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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虎穴探幽微


  敖忠求功心切,他那一记“袖里乾坤”十分诡异而歹毒,悄然拂出,攻击的部位是秋华的丹田以右一带要害,即使被指尖拂中,内腑也将受到损害,起码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秋华额上见汗,双方功力悉敌,心知若不下重手出奇招,恐怕一两个时辰也解决不了问题,见对方已下杀手,再不出奇招不行了,他不愿太过示弱。
  当下挫身躲过“小鬼拍门”,斜身迎上贴身相搏,左肘顺着对方攻下身的拂势撞出,不偏不倚撞上了对方的掌背,左手急扣,闪电似的扣住了对方的左手脉门。
  他明知这一着相当冒险,对方的右手随时可以反击,而且不攻则已,攻则必定沉重无比。
  他已准备承受敖忠的右手一击,希望自己的招势快速,以快取胜,或可避免对方的雷霆一击。
  扣住了对方的脉门,肘部更控制了对方的左胁,进可攻退可守,他已稳立于不败之地。
  这瞬间,双方接触迅如雷光石火,变化之快,令旁观的人目不暇接。
  “躺!”他大喝一声,右手神力倏发,将对方的手向上扭并向下压,扭虎腰身形向右后方移。
  “噗!”敖忠临危反击,一掌击中秋华的左肩。
  秋华本想一肘反撞,那么,敖忠的肋骨少不了要断个三五根,内腑也势将离位。
  可是,他忍住了,弃肘出掌,掌背贴上了敖忠的左腰,轻轻一搭,敖忠浑身发软,反抗力全失。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变化只是刹那间的事。
  “哎……”敖忠惊叫,身形侧倒,“砰”一声斜躺在地,左手仍然被秋华牢牢的擒住不放。
  秋华也脸色一变,屈身坐倒,肩上的一掌十分沉重,他感到似被巨锤所击,浑身发麻。
  两位姑娘急抢而出,分别将两人扶起。
  浑身湿透的智多星苦笑道:“忠弟,你那一掌击偏了些,不然也可替我出口气了。”
  敖忠揉动着腕脉和胁部,讪讪地说:“废话,要是能击实,吴兄也不会让我有出手的机会了,你连这点也看不出来,还有脸说风凉话?”
  小阁上的铁笔银钩呵呵大笑,招手叫:“你们都上来,不必再废话了。你两个手脚都够快,只是都沉不住气,好胜心切,少不了落个两败俱伤。”
  大小姐在前引路,进入小阁升上阁楼。精巧的阁楼四面开窗,三面临水,外建回廊,确是赏荷的好地方。阁内的家俱和摆设无不精巧,一案一几皆出自名匠之手。
  踏入阁楼,秋华长揖到地,朗声道:“江湖后学吴秋华,冒昧登门拜会敖老前辈,尚请多赐教益,晚辈幸甚。”
  铁笔银钩鹰目炯炯,目不转瞬地打量着他,久久方向左右两人含笑,颔首示意,转向秋华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弟果然名不虚传,不但人才一表,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身手非凡,艺业超群,能将犬子击倒,难怪在江湖中能一帆风顺,创名号树威望。喏!老朽替你引见敖某的两位拜弟。”
  花甲老人叫六月飞霜,姓陆名湘,所练的邪门掌力叫做冷焰掌,与阴手黄梁的阴手,四神中的阴风客邹士隆走同一路子,击实时掌毒侵入对方的体内,对方会逐渐冻僵而死。他的绰号包含了姓名和艺业倒也别开生面。
  马面人是老三,姓贺名光耀,绰名叫鬼爪搜魂。他练的是鹰爪功,但双手用毒药浸洗,久而久之含有毒性,被抓伤的人,必定毒发而死。
  两人都是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白道人士恨之刺骨,畏之如虎,但想对付他们却极为困难。他们行踪飘忽如鬼魅,出没如神龙,做案时东时西,居无定所,艺业又高,下手凶狠毒辣,人见人怕,那些白道名宿对他们也无可奈何,不易捉摸他们的行踪,更不知他们的秘窟建在何处。
  这几年来,他俩隐身在大哥铁笔银钩的府上,一面调教敖忠,不时也出外做案,一面协助大哥策划向四川发展,希望能在四川建立两三处秘窟,作狡兔三窟的打算,因为做案太多,深怕有人找上门来,准备再干三年,假使敖忠仍然不成材,无法克绍箕裘,干脆洗手隐身安居纳福。
  秋华久走江湖,却不知铁笔银钩有两位拜弟,更未料到会是这两个黑道巨擘。
  其实,不仅秋华不知,连目下的一些老江湖也不知内情,甚至天残丐这种无所不知的江湖凶枭,也不知两个凶贼藏身在孔公寨内。
  秋华暗暗心惊,但不动声色,从容分别向两人行礼,少不了漫天彻地恭维几句,表面上执礼甚恭。
