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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恃强施毒手 惜玉释娇娃


  在千钧一发之际,蓦地眼前人影一闪!
  速度是那般快捷,快到令人不及交睫。
  谁也难以想到,那个看来极其斯文的书生,竟会牵扯到眼前的这个事件里,尤其没有料到的是,他身负高妙的身手。
  大多数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个黑衣秀士已经置身于向阳君与铁掌刘昆之间。
  黑衣秀士人到手到,只一把就抄住了向阳君甩出的那根大辫子,铁掌刘昆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间捡得了一条活命。他足下一个踉跄,向后倒退了几步,立刻被他兄弟刘吾搀住。
  眼前情势,显然由于这个黑衣秀士的突然介入,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黑衣秀士能够抄住向阳君这根发辫,当然不简单,只是他的表情并不轻松。
  只见他骑马单裆式跨着,右臂真力内敛,施展出太公钓鱼式子,将对方粗若儿臂般的发辫紧紧地抄在手里,拉扯得弓弦一般紧张。
  那其间,必然力逾千斤,使得秀士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一刹那变成了赤红。
  被称为向阳君的辫子大汉,显然因为一招失误而受制于人,心中大为震怒。
  虽说是眼前胜负未分,然而对向阳君来说,却感到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向阳君像蛮牛似的,强自抬起头来。那个黑衣秀士却致力于不让他抬起头来!
  一个用力地拉,一个用力地抬。
  一拉一抬,其力万钧。
  这种情形使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红衣姑娘,显然吃惊不小。她虽然为兄长捏着一把冷汗,却并不乘人之危,在紧要关头对向阳君施毒手。
  渐渐地,向阳君终于抬起了头。
  黑衣秀士红涨的脸上沁出了一层汗珠,那只紧扯发辫的右腕分明不胜巨力负荷,有些颤抖。
  四只凌厉敌对的眸子迎在了一块儿。
  “向阳君!”黑衣秀士吃力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请看在下薄面,放过姓刘的与眼前众人如何?”
  向阳君的头已经全抬了起来,眼睛里锋芒毕射。那张淡棕色的俊脸上,并没露出愤怒,却有一种轻佻的含蓄。
  “足下大名?”
  “雷铁军!”
  “啊——”惊讶之色猝然显示在向阳君面颊上,同时也显现在现场众人的脸上。
  “原来你就是雷铁军,某家久仰了!”向阳君那双眸子一扫边侧的红衣少女,“那么这位想必就是令妹,人称千手菩提艳红妆的雷金枝了?幸会、幸会!”
  “不错——正是在下小妹——”
  自称雷铁军的黑衣秀士说着,那只手腕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量,却仍然未能使双方的力量平衡。
  是以,他不由自主地前进了一步,才缓和了双方的均势。
  “哼!”向阳君锐利的目光盯着雷铁军,“既然你胆敢插手管闲事,当然不是易与之辈了,就冲着你雷铁军三字大名,我就暂且饶过姓刘的。”
  被称为千手菩提艳红妆雷金枝的红衣姑娘听到这话,赶忙对一旁的铁掌刘昆道:“刘大班头,你可听见了?带着你的人赶快走吧!”
  铁掌刘昆一听雷金枝的话,脸上一阵发青。他双腕折断,此刻早已肿起老高,自知以本身武功和向阳君比起来,不啻以卵击石;若非这个雷铁军即时仗义出手,自己这条命万难保存。
  光棍一点就透!刘昆深知,如果还要不识趣赖着不走,可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刘昆由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铁青着脸道:“贤兄妹仗义援手,保存了姓刘的一条性命,刘某人也不是石头做的,早晚有一份人心……”
  刘昆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扫向场中的辫子大汉,禁不住咬牙切齿地道:“向阳君——今天算你厉害,金砖不厚,玉瓦不薄……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告辞啦!”
  他说罢,一摆脖子,吩咐道:“弟兄们,跟我走!”
  尽管是败军之将,却也有其威风!
  十几个人巴不得早些离开,刘大班头这么一吩咐,顿时各自收拾兵刃,扶着受伤的同伴,争相离开,匆匆下楼,转瞬间走避一空,和来时的那种盛气凌人,其势派相差得不知如何形容。
  现场只剩下了三个人:
  雷氏兄妹及向阳君!
  最奇妙的是,向阳君头上那根挺粗的大发辫,仍然抄握在黑衣文士雷铁军的手里——即使后者似乎已现出后力不继的困窘,却仍然死死握住辫梢不放,像是只要一松手,便会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之,向阳君虽被对方抄住了发辫,却没有丝毫败象,也不曾现出什么痛苦姿态。
  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都在运用内力向外挣着。
  四只脚结实地移动了半个圈子,又自站定。雷铁军已是全身汗下,并且微微现出了哮喘……忽然,他身子半侧,空出的左手猝然一翻。变成了双手合抄之势。
  如此一来,才勉强平衡了彼此均势。
  向阳君冷森森地笑道:“雷铁军,你败象已露,当真要某家施展杀手,你才肯松手不成?哼,只怕那么一来,姓雷的你身上可就要多少带点彩头啦——说不定还关系着你的生死存亡呢!你可得仔细地衡量一下,到时候休要怪某家事先没有关照你;这么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居心不谓不仁厚了!”
