心说:“这老道可恶,不想归还哩!”
  老和尚呵呵笑,道:“道友,恭喜恭喜,阿弥陀佛!”
  “恭喜什么?”老和尚若无其事地问。
  “一盘棋洗却道友的凶横恶性,怎不该恭喜?”
  “废话!”
  “贫僧明若观火,道友不必否认。三天来道友的棋,无时不陷入生死存亡之局,举棋煞费思量,加以平时好胜与得失之心连受打击,无形中开始体会七情之锻练,尝到艰难困苦煎迫的滋味,灵台开始清明,观念中有了极大的改变,凶横恶性徐敏,知道为人留下一条活路的道理了。”
  “废话满嘴。”老道不瘟不火地答。
  “你还要证据!”
  “说说看。”
  “如果在下这盘棋的头一天,请坦城相告,刚才那两个闯祸的人,下场如何?”
  老道摇摇头,突又咧嘴一笑,道:“不但那两个家伙,凡是上来的人,必……必……”
  “如何?”老和尚含笑追问。
  “死!”老道简单地说出一个字。
  “所以贫憎为道友贺。”
  老道开始捡拾棋盘上的白子,一面若无其事地道:“你赢了,只负四子,太不甘心,算你行。”
  “过奖过奖。”
  “和尚,你的棋气深不可测,但仍然算错了。”
  “呵呵!不错,我也没想到你有如此坚忍的斗志。在我昨晚下九十九时,我算定你必定负五子。但你在第一百零四手时下得够狠够绝,扳回了一子。”
  “咱们再来一局。”
  “好!把幻电剑还给那小娃娃算了。”
  老道拈起小剑,向锋刃吹了一口气,电芒乍现,奇异的龙吟从剑身传出,抬头注视着文昌,问:“娃儿,你这把剑从那儿偷来的?”
  文昌一触老道的目光,只感到心中发寒,这种目光太奇怪,真像一条蛇的眼睛。令人无端泛起恐怖的念头,他吸入一口气,挺起胸膛道:“小可是从一个江湖人手上得来的,救这人给我这把剑,教我潜入深水岩割取一株玉髓龙角芝救他的命,我办到了,他却在我精疲力尽时打我下深藏要我的命,他以为这把剑和我已尸沉潭底,不再过问。”
  “这家伙呢?”
  “十年之后,也就是早两天,小可又碰上他……”
  “人呢?”
  “小可放手他了,但以几个拳头聊算报复。”
  “没打死?”
  “没有,几拳头只打伤皮肉。”
  老道将剑递给他,道:“这把神异小剑,乃是我师叔的护身至宝。敝师叔已仙去三十余年,这把剑也在敝师叔去世时化雷逸走,宝剑神物,有福者得之,也会替得主带来灾祸,总有一天,你在黑夜雷电交加中与入交手时,小剑所发的神迹将传出江湖,定会掀起无限风波。你年纪太轻,修为差得太远,想保有此剑,前途多艰,对面这个老秃驴,大概你还不知他是谁,刚才那几个男女却知道。去啦!我他教你两手护身的佛门降魔绝学,保证你有好处。”
  老和尚哈哈笑,道:“不成,他练玄门运气术。”
  “和尚,你也看像了?”老道问。
  “你师叔的宝剑得主,找我是何居心?”
  “我这几手鬼划符不行,太霸道。哦!我几乎忘了,少林寺门素来严格,不收血气方刚和素行不端的人为弟子……”
  “我已和师门久疏,不必挑毛病骂人好不?”
  老道缓缓整衣站起,往下道:“你虽自称是少林叛徒,但师门情义仍在,当然仍算是少林门人。这娃娃在塔下所自承的罪行,无一不是违反贵派门规的大忌,你当然不愿自我麻烦,虽则你曾经为小娃娃的坦诚直率而喝采过。好吧!你等会儿,我教他三两招护身保命的小玩意,然后再用三五天工夫再下一局。”
  文昌愈听愈心惊,听到少林二字,虎目仔细打量老和尚,突然心中一震,老和尚的缺耳残指的手,使他霍然醒悟,心中暗叫:“天!是少林远走穷荒的百劫残僧度济大师,当今少林掌门大师的不知下落已久的师叔,宇内十三高人的三分之一,却被我无意中碰上了。”
  塔下一阵乱。第一个出塔的是七幻道,象是漏网之鱼,冲向石坊门,狂奔而去。
  第二个逃出的是黑魅谷真,她一声娇啸,召来两名侍女,落荒而逃。
  铁臂猿跌了个两头青面肿,由一名同伴扶着奔出塔门,脸无人色,惊怖地叫:“快!把马儿牵来,快走,慢了恐怕没命了。”
  两名同伴飞掠而出,奔向林中牵坐逻,其余的人扶伤背死匆匆向外逃,一个问:“尤师父,怎么回事?怎……?”
  “性命交关的大事。”铁臂猿犹有余悸地答。
  “那一僧一道是何许入……?”