  六月飞霜为人深藏不露,淡淡一笑客气一番,肃客就座。毒爪搜魂山羊眼阴阳怪气地盯视着秋华,似乎要令秋华坐立难安。但他失败了,秋华神情爽朗,坦然从容,并不怕他的目光。
  他干咳了一声,用刺耳的怪声调问:“吴老弟,这次前来敝地,不知有何见教?”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晚辈在宜禄镇和西安,弄到了大批金银,希望到四川避避风头,途经贵地,巧遇敖老前辈的属下弟兄吴俊,承告说敖老前辈在此建业,并告知晚辈终南木客老匹夫已追踪前来。吴俊兄基于江湖道义,嘱晚辈抽暇前来拜会。晚辈久闻老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只恨无缘识荆,因此不揣冒昧,特专程前来投帖拜会。今日得亲聆诸位前辈教益,晚辈深感荣幸。”
  他话说得客气,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悦耳,听得铁笔银钩父子不住含笑点头,两位姑娘眉飞色舞。
  毒爪搜魂是唯一不动容的人,山羊眼毫不带表情,脸上神情始终不变,仍用刺耳的怪声调往下问:“老弟和终南木客是如何结怨的?”
  “晚辈在宜禄镇勒索当地的三大牧场,迫该镇罢市。那天刚好南五台双豪途经该镇,不问情由便责怪晚辈逼人罢市,害得他们无处买酒食,一言不合双方动手,晚辈击伤了他们,他们便将终南木客请出来兴问罪之师了。其实,晚辈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跟来了。”
  “你既然要入川避风头,为何沿途耽误了这许久?从西安至此,乘坐骑只有两日行程,你耽误了七天,是何用意?”
  “晚辈其实不愿走这条路,希望走骆谷或斜谷进入汉中,以便躲开跟踪我的人,白花了数天工夫打听,方知此路不通,十分懊丧。”
  “你并不知终南木客是否跟来,何必走骆斜谷?”
  “晚辈并不真怕终南木客,只怕另一个人追来。”
  “谁?”
  “旱天雷池晋。”
  毒爪搜魂开始失惊了,急问:“怎么?你与旱天雷结了怨?”
  “西安府尹大人的府第,是晚辈烧的。听说旱天雷恰在西安,因此晚辈怕他出面找麻烦。”
  毒爪搜魂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说:“你未免多虑了,旱天雷从不过问这些事,四神皆有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虽则他们经常找江湖人的麻烦,但从不过问杀人放火掳人抢劫的事,你放心吧!老弟。”
  二小姐有点不愿意,嘟着小嘴娇叫道:“三叔,你老人家像审犯人似的,不嫌太过份了么?”
  毒爪搜魂眨着山羊眼桀桀笑,说:“好侄女,你急什么?好吧,你带吴哥儿去安顿,告诉他本寨的一些禁忌,午间你爹要在秘室设宴替他洗尘,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二小姐不胜雀跃,忘形地拉了秋华站起说:“秋华,我们走。”
  秋华有点局促,赶忙收手向众人一一行礼告退,跟随着二小姐下楼。身后,暴发出三个老凶贼的笑声。
  铁笔银钩直待两人去远,方向毒爪搜魂问:“三弟,怎样?”
  毒爪搜魂略一沉吟,缓缓地说:“按常情,这人毫无问题,身带大量黄金,入川避风头乃是情理中事,不可能对咱们有何图谋,但是……”
  “你是说,他仍然有可疑之处?”
  “那得看大哥对他的看法如何,方能决定是否可疑。”
  “你先说说看。”
  “这人很年轻,初出茅芦只有两年,少不了年轻气盛,骄狂任性,因此亦侠亦盗,亦正亦邪,与白道人物冲突、黑道朋友结怨,天不怕地不怕,谁惹了他,他便会毫不迟疑、不计后果、不问利害的以牙还牙。这种年轻人小弟看得多矣!早年咱们还不是与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因此,便得看大哥的打算,方能决定他对咱们是否有利有害了,大哥请说来听听。”
  “其一,五百多两黄金,愚兄不在乎。看样子,他不是个小气鬼,送百余两作为拜会的见面礼,相信他舍得。因此,愚兄并不对他的余金眼红。”
  “那么,他对咱们无害。”
  “其二,他居然惊动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千里追踪,要逼取他身上的宝物,这些宝物是什么,愚兄必须知道,这就是愚兄将他秘密请来的缘故。”
  毒爪搜魂摇摇头,阴沉地说:“那么,他将有害于吾寨了。”
  “此话怎讲?”