  雷铁军在向阳君说话时,脸色由白而红、由红而白,转瞬之间,数度变化不已。
  他听了向阳君这番话,现出了一丝苦笑,冷冷道:“在下功力确实不及你深湛,甚难求胜。只是——你又岂能否认,被在下搔在了痒处……向阳君,你我之间原无仇恨,只是在下看不惯你这种狠心辣手的作风,才仗义出手;既已出手,自然要分个上下高低,不会中途罢手。你有什么厉害高招,只管施展出来就是!”
  雷铁军边说边重复着一上来时的姿态,足下跨马分裆,把身子微微向下一矮,双手力抄着对方的发辫,有如纤夫握缆,死也不肯放手。
  向阳君神色一凝,冷冷笑道:“雷朋友,你好高的招子,竟然看破了某家的练门。只是,凭你这身功力,只怕还难以制我于死地。你放了手,我们有话好说;否则的话,你应当知道某家血炸一条龙的厉害,你敌得了么?”
  雷铁军果然神色一愣。
  微微犹豫之后,他苦笑着摇头道:“话是不错,我却信不过你。只怕我一松手,即着了你的道儿,有本事你只管施展就是。只是有一点,我却要提醒你,我既然看出了你的练门所在,当然知道克制的办法。你在出手之前却要先仔细地想一想,这件买卖划不划得来。”
  向阳君听了,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那双眸子里闪闪冒着精光,证明对于雷铁军的话并未置若罔闻。
  原来,向阳君自习太阳神功之后,全身上下各路穴道已能自行运功封锁,很难伤得了他,惟独头顶天池一穴是其练门,最为软弱,所以特留发辫,用以掩护其顶,并收防范之功。
  想不到他的这一秘密,竟然为冷眼旁观的雷铁军窥破,一出手即以分鬃勒马功力抄住他的发辫。雷铁军原来认为,在自己内力牵扯之下,定能使其俯首认输,彼此既无仇恨,只交待几句场面话,用以警诫他下次出手见好就收。他哪里知道,辫子一抄在手里,才发觉对方功力竟是大得惊人!以雷铁军自幼练过混元一气霹雳功之杰出造诣,竟然觉得难以对付敌手,致使他有些恐惶。
  然而,正如他所说,真是应了“羞刀难入鞘”这句话。换言之,以双方之名望身分,既已出手,势必分出一个强弱高低,只怕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越是高手对招,就越会发生这种情形。
  雷铁军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不甚托底。
  他虽已知道对方练门必在头上,却未能确知是头上那一处穴道;一击不中,再想出手可就大是不易。所以,他心里犹豫再三,久久不发招儿。再者,彼此并无深化大怨,对这等大敌,更不愿结仇,出手之前不得不考虑到“忠厚”二字。
  然而,无论如何,这番较量对于向阳君是个奇耻大辱。雷铁军既然不肯松手,怎能让发辫久置对方手中?
  “雷铁军,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向阳君面色一沉,叫道,“你要小心了!”
  话声出口,只见他全身蓦地一阵疾颤,淡棕色的面颊迎着阳光,忽然像着了胭脂般地起了一层红彩。
  雷铁军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心知对方情急之下,必定再次施展太阳神功。
  他原以为向阳君的要害被自己控制之下,万万不能如此施展,想不到对方竟然存心一拼。只听雷铁军一声喝叱,陡地分开右手,身子快若旋风般地向里面一个疾闪,来到向阳君正面,右手一举,分开五指——夜叉探海,直向着向阳君顶门插下来。
  因雷铁军不知对方练门确切之处,才不得不使出这么一招五指兼顾的绝招。
  在他五指劲力之下,向阳君的整个顶门,包括“天池”、“百汇”、“玉枕”三处大穴全被夜叉探海所制——确是厉害之极!
  两股强烈的劲风,陡地迎在了一团。
  雷铁军挥掌下拍,向阳君举掌上迎,两只手“啪”一声迎在一块儿,其势绝猛,力量万钧,整个楼堂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
  就在两个人猝然迎合的势子尚未固定之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势恰似兔滚鹰飞:
  向阳君是兔子。
  雷铁军是鹰。
  即以前一招而论,这一招灰兔滚扑施展得太漂亮了。相形之下,却使得猝然下袭的雷铁军这一只鹰吃了大亏。
  黑色的衣衫纠葛着,发出了“噗噗噜噜”一股疾风,雷铁军的身子突地弹了起来,在向阳君盘开的辩花里整个身子斜飞了出去。
  “飕!”箭矢似地疾快,足足飞出三丈开外,直向楼角猛撞过去。
  一旁的那个红衣姑娘——千手菩提艳红妆雷金枝,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她嘴里尖叱一声,足下一上步,双手陡然递出,迎着前扑的向阳君猛力击去。
  只是她敌不住向阳君那股劲道,身子才一扑上,即像冻蝇冲窗般地弹了回来。
  这时,空中的雷铁军,在即将撞在墙柱上的刹间,就空一个翻滚,飘身落地。
  他显然已失去了原有的风采,身子甫一落地,连着打了两个踉跄;若非是雷金枝及时扑上掩护住他,几乎要倒在地上。
  眼前人影再闪,向阳君当面而立。只见他怒目张睛,面红如火,表情极怒。
  然而,在他目睹了雷铁军的模样之后,一腔怒火顷刻消失了。
  雷铁军在雷金枝扶持之下,胸口频频起伏不已,表情无限痛苦,只是在面对向阳君时,却力图振作,故作矜持。
  “老兄功力惊人,雷某咎由自取,领教了。”雷铁军频频冷笑着,“佩服!佩服!”