  “僧是百劫残僧,道是四川尧龙山蛇魔丹士。天哪!这些老怪物老不死竟然尚在人间,可怕极了。百劫残僧失踪了数十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蛇魔丹士。老弟,你们未到过尧龙山,当然不知那鬼地方是多么可怖,也不太清楚蛇魔丹士恶毒的程度,只有咱们祖父一辈的人,才知道尧龙山金蛇洞那些鬼妖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白说了,所有的同伴全惊得脸无人色,不知从那儿来的神力,奔跑如飞“尧龙山金蛇洞”四个字,已经够他们丧胆了。
  其实尧龙山金蛇洞的几个老道,在江湖的名头并不大,皆因他们极少在江湖走动,只在川滇交界的山区中修长生。但江湖人如果胆敢前往尧龙山金蛇洞找寻金蛇洞的藏宝窑,必将惨受挖心剖腹的残酷刑而死。江湖中的老一辈高手,有不少人知道这些传闻,没有任何人摸清金蛇洞的底,更没有人能揭发金蛇洞的秘密。至于这位蛇魔丹士,在一甲子之前曾经和昆仑的四老激斗在祁莲山下一条冰河上,昆仑四老一死三重伤,震动武林。所以也只有蛇魔丹土这个老道为世人所知,也因此一来,他便名列一代的武林名人,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新的一代崭露头角,蛇魔丹士又不在江湖走动,久而久之,他的名号逐渐被人淡忘。当然啦!他还不至于在武林中除名,至少在老一辈的人心目中,还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高手尚在世间。
  蹄声加雷,八匹马到了,他们来不及将尸体捆在马上。
  只将人搁在鞍前,狂奔出了大雁塔下的驰道,向长安城绝尘而去。
  远处观战的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全然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骤变,便知塔中定然发生了奇特的变故,不然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怎会没命的飞逃?
  “快走!咱们千万不可卷入旋涡。”流水行云凛然叫,不管白衣龙女肯是不肯,火速避走。
  另一面的神刀夺命也大吃一惊,不走才是傻瓜。看光景,定然是蔡文昌预先在塔内埋伏了无敌高手,诱人而入,一举发难,假使走出他岂不完了?”
  他心中想走却又不甘心,正在迟疑不决,第七层一度塔门中,出现了文昌雄纠纠的身影。
  他心向下沉,低吼道:“快撤!走!”
  一群人带着田二小姐,躯马轻车郊狂奔。
  塔上层,老道站在文昌之前道:“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
  文昌出现在塔门,寒风劲烈,他衣角飘飘站在高空向下望,眼看神刀夺命率领着党羽落荒而逃,转回塔中向老道躬身道:“禀仙长,他们都走了。”
  “好!先把你的所学练给我瞧瞧,以便斟酌,要全力施展,娃娃,瞧,少林的硕果仅存第一高手百劫残僧在这儿,如果偷懒,难逃行家法眼。”
  文昌吁出一口长气,整衣道:“晚辈适才无状,万分惶恐。晚辈蔡文昌,叩见两位前辈。”他屈身下拜,请两人名叩四个头拜了四拜。四拜,是最隆重的大礼。
  在东郊一座大花园中的大楼内,断肠崖九宫堡的黑道第三名高手,红字旗“西”字旗主阴魄韬滔,正在审讯田二小姐,追问有关文昌的事,田二小姐一个小姑娘,怎禁在老江湖的威吓逼迫?将所知的全说了。
  其实她所知极少,只知文昌自称姓文,住在务本厢附近而已,阴魄韬滔认为够了,立即派人至务本厢打听,不消多久,便找到挂了“文园”大匾额的庭园大宅。
  阴魄韬滔立即派神刀夺命调度各地爪牙,押着田二小姐,在黄昏时分,一举攻入文府,却找不到文昌,只有十来个仆人。
  阴魄韬滔老谋深算,立即在宅中布下天罗地网,专等文昌前来进网入罗,整座庭园杀气腾腾,危机四伏。
  他们太早处决了十余名仆人,却百密一疏忽略了府中各处的灯火。原来宅第甚大文昌为人机警,时时提防有人前来寻仇,宅中各处的灯火、点燃的数目每晚不同,只消略一留心,便会发觉有异。象园门的两盏液红色灯笼,单日点燃左面一盏,双日变右。大院的灯笼,分为红白绿紫,每日不同。阴魄韬滔不知内情,杀了十余名仆人,自然对灯光的布置乱了章法。
  蔡文昌在塔上呆至初更已尽,方学会了三招诡异的剑术,和早日练成无极气功的心法。
  新月已快落下西天地平线,繁星满天。文昌拜辞两位世外奇人,蛇魔丹士大逾常规送至梯口,神情肃穆地叮咛道:“娃娃,记住,在你无极气功未练至化境之前,这三招“魔幻三剑”切记不可妄用,不然后果堪虞,内功不如人,再玄再神的剑法也无法施展,近不了身,绝招有何用处,用来保身必须先求自保,这三招绝学便可助你脱出危局全身。假使遇上尽你的全力仍无法解决的巨大困难,可到尧龙山金蛇洞找我。”
  百劫残僧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完道:“老道你的好胜争强的念头,何时可消?你不是公然鼓励这娃娃在江湖闻祸么?幸而他不是你的弟子,不然将不知掀起多大的风浪哪”
  老道挥手将正欲发话的文昌赶下梯口,踱回笑道:“这孩子有出息,这样可以给他壮壮胆。说实话,我确也有点自私心,人无私心,哈哈!天诛地灭,你的地藏王菩萨我的十殿阎王也不会答应。金蛇洞弟子调教出来的人,即使是一言一技之授,也不能让他替金蛇洞丢脸,正如同你虽永远离开了少林,仍对少林有一份情谊—般,你说可是?别废话了,该我先落子。”
  文昌在慈恩寺索回坐骑,知道小金小银已经见机先走了,踏着晓风残月,扬鞭策马奔向他建立不久的家因,向鬼门关上闯。
  他心中百感交集,黑魅谷真曾关照过他,但面对凶险她却悄然溜走了,但再往深处想,他原谅了她,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雨来时各自飞,何况我们不是夫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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