  “他这人外柔内刚,不会将宝物交出。那么,大哥必须动武,他便会振振有词,和咱们放手一拼,怎能无害?”
  “他的性命已握在咱们掌心。”
  “但咱们可能要付出代价,他的身手不等闲,至少忠侄就不是他的敌手。”
  “其三。”铁笔银钩重提己见,接着说:“愚兄对终南木客这群人的交情,总有点放不下。目下入云龙即将到来相助穿云拿月,如果开罪了终南木客这三批人,岂不是两面树敌了么?因此愚兄迟迟委决不下。”
  浑身是水的智多星急急接口道:“岳父,兹事体大,四海游神这个人千万留不得。”
  “依你之见……”
  “小婿认为,干脆将人用药弄翻,交给天残丐他们处理,咱们留下黄金,岂不两全其美?”
  敖忠冷笑一声接口道:“妹夫号称智多星,当然很有道理,只是此事由你提出,却有借刀杀人的嫌疑了。”
  “忠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智多星吃吃地问。
  “你给我闭嘴!”敖忠沉叱,又道:“从四海游神进入本寨外围起,直至他离开此地止,大妹一直与他眉来眼去,你满肚子不舒服,你以为我不知道?”
  智多星被挖苦得这般利害,却居然脸不红头不低,眨着阴目笑道:“忠弟笑话了,我决没有这……”
  大小姐脸上酡红,向敖忠娇嗔道:“大哥,你的话说得多难听?真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
  敖忠耸耸肩,向她做鬼脸,笑道:“我的话已经够好听的了,你算了吧。你记住,千万不要和二妹捣蛋,二妹大概不会放手的。”
  铁笔银钩对儿女们这番肆无惮忌的话毫不在意,可知这一家子老少是只知饮食男女大欲存焉,对礼教门风毫不在乎的混球,简直无可救药。他拍拍桌子,叫道:“别吵别吵,听你三叔的话。”
  毒爪搜魂懒洋洋地说:“张全的话不错,这人决不可留,但却不能交给天残丐一群人处置。”
  “我反对。”大小姐叫,毫无尊卑之分,口气随便。
  毒爪搜魂发出刺耳的怪笑,说:“好侄女,这小辈确是人才出众,在咱们寨中可是鹤立鸡群,很不错。但他这种人不是久恋温柔乡的人,任何人也留他不住的。杀了永绝后患,岂不大家平安?”
  “三弟,真要咱们下手,不怕江湖朋友笑话么?”
  “小弟认为目前不必急于下手,必须设法将天残丐所要找的宝物套出,方下手除去,至于江湖朋友的闲话,管它作甚。”
  “那……”
  “小弟有两条妙计,或可套出其中隐秘来。其一,请两位侄女设法。其二,干脆把天残丐和阴手黄梁擒来逼问。”
  智多星接口道:“二叔,要擒那两个老奸鬼谈何容易?不如将两老奸鬼的下落告诉吴小辈,吴小辈可能去找他们,咱们派人跟踪,定可从他们口中探出内情,那时便可见机行事,岂不两全其美?”