  说罢,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咳嗽。
  向阳君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他:“我生平说话绝不欺人,阁下已中了我的火龙毒掌;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能将火毒引开,即有血炸之危。正如你所说,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告辞啦——”
  然后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就在他身子转过的一刹那,猛可里一股疾风直袭身后。但见红影一闪,雷金枝来到了他身后。
  雷铁军见妹妹金枝行动起来,忙惊呼道:“不可——”
  话方出口,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口短短薄刃已经执在她的手上。
  有其兄必有其妹——这个雷金枝的身手也必然可观。只看她袖中出刀,丝毫不现痕迹,便知其身手不弱。想是心衔兄伤之大恨,雷金枝这一刀毫不留情,刀尖乍然上挑,锐利的刀锋闪出了一条银色的亮线,由下而上直向着前行的向阳君背后撩了过去。
  这一刀看似无奇,其实很厉害:盖因雷金枝料定对方有金刚不毁之体,是以集全身功力于刀锋之上,施出名谓指掌透点,用以刀剑则为开线,真是无坚不摧、厉害之极!
  以向阳君之身体灵巧、功力万钧,雷金枝这一刀万难奏功。
  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向阳君竟然偏偏有此一疏,也许他自以为有金刚不毁之功,对于这个姑娘猝然发招儿,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在雷金枝刀锋划破他防身游潜的一刹间,却陡然觉出了不妙,只是来不及躲闪了。
  “哧”的一片刀风扫过,紧接着在向阳君背上现出了一片血光!
  千手菩提艳红妆雷金枝一招得手,大为惊喜振奋,清叱声中,左掌倏出,随同着前出的刀势,一时力贯掌心,一掌击出。
  一刀一掌,无疑聚结了雷金枝全身功力,只是有了前面的一刀,后面的这一掌,却是万难奏功。
  难以想象出那个负有刀伤的向阳君身法有多么滑溜,雷金枝那么猛厉的一掌,竟然拍了个空。
  一掌拍空之下,再想抽掌换式,哪里还来得及?
  湖青色的长衣,激卷起一股巨大的风力。凌人的劲道,似拍岸的潮水。
  面迎着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雷金枝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倒翻了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陡然抓住了她那只持刀的手,五指一收,力可碎石。只听得“叮当”一声,那把紧握在雷金枝手里的短刀坠落在地。
  雷金枝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登时动弹不得;面对着向阳君那张怒火中烧的脸,不禁打心眼儿里感到害怕!是时,雷铁军见其妹遇险,负伤挺身而上,乍见此情,亦不禁突然止步。
  “向阳君。”雷铁军大惊道,“手……下留情……”
  大片鲜血,在向阳君背后浸染着,一滴滴淌洒在楼板上!
  一个练武的人,尤其是一个精于内功的人,对本身气血极为珍贵,绝不欲有所亏损,眼前的向阳君更不例外。
  这一刹间,他脸上交织的怒火,真恨不能一口把雷金枝生吞下去。
  “丫头……”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算于我……我要你当场溅血而亡!”
  于是,霍地扬起右手,待向雷金枝当头拍下去。
  蓦地,那只扬起在空中的手掌,竟然停住没动。
  雷金枝惊骇失色,面对死亡,即使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是以,她身子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
  雷铁军把握着瞬间的良机,踉跄前进一步:“向阳君——”
  他的自尊,虽不容他再次开口向敌人求饶,其实这声呼唤已强烈地显示了他这方面的意图。
  向阳君那只举在空中的手,竟然久久不曾落下。一双虎目在雷金枝脸上转了一转,忽然凌笑一声,右腕振处,雷金枝被摔出了丈许以外。她空中作势施了一招云里翻,沉重地落在地上。尽管没有摔着,却也吓得脸色苍白!
  雷铁军既知此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况乎金枝更曾暗算过他,简直难以想象他会对她施以何等残酷手段致死,想不到竟然大悖常情,对她网开一面——这番举止显然违背他的一向作风,令人大惑不解。
  兄妹俩惊心之下,惟恐向阳君另有杀手。是以,雷金枝在一度惊心之后,急忙与其兄会合在一起。
  在雷氏兄妹既惊又惧的眸子注视之下,向阳君却已缓缓地转过了身去,徐徐向楼下步去。
  雷金枝目睹着他的背影自梯口消失之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好险呀!”
  雷铁军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条命真算是便宜捡来的——此人功力之高,更是出我想象;只怕当今天下已鲜有敌手,可怕极了……”
  说到这里,一时气机涌起,由不住发出几声咳嗽,身子不得不坐下来。
  雷金枝忽然想起他身上的伤势,不禁心里一惊,赶忙上前道:“哥哥!你的伤要紧么?”