  毒爪搜魂咭咭笑,鼓掌道:“妙极,你果然不愧称智多星,就这么办。”
  大小姐愤然站起,大声说:“无论如何,这件事须先交给我和小妹办,套不出口风,再任由你们处理。”
  小阁中仍在争论,定下了毒谋。
  二小姐带着秋华,直奔三进院的西厢内客房。
  这儿是敖家的内院,是安顿至亲的华丽客房,地近四进院内室。后面,是敖老贼的婢女仆妇住所。四进院是老贼元配发妻和二小姐的香闺。
  三进院住了智多星夫妇,二进是长子敖忠的居室。老贼的妾侍,则住在五进院。五进院的东首,是美女们栖息的聚芳阁。可说是楼阁连云,重门叠户,外人进入其中,像是进入了迷宫。各处皆派有心腹男女看守,肃静无哗,只听到走动的轻微脚步声,极少看到人影。
  二小姐带了两名侍女,取来了秋华的马包,主婢三人兴致勃勃地替秋华张罗茶水,布置房间。
  秋华像是住进了皇宫,与二小姐有谈有笑,颇不寂寞。他取出一百两黄金,吩咐侍女送至主人处,说是晋见的礼物,先稳下老贼的心。
  一住三天,他一再提出辞别的请求,都被老贼拒绝了,说是目前风声紧急,不宜妄动。
  这三天,敖忠倒常来晤谈,聊些江湖见闻,说些武林掌故,当然也纵论拳剑绝学,但智多星却始终避不见面。
  两位小姐缠定了他,尤其是二小姐,几乎整天在他身边转。大小姐大概已和二小姐取得协议,第三天的下午,便不再前来厮缠了。
  眉县城中,已是风声鹤唳,据说入云龙带了大批高手赶到,其中赫然出现了华山老人的侠踪。
  华山老人的出现并非奇事,他的五位门人中,五徒柯文远便是入云龙的爱子。
  自从武当开山立派以后,称派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华山老人有五位门人,华山绝学本就在武林中声誉甚隆。假使华山老人愿意称派,他该是一派的掌门师尊,一派的鼻祖,谁曰不宜?
  终南木客一群人,仍在搜寻秋华的行踪。
  翻天鹞子失踪了两名党羽,以为是被秋华所杀,更是不分昼夜四出搜寻,却不知秋华已躺在好朋友的家中纳福。
  小小的眉城,风雨欲来,藏龙卧虎,气氛紧张。
  铁笔银钩爱财如命,好色更似苍蝇见血,值钱的宝物尤足以令他发狂,他家中的地窟秘室中,珍宝堆积如山,他仍未感到满足。因此,他不但想谋夺秋华的五百余两黄金,更想套出天残丐所想要的宝物来。这种人从不重视交情,利之所在,他才不在乎花家兄弟、终南木客、天残丐一群别有用心之徒呢。
  这些天他忙于注意入云龙的举动,将秋华的事搁下了,在家的时辰不多、连两位拜弟也极少返回寨堡。
  掌灯时分,秋华带了三分醉意,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入了客房。
  客房分内外间,外面还有当客厅用的起居间,以便安顿带了家眷的至亲好友。
  他在厅中的大环椅落座,侍女沏上一杯香茗,道过晚安辞出,厅中只留下他一个人了。
  他摸摸腰中的飞刀,下意识地注视着头顶上方的承尘,忖道:“这两天我得下手了,必须找出老贼的金银秘窟来。同时,还得激老贼发火,以便师出有名。见鬼!这几天他们在忙些什么?”
  他玩世不恭,不管是白道黑道的人,他如果想打对方的主意,必须策划周全,故意激起对方出头挑衅,以便堂而皇之兴问罪之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打主意激敖老贼反脸,他等得不耐烦,同时已对孔公寨的内情探得差不多了,只等时机到来啦!
  正冥想间,房门倏开,香风扑鼻,二小姐穿一身水湖绿衫裙,盛妆而至。轻盈地飘至他身旁,媚目晶亮,甜甜地一笑,柔声间:“秋华,你在想什么?”
  他呵呵一笑,一手揽住她的纤腰,说:“小娟,你猜猜看?”
  她的身躯在秋华的虎掌轻揽下,微微一震。这两天来,他俩已到了不拘形迹的地步,牵手挽肩算是家常便饭。但今夜,在秋华已有三分酒意时,她感到灯光下的秋华容光焕发,手上的奇异感觉令她心中砰然。
  她微扭柳腰,若拒还迎,“嗯”了一声依在大环椅的扶手上,半俯下娇躯腻声说:“秋华,男人的心事我猜不透,说给我听好不?”
  秋华用左手抹抹热腾腾的脸面,恶作剧地问:“小娟,你猜过多少男人的心事?”
  小娟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脸上的红霞迅速消褪,柳眉一挑,站正身躯欲哭无泪地叫:“你……你……你这可恶的……的畜生!你……你用不着这样侮辱我的,你……”
  他挺身站起,猛地抱她入怀,低声笑道:“小娟,小娟,别生气,听我说……”
  “我……我不要听……”她挣扎着叫。
  他抱紧小娟的小蛮腰,另一手轼托起她的粉颊,笑道:“你先别误会,令尊不是男人?令兄不是男人?我说你猜过多少男人的心事,错了么?好了好了,好小娟,算我错,我向你道歉,这总可以吧?”
  小娟被他柔和的声音所镇,而且感到依偎在他怀中的奇妙感受,足以驱走先前所受的委屈,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轻视我,但我已……已无法自拔。女儿家身不由己,以大姐来说,她……她嫁了讨厌的智多星,寨中全是些红眉绿眼的人,智多星还算是人才呢!见了你,我情不启禁。秋华,你能不能带我走?天涯海角,我跟着你,我愿替你……”
  “小娟,你冷静些。”他扶住她的双肩说。
  “我……我已经够冷静了。”她说。
  他心中一动,突然温柔地亲她的粉颊,亲得她浑身像触电一般,神智缥缈。他贴在她的耳旁,低声道:“小娟,听我说。如果你愿嫁我,我又愿娶你的话,我会托人向令尊提亲,婚后我会留下,为何要跟我走?令尊令堂肯让你走么?”
  她浑身泛力,靠在他坚实健壮的胸膛上,迷乱地说:“你……你不知道的,你……你身在虎……唉!你说,你要不要我?带不带我走?你……”
  “小娟,你说我身在何处?”他钉紧着问。
  小娟不作回答,抱紧他意乱情迷地问:“秋华,秋华哥,你答应带……带我走么?
  这样问不出所以然的,他必须用卑劣的手段套出口风来,猛地吻着她的小樱唇,将她吻得瘫痪在怀中,然后将她抱起进入内房。
  吹熄了灯火,两人滚倒在床上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一双手在她身上爬行,久久,他在她耳畔低声问:“小娟,娟妹。你说我身在何处?告诉我,好么?”
  小娟已陷入神智昏迷的境地,娇喘吁吁,受不了他的撩拨,像条蛇般将他缠住,用走了腔调的声音说:“好人,不……不要问,只要你带我远……远走高飞,你……你才有生路。爹……爹他……他对任何人都……都……秋华哥,你……”
  她不再做声,撕绞着她的胸膛,欲火已令她说不出任何话了。
  秋华悚然而惊,这些话已经够了,他已听出凶兆,显然地老贼不知为了何事,已对他生疑,危机将至。
  他想往下问,但必须做出他不愿做的事方能奏效。他并非风流自命的人,更不是好色之徒,和女孩子打情骂俏无伤大雅,真要坏人名节破人贞操,他可心中不忍。
  他正想推开小娟的纠缠,找杯冷茶将小娟的热情浇冷,刚想动手,房中突然火光一闪。
  糟!有人潜入房中,正站在推开了的房门内,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小娟眉鬓散乱,发乱钗横,罗襦半解,长裙半卸,露出肩胸一大段晶莹的玉肌,那情景的确是妙不可言。
  秋华的衣襟亦已敞开,露出壮实的胸膛。两人揉在一块儿,不堪入外人之目。他警觉地推开小娟,滚至一侧倏然下地。
  火光未熄,一个黑衣女人阴沉沉地站在房门口,斜举着火折子。脸貌陌生,肩上有剑穗轻摇,是个女夜行人,五官出奇地秀美。
  “啐!”黑衣女人叫,火光乍熄。
  秋华跟踪追出,鼻中嗅到另一个女人身上所发的幽香。外间的灯火已不知何时熄掉了,只听到轻微的衣袂飘风声,来人似是熟悉房中的地势,直出房门消失在黑夜中,似乎是幽灵一闪即逝。
  他本想穷追,看看这女人是谁,但又顾虑甚多,如果是聚芳阁中的美女,岂不惹上一身麻烦?
  神秘的黑衣女所走的方向,确是聚芳阁,在瓦面上纵跃如飞,但见人影如流星般一闪不见。
  他掩上门,重回内房。内房中,小娟已将银灯点亮,站在床前螓首低垂,抚弄着罗带结,便幽幽地问:“是不是大姐?”
  他将小娟扶在床沿坐下,沉声道:“你该知道那女人不是大姐。我问你,如果刚才你我的话被人听到,后果如何?”
  “这……”
  “那女人年约十七八,火折子光线微弱,年纪可能不确。瓜子脸,一双眼睛特别大而明亮,戴了一对绿宝石耳坠,额前有刘海,青帕包头,身材健美。剑穗是玉坠,红丝流苏。想想看,她是谁?”