  雷铁军摇了一下头,频频苦笑着道:“妹子,咱们栽了,这个跟头可栽得够惨的……我……只怕……”
  “你……”雷金枝吓了一跳,“你伤在什么地方啦?”
  雷铁军的脸色白中透青——原本看上去就有几分病容的他,这时更显得无限憔悴,白皙的脸上沁出了一片汗渍。雷金枝伸手摸了一下,觉得冰凉冰凉的,不禁大吃了一惊!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雷金枝花容失色,“你的真气已经……散了?”
  “你说得不错……”雷铁军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我身上已中了他的火龙毒掌,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能将火毒引出,即有血炸之危……我惟恐火毒蔓延,所以自行将上半身真气散开,用以缓和火毒之势……”
  雷金枝打了一个寒战,道:“这……该怎么办?哥哥……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火毒逼出来?你……快想个法子才好呀!”
  “没有用。”雷铁军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先回到客栈再说。”
  他边说边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雷金枝连忙上前搀住他,却见岳阳楼的几个管事、账房、伙计,纷纷自后面出来,慌不迭地上前叩头称谢。
  兄妹二人少不得与他们周旋一二,才摆脱开来。等到来到客栈之后,已是午后未时。
  雷铁军屏退一干闲人,独自运功调息,强行将上身涣散的真气聚结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雷金枝来到他的榻前,发觉到他的面色已不像在岳阳楼时那样青白,似乎有了点红润,不禁内心暗喜。
  出乎意外的是,雷铁军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喜色,反而较先前更为沉重。
  雷金枝疑惑地道:“哥哥,你觉得可好些了?”
  雷铁军摇摇头,冷笑道:“向阳君火龙掌看来有十成功力,我用师门内淬洗濯之功居然未能将火毒洗脱丝毫,反倒引得火毒遍布全身。此刻百骸如焚,苦不堪言!”
  雷金枝惊吓得花容惨变,道:“这该怎么是好……那个向阳君不是说过了么,一旦火毒散布,即有血炸之危,这……可怎么是好?”
  “唉!”雷铁军凄凉地叹息一声,苦笑感叹道,“说来,我确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向阳君手狠心毒……”
  他说到这里,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那张脸陡地变成赤红,全身更是情不由己地发出了一阵子颤抖。
  雷金枝惊叫一声,慌不迭地上前扶住他,一时热泪滚流。
  “哥哥……这可怎么是好?”她泪水涟涟地道,“你得赶快想个法子呀!”
  “妹子!”雷铁军紧紧咬着牙,“听我的话……把你的那把短剑拔出来。”
  “干……什么?”雷铁枝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放……血……快!”雷铁军全身战抖着,极度痛苦地道,“慢了可就来不及了!”
  事关紧急,雷金枝心中虽是震惊,却不敢不遵兄命,匆匆将随身短剑拔出。
  雷铁军歪斜着坐向床头,右手紧扣在前心部位。刹时之间,他脸上布满了汗珠,原先锋芒内敛的眸子,因陡然充血,变成了赤红之色!
  “哥哥……”
  雷金枝手上握着剑,情不自禁地低泣着。
  “你先不要哭,只要听我的话,暂时还死不了。”雷铁军咬牙忍着遍身奇痛,道,“你注意听着。”
  雷金枝振作道:“哥哥你说吧……你快说吧!”
  “你听着,”雷铁军气喘地道,“我现在血走上盘,如果不即刻将流蹿不停的怒血放掉,即可能有炸血之危。那时七孔流血,可就非死不可了!”
  “所以……”顿了一下,他又喘息着道,“你必须选择我上躯要处,开口放血……”
  雷金枝打了一个寒战:“这……这不太危险了么?”
  “当然危险……”雷铁军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不这样,更是死路一条……你只要按我的话行事……也许还能暂保一时之命……”
  雷金枝点点头,强自镇定地道:“哥哥你说吧……”
  雷铁军闭了一下眸子,讷讷地道:“现在,气血已被我内功强自压下去,集于双足。”
  说时,抬动了一下两腿,雷金枝才忽然发觉到他的腿脚已肿大如桶,原先呈现在脸上的一片赤红,由苍白之色所代替,足证他说的并非假话。
  “但是,”雷铁军定了一下神色,道,“这阵子血马上还会冲上来,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良机,选一处地方大肆放血,那么这一次血冲之势,将要比前一次更猛烈得多,很可能因抵受不住而丧失了性命!”
  雷金枝强忍着心里的惊怕,只得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由脚上放血?”
  “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雷铁军微微地摇头道,“但是行不通……”
  雷铁军喘息了一下,接着道:“因为脚下涌泉一穴,乃人身大穴之一,一经刺破,固然可收快速放血之效,却是不能立时收止。那么一来,在极短时间之内,势将我全身血液耗尽,岂不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万万施不得……”雷铁军又苦笑着道,“只有上额左右两处眉冲穴路较为适合,你当在最恰当的时间里,在那两处穴路上下手;等到血势缓平之后,即刻收住……妹子,这些事你可做得来么?”
  雷金枝噙着两江眼泪,频频点头道:“我……做得到。”
  忽然,雷铁军身子摇了一摇,道:“不好!”
  说话之间,他倚坐的身子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先时苍白的脸,陡然间变成了赤红之色,整个脸部在极短的一刹间像是胀大了一倍,怒冲直上的血势,真似翻江倒海。
  果然如雷铁军所说的,这第二次冲血之势,比之前一次猛烈得多。
  陡然之间,雷铁军满头长发全行炸动,耸耸欲起——他双手力撑着床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啸!
  眼看着那阵上冲而起的怒血,一发不可收拾,值此性命相关的俄顷之间,雷金枝已挥出了手中短剑。
  由于事先得了雷铁军的指点,雷金枝出剑的动作格外谨慎。
  剑光电闪,分别在雷铁军顶门稍下的一双眉冲穴上开了两处血口子。
  刹时间,两股血箭怒冲而出,血柱冲到顶棚上,爆射开两片血花,屋子里顿时洒下了一片蒙蒙血雨!
  雷金枝心里虽然已有准备,但目睹此情亦不禁吓得全身发麻。
  眼前情景,正如雷铁军所说,如果雷金枝稍有迟缓,雷铁军的全身血液必将在极短之一霎消耗干净,亦不免死路一条。
  目睹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刻,雷金枝总算没有忘了哥哥的嘱咐。
  就在血花喷射的一刹之间,她抛下了手上的那只短剑,一双纤纤玉手电闪而出,紧紧按在了雷铁军顶门破口子上。即便这样,那股子冲起的血势亦十分猛烈。
  雷金枝强行以内力镇压住,不使他体内怒血上冲。相持了一段时候,见出现了缓机,遂施展定穴手法,将他两处穴道封锁住。
  虽然只是几个小小动作,却也甚为吃力!
  再看雷铁军,似乎已经解除了危境,只是表情极为疲惫。他强自睁开松弛的眼皮,含有欣慰与感激的目神,向着妹妹看了一眼,然后闭目不言,少顷已自入睡。
  雷金枝又为他两处伤口上了刀伤药,扶他睡好。费了半天时间,才将屋子收拾干净。
  床上的雷铁军仍在沉睡之中,一时半刻还不会醒转,雷金枝便换了一袭干净衣裳,悄悄关了房门来到前院。
  一个年约三旬左右、丰神俊朗、留有短短胡须的年轻道人,正在注视着她。
  雷金枝原已由他身边走过去,忽然定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
  道人青冠鹅服,眉长目炯,一口青鲨鱼皮鞘长剑系扎肩后,浑身上下不沾丝毫烟火气息。一眼之下,即可看出是个杰出的三清教下子弟。
  双方目光交接之下,雷金枝心中微微一动。那年轻羽士礼貌地欠了一下身子,想是要上前说些什么。雷金枝女孩子家脸皮嫩,不惯与陌生人搭讪,匆匆转头向外步出。
  前院是客栈附设的一家酒馆,兼卖茶水吃食,生意很不错,因天气热,四面窗户都开着,两个小伙计用力拉着悬在屋梁上的一面长布招子,整个食堂里飘动起习习凉风。
  雷金枝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要了一杯清茶,脑子里仍在想着刚才照面的那个年轻羽士。
  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可就是记不起来了;又好像见过不久,她终于记起来了!
  自己搀扶着哥哥步向客栈时,在栈门口遇见过他……当时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向她兄妹二人打量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神态?
  心里想着,眸子情不自禁地往上一撩——咳,还真是巧,想着谁谁就来了。
  那个神采飘然的年轻羽士可不是来了么,而且就坐在自己前面座头上。
  四只眸子对交之下,雷金枝脸上微微一红,忙把目光移向一边,心里不禁产生了几分烦恼。
  年轻羽士嘴角上现出了一丝微笑,模样儿甚是潇洒,只是对一个姑娘家这样笑,总是有失于轻佻!
  雷金枝再回过眸子来,年轻羽士欠身为礼,脸上笑态犹是不端。
  要是平时,雷金枝早已忍不住发作,给对方一个厉害看看。只是今天她没有这个兴头,因为一番傲气早在向阳君手里折腾光了。再说,哥哥重伤之下,生死未卜,心里发愁还来不及,哪里还再能惹事生非!
  她忍着气丢下了几个制钱,匆匆离了座,向外步出。
  雷金枝在跨出店门的一刹那,眼角已经瞅见他了,却故意装着没看见。她一径出店,快步前行。
  青冠羽士亦步亦趋,双方仅隔丈许左右。很显然,他是存心跟踪。
  青石板道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雷金枝放快了脚步,一径穿过了这条行人熙攘的大街,往左拐进一条冷僻长巷。
  巷子两侧栽种着柳树,狗在吠叫。
  一个背着箱子,摇着拨浪鼓的货郎走过去之后,巷子里可就只剩下雷金枝一人了。
  她一个转身,掩藏在柳树背后。
  巷子口人影闪动,那个青冠羽士复又出现——嘴角还是带着微笑,向巷中走进来。
  雷金枝咬紧牙,心里盘算着。好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打,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冒失鬼!
  她正想着,那个神态从容的青冠羽士已来到了近前,自柳树边擦身而过。
  雷金枝冷叱一声:“看打!”