  “不是大姐?”小娟仍一口咬定是大小姐。
  “令姐风流成性,一身媚骨,不会如此一走了之。想想看,会不会是令尊藏在聚芳楼的的美女?她撤走的方向是聚芳楼,轻功奇佳。”
  小娟摇摇头,坚决地说:“聚芳阁中没有会武的女人。再说,楼外有人把守,美女们如无家父派人召请,是不许出楼的,任何人进出,也难逃过负责看守的三十二名健壮仆妇的监视下。”
  “那……宅中各处皆有把守,客厢外就有四名巡夜的人,而来人却来去自如,而且对房中十分熟悉,不是本宅的人,怎能办到?如果是本宅的人,咱们危矣!”
  “所以……所以我要随你远走高飞。”小娟哀怨地说。
  “到底为了什么?”他追问。
  “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家父不信任外人。”
  “但……但智多星难道不是外人?他却成为你的姐夫。”
  “智多星是家父从小带大的,已不算是外人,所以他才成为我的姐夫。他在我家像一块废料,大姐的事他根本不敢过问。”
  “这是说,令尊对我不放心了。”
  “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只信任他自己。”
  “你愿意跟我走?”
  小娟扑入他的怀中,哀伤地说:“你……你真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么?”
  蓦地,秋华将她推倒在床上,伸手一抄,便拔出一把飞刀,正待发出。
  房门倏开,大小姐一身白裳,罗衫不整,云鬓散乱,酥胸半露,提着剑匆匆奔入叫:“小妹,宅中来了夜行人,你们……”
  她吃惊地站住了,灯光下,秋华衣襟敞开,手中的柳叶飞刀寒芒四射,正作势向她掷出。
  秋华收了刀,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小琳,你这般莽撞,会送命的。夜行人已来过了,是个黑衣女人。”
  “不!是个满脸虬须的男人,弄开了我的窗,我追出时便不见了。”
  秋华拉起床上的小娟,一面替她整理衣裙说:“今晚可能有大批高手进入,令尊不在家,咱们快到外面搜一搜,快!”
  不久,三人换了劲装,带了兵刃,先到二进院。
  大小姐奔向东厢,一面低声说:“警哨已被人弄翻,咱们往东,折向聚芳阁,来人很可能是冲着那些美女而来的。”
  蓦地,东南角传来一声厉叫,接着警锣声划空传来,警哨已发现入侵的人了。
  小娟跃上瓦面,叫道:“在聚芳阁的西南面,快!”
  大小姐发出一声尖啸,向一处黑暗角落喝道:“有人入侵,举火!”
  举火的信号传出了,不久全寨灯火通明。
  大小姐为了招呼警哨举火,慢了一步,秋华已和二小姐消失在另一座屋面,追不上了。
  已经是四月中旬,可是近来气候不正,天宇中阴沉沉地密云不雨,掩住了星光月色,十余丈外视线难及。灯火一亮,寨堡各处入侵的人便无所遁形了。
  全寨只有十余户人家,敖家的住宅占了所有建筑的五分之四,聚芳阁西南两面,全是园林亭台与池阁。
  秋华与小娟扑奔西南角,越过一座假山,黑暗中闪出一个以手掩腹的大汉,踉跄走出,火光下双方皆可看清面貌。
  “二……二小姐,贼人在……在西……西面碾……房……”
  话未完,大汉已经力尽,砰然倒地。
  碾房还远着呢,在寨堡的西面,不在敖家的宅院内。
  二小姐不理会大汉的死活,领着秋华疾奔西角,超越花园,前面是高有丈二的围墙,她毫无戒心地一跃而上。
  秋华一惊,这儿已没有灯火,距大宅已经很远,园外不远处是碾房,碾房平时没留有人。碾房的前面,便是西寨的堡墙了。孔公寨只建了南北二门,堡墙高仅一丈八,阻不了夜行人。夜行人如果从这一面脱身,站在墙头上岂不危险?
  “伏下!”他大叫,飞跃而上。
  叫晚了,小娟的左脚刚落下墙头,突然“哎”一声惊叫,身躯一震,向下便倒。
  秋华心中有备,人在半空双手急伸,以四两拨千斤的柔劲一带一托,消去小娟急堕的冲力,抱着人轻灵地下降,脚落实地。
  身后有人追来,四名大汉冲近叫:“二小姐怎么啦?”