  叱声未落,左手倏出,施了六成功力,直向对方右肩拍了下来。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并不简单——
  雷金枝因见对方身背长剑,神采飞扬,却也想到了必有杰出身手,是以这一掌真力内聚,明似拍抓,暗中却藏着厉害的定穴手法。
  玉手纤指之下,对方“云门”、“中府”、“天侯”三处穴道,皆在她拿捏之中。
  雷金枝心恨对方的轻薄,决心要给他吃些苦头,是以先出手后出声。当她声音出口,纤纤玉手就接近了对方肩头。
  青冠羽士原是背向着这边,可是在雷金枝递掌之初,他却有了感觉。
  随着雷金枝落下的手掌,只见他肩头蓦地向下一沉,接着又一闪。雷金枝那奇快的一抓,竟然落了个空。
  青冠羽士端的是好身法——他这一微沉,竟暗含着三式不同的身法——“沉肩”、“拧身”、“出掌”,而且三式融于一招。随着他闪电般的转过身子,雷金枝嫩若春藕般的一只皓腕,已被他紧紧握住。
  雷金枝只觉得腕子一阵发麻,暗惊可能为对方拿住了脉门。左手正待出招,取对方那双精芒闪烁的眸子,青冠羽士却已松手退身,风舞桐叶般地飘出丈许以外。
  这情形,真似兔起鹘落,不惊纤尘!
  青冠羽士明明拿住了对方脉门,却不加害,存心相让的心意昭然若揭。
  雷金枝脸上一阵子烫热,冷哼了一声。她正待奋身扑上,青冠羽士忽然抱拳一拱,道:“姑娘掌下留情——在下有所冒失,这里赔礼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么一来,她倒是不好再出手了,尽管瞧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气恼。
  “你这个人,真是好没来由!”她冷冷一笑道,“你干嘛跟着我?”
  “雷姑娘你误会了!”青冠羽士抱拳歉然道,“在下只是敬仰贤兄妹人品武功,存心结纳而已……”
  “哼!”雷金枝道,“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青冠羽士笑道:“姑娘虽不认识在下,在下却是久仰贤兄妹的大名。这一次为了救助公门内的刘氏兄弟,贤兄妹仗义援手,尤其令人钦敬!”
  雷金枝目光微微一转,冷冷地道:“那么你是谁?”
  “这个——”羽冠隐士神秘地一笑,“在下原无隐瞒姓名之理,只是刻下确实不便相告,尚请姑娘海涵!”
  雷金枝点点头道:“这也罢了,你紧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羽冠道士一笑道:“方才已经说过了,在下只是对贤兄妹敬仰,存心结纳而已!”
  “既然如此——我们相识也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雷金枝掉头就走。
  “姑娘且慢!”青冠羽士原地抱拳道,“在下还有话不曾说完。”
  雷金枝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对我兄妹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心情很坏,我实在……”她微微一顿,终不愿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轻叹道,“好吧,有什么事,请说吧!”
  青冠羽士这才微微一笑:“也许姑娘还不清楚,在下实在是与令兄妹立场一致——姑娘你可明白?”
  雷金枝摇摇头:“我不大明白!你还是说清楚一点好些!”
  青冠羽士虽是一连遭受奚落,脸上却无丝毫怒容,语气还是那般斯文——设非天性如此,即是别有用心!
  “姑娘应该明白!”他缓缓说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指姑娘当前大敌而言。”
  “当前大敌?”雷金枝撩起眸子在这人脸上一转,“你指的是那个向阳君?”
  青冠羽士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同仇敌忾!”
  提起向阳君,雷金枝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愤意,脸上立时罩起了一片青霜!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如果姑娘有意,在下颇想与贤兄妹研究出一种联手对付向阳君的方法……”
  雷金枝心里一动,不觉细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老实说,对方这等丰神俊姿,确能给少女良好的印象,只是对于她来说,对任何陌生人都存有戒心,而不愿假以词色!
  “哦——”她转过身子,姗姗步向柳树,“他也认识向阳君?”
  青冠羽士微微笑道:“岂止是认识……”
  同样的微笑,这一次却显得太牵强了。
  雷金枝回过身来:“你们是仇人?”
  “那倒不是。”
  “敌人?”
  “可以勉强这么说吧!”
  雷金枝沉默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他:“据我所知,能够对向阳君称敌的人并不简单。”
  青冠羽士微笑道:“姑娘言下之意,无疑是认为在下还能活着而大感惊异,可是?”
  雷金枝道:“你很聪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青冠羽士脸上现出了一种冷峻:“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只是天下很多铁定的事情不免因人而异!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个例子!”
  雷金枝撩起眼皮看着他:“这么说,足下必然身负相当的功夫了?”
  青冠羽士一笑道:“姑娘莫非有所怀疑?”
  这句话说得很含蓄——事实上是说,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较量过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武功如何吗?雷金枝冰雪聪明,哪能不懂得对方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声,如实地道:“不错,你的功夫的确很高,只是……”
  “只是未见得是向阳君的对手!是不是?”青冠羽士脸上强自作出一副笑容,继续说道,“有关疑问,只有留待以后解答了。”
  雷金枝脸上微觉讪讪——对方果真存心结交,共研破敌之计,自己的应付方法显然有失分寸;设若是自己遭遇到对方这类情形,是否能保持这等风度,那就难说了。
  她心里这么一想,不觉有些歉然!不过,对于这个青冠羽士的出现,仍然讳莫如深,不得不使她存有戒心!
  她想了一下,才说道:“我对你这么认为,并非是仅凭臆测,而是有原因的。”
  青冠羽士斯文地道:“姑娘请说!”
  雷金枝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刚才说到联手对付的话,因此才使我怀疑如果你的武功高过向阳君,又何必找人联手,岂非是多此一举?”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想不到这么个纤嫩姑娘的词锋会这般犀利,使得他一时无言以应;只是微微一笑,暂不置答。
  雷金枝看着他,继续道:“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们兄妹根本就不是向阳君的对手,我哥哥如今重伤在床,生死未卜,而我……”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汗颜地道,“不怕你见笑,比起那个向阳君来,我的武功简直差得太远了,可以说连他的身边也偎不上——”
  “你却伤了向阳君一刀!”青冠羽士打断了她的话,插口道,“就这件事而论,那是极不寻常的。”
  雷金枝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原来什么都知道——不错,我是伤了他一刀,但是那一刀是乘他不备,而且是他失之于太大意。他或许以为,我在那种情况下出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才会侥幸得手。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因为那一刀对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伤害!”
  “不错——”青冠羽士道,“但是,下一刀就能使他致命,这是毫无疑问的。”
  雷金枝不解地道:“下一刀?”
  青冠羽士点点头:“只要姑娘愿意与在下合作,就会有下一刀的机会!”
  雷金枝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实在看不出有这个机会!你倒是说说看,这个机会在哪里?”
  青冠羽士道:“这道理很简单,姑娘只须想到一点就明白了,向阳君如果不是对你网开一面,姑娘岂能活到现在?”
  这句话虽然颇不受听,但是言中了实情。
  雷金枝苦笑道:“这又怎么样?”
  “这就显示了一点,”青冠羽士道,“那就是姑娘对于他,有一种反常情谊……”
  雷金枝面色一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冠羽士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非影射姑娘什么,只是感觉到向阳君的举动很特别,不能不令人奇怪……”
  雷金枝原本想反唇相讥,可是一想到对方所说确实不无道理。事实确是如此,以常情而论,自己之所以能逃得活命,的确有些违背常情!
  她顿了一下,冷冷地道:“以你之见呢?”
  青冠羽士道:“我虽然不知道确实原因,却知道这个人似乎对于妇道人家心存相让,甚至于特别畏惧!”
  雷金枝闻言,不禁十分惊异地问道:“畏惧?”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姑娘可曾听说有一个叫毕无霜的姑娘?”
  雷金枝反问道:“你说的是江湖上盛传来自天山冷魂谷的女剑客?”
  青冠羽士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位姑娘!”
  “据在下所知,”青冠羽士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向阳君就在逃避她——”
  这倒是个令雷金枝想不到的消息,不禁提起了她的兴趣!
  近一二年以来,江湖中对于来自冷魂谷的那位毕姑娘传说纷纷。或许传说得有些夸大,因此在雷金枝的感觉里,这位来自天山冷魂谷的姑娘被神化了。
  传说中的这位毕无霜姑娘,非但武功出从,冠绝天下,甚至姿色也是压倒群芳无人能及。是以,在她甫经出道的短短一两年里,已使得武林激起轩然大波,人人绘影描形地争相传颂。
  雷金枝猝然听见了这名字,顿时充满了好奇;尤其令她惊异的是,这位姑娘的名字居然会与向阳君那个杀人魔王相提并论——这可是一件充满了不凡意味的事情!
  “你是说……”停了一会儿,她才讷讷地道,“……那位毕姑娘曾经与向阳君动过手?”
  青冠羽士摇了摇头,道:“是否交过手,在下还不能断定,不过,那位毕姑娘一直在找向阳君却是真的;向阳君一直在躲避她,也是不假。”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着道:“因此江湖上才有向阳君畏惧她的传说——他们曾经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向阳君却不战而退,远远避开。这一点,显然有违于他称强斗狠的素日习性……也许是他这种人,生来就怕见女人,尤其怕见漂亮的女人!”
  雷金枝微微一笑,盈盈秋波地道:“既然这样,你显然找错了合作的对象,你应该去找这位鼎鼎大名的毕无霜,而不该找我。”
  青冠羽士怔了一下,含笑道:“毕姑娘侠踪无定,在下无处寻访,姑娘盛名却亦是久仰之至!”
  雷金枝笑笑道:“你如果把我与毕姑娘相提并论,显然是不当的。毕姑娘能使向阳君闻声远避,而我……是他手下败将;设非他心存怜惜,我很可能早已丧命,实在看不出能帮你什么忙!老实说,由于家兄负伤,还在昏睡之中,我心情紊乱,无暇想到报仇雪恨之事,因此对你的好意,只好婉拒了……不过,也许有一天,我想到了替家兄报仇的事,我会仔细地考虑与你联手对敌这件事。”
  说完,点首为礼,径自往巷外走去。
  青冠羽士一时间无言以对,但是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还要给对方留下一个最后的印象。
  “姑娘请留步!”他一面说一面追了上去。
  雷金枝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青冠羽士抱拳道:“姑娘显然不知道我的来历——”
  雷金枝微微一笑,道:“我记得请教过你——”
  下面一句她没有说,却暗责对方故示神秘。
  青冠羽士轻咳一声道:“如果姑娘答应保密的话,在下倒无意隐瞒一切。”
  雷金枝微笑不言,既不答应也不回绝,一切由对方自己决定。
  青冠羽士顿了一下,遂道:“在下姓邓草字双溪,人称青冠客便是——”
  雷金枝微微一惊,道:“原来你就是青冠客,久仰之至!如果我记忆不差的话,尊驾应该来自青城了?”