  秋华将小娟放下,小娟急急地叫:“右肩井被打穴珠击伤……”
  秋华将小娟向奔到的大汉送出,急叫道:“二小姐受了伤,看住她,我去追人。”
  声落人纵出,飞越园墙而去。
  两个黑影正通过碾房,相距已在十余丈外。他奋起狂追,去势如电。
  六岁起他便练气筑基,对轻功有极深的造诣。下过别人受不了的苦功,练至近乎飞行绝迹之境。要比轻功,他敢向任何武林高手挑战,出没如神龙,所以绰号称游神。除非对方利用地势逃匿,比远比快任何人也休想逃出他的追逐。
  两个夜行人似乎对寨堡内墙附近的陷阱机关十分熟悉,曲折飞行奇快绝伦。但等他们纵上寨墙,秋华已拉近至五六丈内了。
  墙头两侧十余丈外,两座碉楼有人出现,有人大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秋华一面追,一面大喝道:“用箭射他们,他们是入侵的贼人。”
  可是,箭发得太晚,两黑影不在墙头逗留,一闪不见,消失在墙外的莽野中。
  秋华飞纵而上,向两侧奔来的人叫:“我是寨主的朋友,快通知大小姐,在下追人去了。”
  “原来是华爷,寨里面还有贼人哩!”
  秋华不再多说,飘出墙外,发腿狂追,黑影已远去十余丈外。
  孔公寨面北座南,入寨的路在东北,东北两面是清水河西岸的泥淖,西南两面是荒野丘陵地带,寨墙里外设了笨重的机关陷阱,入侵的人如果事先探过道,陷阱根本毫无用处。
  两个黑影奔入正西的荒野,落荒而逃。
  追了里余,前面的丘陵下林影入目,两黑影已没有先前快捷,显然后劲不继。
  秋华脚下一紧,疾冲而上,大喝道:“站住!不然休怪我用暗青子招呼。”
  在未摸清对方身份之前,他不想伤人,敖忠老贼是黑道凶枭,前来找麻烦的人,应该是侠义道英雄,他不能冒失地用暗器袭击。
  两黑影大概有自知之明,无法入林脱身,猛地左右一分,旋身挫腰横窜丈外。
  秋华向下一仆,向左一滚,滚动中拔出了飞刀,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飞刀仍然不忍心发出。
  两颗细小的暗器带着啸声掠过身侧,落在身后五丈外,不知是何种暗器,细小得肉眼难辨。
  两黑影发觉暗器无功,火速拔剑迫近。
  秋华收了飞刀,屹立如山,冷笑道:“你们为何不说话?身材矮小,体带暗器,使用的暗器细小,虽然你们带了蒙面巾,在下已看出你们是女人。”
  右面的黑影首先挺剑欺上,冷笑道:“孔公寨出来的人,未动手先废话.你算是破天荒第一人,接招!”
  语声清脆。果然是女人,剑芒一闪,剑上风雷隐隐,劲道居然浑厚,相当霸道:“花中吐蕊”走中宫攻入,手眼身法步法极具功力。
  秋华一声低叱,迎上、进步、拔剑、出招、切入,一气呵成,恍若雷光一闪。自从练了西海怪客的拳剑心诀后,艺业日进,虽则他自己还没感觉到有多少进境,事实上却精进了多多,剑由心发,六合如一,神意所至,剑亦随之。“铮”一声暴响,已将对方的剑震开,乘势切入,剑虹疾吐。
  黑影大惊,已无法撤招自救,猛地仰身便倒,间不容发地从剑尖前退出,危极险极。
  另一名黑影见同伴一招遇险,惊得大叫一声,已抢救不及,大喝道:“接暗器!”
  秋华还未看出对方用的是何种诡异暗器,暗怀戒心,不敢大意,无暇追击倒地脱身的女人,向侧一闪,振剑挫身自保。
  并无暗器射来,而是黑影循声抢到。
  倒地脱身的黑影一跃而起,重新挺剑扑上叫:“三妹,我掩护你走,快退!”
  “铮铮!”秋华已将三妹震出八尺外,旋身接住了重新扑来的黑影,大喝道:“住手!不说明白,谁也走不了。”
  黑影被炸雷似的喝声所镇,冲势倏止,立下门户剑尖斜指,冷笑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明知孔公寨高手如云,我姐妹如无些少斤两,岂会平白前来送死?”
  “你们为何而来?”秋华沉声问。
  “你在枉费心机。”
  “你这位姑娘贵姓芳名?”
  “你不会问出任何事来的。”
  “你贵姓总可以告诉人吧?”
  “不知道……”
  “你们是不是受人所差,前来……”
  “不知道。”
  秋华摇头苦笑,这丫头任何话不说,只给你不知道三个字,再问只是枉费唇舌而已。他徐徐举剑,说:“擒住你之后,不怕你不说,接招!”
  声落剑出,走中宫一剑疾点。
  黑影这次不敢大意了,向侧一闪,剑拂出再移半步,叫道:“三妹快走,速去会合大姐。”
  “铮铮!铮!”两把剑凶狠地接触,“嘎”一声怪响,黑影的剑被错开,脚下失闪。
  秋华跟上伸剑一绞,“嗤嘎”两声,黑影的剑脱手飞出三丈外,得手应心,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这才知道这几天进境惊人,御剑的妙诀已经把握住了。
  三妹已远五丈外,他原来准备用飞刀袭击,但心中不忍,放弃将两人全部留下的念头。
  绞飞了黑影的长剑,他收剑冲上,伸脚一勾。
  黑影暴退的身形止不住,更没有秋华快,脚被勾住,惊叫一声向后便倒。
  秋华跟上冷叱一声,俯身伸手便抓。
  黑影奋不顾身扭身出腿连环飞踢,伸手掏暗器。
  秋华双手一分,架开踢来的双腿,再拨偏对方的下身,右膝下沉,迫住了黑影的腰腹,左手扣住了黑影掏暗器的手,叱道:“再想反抗,要你好看。”
  黑影不听,像被抓住的野猫,全力挣扎,双脚凶猛地踢蹬,左手一掌猛抓秋华的脸部。
  可是,她腰腹被膝压住,下身的挣扎毫无效果。
  秋华右手格开抓脸部的手,顺势一抄一勾一扭,扣住对方的腕并向内上方扭转,叱道:“你还要逞强?”
  黑影情急,“呸”一声喷出一口吐沫。但黑巾蒙住了双眼以下的部分,喷出的吐沫被巾所阻,毫无用处。
  秋华火起,哼了一声,点了黑影的右期门穴。黑影“嗯”了一声,手脚渐松,不再挣扎了。他很少使用点穴术,这次对付这位野猫似的顽强女人,只好用上了。
  他下手甚轻,穴道半闭,仅令对方无法抗拒而已。一手将黑影倚在左臂弯内,拉掉对方的蒙面巾。夜色朦胧,星月皆隐藏在云中,依稀可以看清脸容。那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少女,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粉颊的肌肉在抽动,可知她已陷入惊惶恐惧的绝境,自己知道无望了。
  “说吧!你为何而来?”秋华问。
  “不知道。”女娃儿强硬地说,但语气中掩不住惊惶的感情。
  “你真的不肯说?”
  “不知道。”回答的仍是那三个字。
  “你不怕酷刑逼供?”
  “死且不惧,何惧酷刑?”女娃儿说话了。
  “你该知道,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刑罚!”
  “该死时,本姑娘会死的,你吓不倒我。”
  “真的?”
  “信不信由你。”
  秋华突然伸手拉开她的牙关,笑道:“在下当然不信,走了十多年江湖,在下学到不少妙术哩!牙关拉开,你已无法嚼舌自尽,你不能用真气冲生死玄关自杀,因为你如果有这种能耐,便不会败在吴某手中了。你听着,如果你愿吐实,点点头便成,在下倒得看你熬得了多少时辰。”
  他摸摸她腻滑如脂的脸蛋,手向下滑,解她的劲装攀纽,一面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便不会愚蠢得被人剥光。剥光之后,再就是……”
  仅开第三道如意攀纽,他已发现女娃儿泪下如雨,浑身颤抖,不由心中一软,叹口气仍替她扣上攀纽,按住右期门穴苦笑道:“姑娘,女孩子走江湖,必须挑得起放得下,不然……在下不忍说了,女孩子是不宜在江湖中闯荡的,你这是何苦呢?今天敖老贼和他的党羽们都不在家,他们的艺业都比在下高明,想想看,那该有多危险?敖老贼好色如命,聚芳阁中的美女命运可悲。万一落在老贼手中,你即使想死,也不会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姑娘,听在下好言相劝,回去禀告你的主事人。有把握便来,仅来几个人等于是将你们推入火坑,令主人这种处事态度要不得,不够稳重不体恤属下,庸才而已,不足为法。你走吧,在下不难为你。”
  说罢,解了穴道挺身站起,并合上她的牙关。
  女娃儿怔怔坐在地上,泪眼盈盈地注视着他。
  他在三丈外的草丛中拾起女娃儿的长剑,抛过说:“快走,寨堡内的人恐怕快追来了。”
  说完,举步便走。
  蓦地,身后传来另一个女人的脆亮叫声:“站住!转来。”
  口气好狂,他懔然转身,果然不错,坐着的妞儿身侧,多了一个黑衣女人。
  “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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