  青冠客邓双溪立时现出了笑容,道:“姑娘阅历丰盛,令人钦佩,在下果然是来自青城。”
  雷金枝盈盈秋波再次从他脸上掠过:“青城山离这里间关千里,你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会前来的吧?”
  “这个——”邓双溪点头道,“当然是有原因……”
  雷金枝道:“是为了向阳君?要伺机向他寻仇?”
  邓双溪摇摇头:“姑娘误会了,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在下与向阳君之间并无仇恨!”
  “敌人也是一样的,”雷金枝浅浅一笑,道,“哦——我明白了!那么……你是……”
  邓双溪微微现出了不自然的神采:“姑娘想到了什么”?
  雷金枝道:“我知道了,武林中不会有什么特别大事,能够惊动你这样的奇人——看来必然是为了参加一项特殊的盛会,才不远千里而来吧!”
  青冠客邓双溪神色微微一变,付诸一笑,道:“姑娘的想象力实在很奇特,在下倒不曾听说过什么盛会,自然无意参与。”
  雷金枝一双瞳子在他脸上转过,思忖道:“这个人原是深藏心机之人,我却不得不对他留心一二!”只是转念一想,彼此毫无瓜葛,风马牛不相及,既无利害冲突,自无防范之必要——
  她微微一笑,犀利的目光盯向对方,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倒有个好消息乐于奉告!”
  青冠客表情冷淡地道:“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雷金枝冷冷地道:“论说这件事,尊驾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不过你既是不知,我就不妨相告。据我所知,武林中四年一度的南岳论剑,将在今秋举行!”
  青冠客邓双溪剑眉一扬道,“竟有此事?”
  可是他立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即使是真的,在下也不会对它发生兴趣!”
  雷金枝微微一哂,并不说破,因为上一次衡山论剑,传说中铩羽而归的几名剑客之中,就有青冠客邓双溪其人。对方居然自称不感兴趣,此事一旦揭破,却与对方颜面相关。初次见面何必揭人之短?当下也就不予道破。
  青冠客邓双溪忽然心中一动,进而刺探道:“姑娘对于这件事,看来知道得很清楚,莫非令兄妹也有问鼎衡山之意?”
  雷金枝点头道:“你猜对了一半!”
  邓双溪道:“姑娘的意思是——”
  雷金枝一笑道:“武林中谁都知道,能够接到论剑请柬的人实在不多,我还不够资格,不过家兄雷铁军却有此荣幸,接到了一张——”
  “啊——”邓双溪失声道,“失敬,失敬,这的确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
  “可是家兄显然失去了这个机会。”
  雷金枝脸上浮起了一片伤感,黯然地垂下了头。
  邓双溪机警地道:“是了,在下几乎忘记令兄为向阳君火龙毒掌所伤害之事——这件事确是不幸得很,否则以令兄之精湛武技,这一次衡山论剑,很有夺魁的可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这话说错了——能够有资格接到五柳先生飞书相邀的人,无不是一方俊彦,普天之下不过十六七人;在没有正式比试之下,谁也没有资格预卜获胜。”
  邓双溪嘻嘻笑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极为睿智,比较起来,倒是在下论事不深了!”
  雷金枝摇头道:“你不必谦虚,其实当今天下,哪些人具有真正实力,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家兄固然忝为一方俊杰,只是较诸那几个最杰出的奇人,武技还相差甚远。”
  邓双溪剑眉微轩:“那么以姑娘之见,这些奇人都是何许样人?”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娓娓道:“我只随便举出几个人——这几个人的实力,都应该列于家兄之上!”
  邓双溪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抱拳道:“请姑娘明示,以开茅塞!”
  雷金枝既知对方明知故问,就想乘机杀一杀他的锐气!
  “第一个,”她缓缓地道,“当推上届盟主,青海柴达木的五柳先生!此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不过听说此老已练成二气分功,一手雷音掌天下无双。这位老先生的武功,当然在家兄之上。谅必阁下知悉得很清楚,我也就不必多说了。”
  邓双溪点头道:“不错,此老功力确是迹近化境,举世无双,然而……”
  “然而怎么样?”雷金枝从对方笑容里,觉出了弦外之音,“莫非此老有了什么意外?”
  “这个——”略为考虑了一下,邓双溪遂笑道:“详情是否如此,在下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江湖上已有了传说——此老目下不慎,中了风毒之症,在瘫痪之中。如果这一传说属实,这一次衡山论剑,此老即使仍然强自出头,却也只能敬陪末座了!”
  雷金枝惊愕了一下——这倒是她事先不知道的,然而消息既然出自眼前这个邓双溪之口,定有真凭实据,绝非空穴来风了。
  她微微惊讶之后,遂点头道:“果真那样,那实在是太不幸了!事实上这位老前辈,是我心中极为敬仰的一位长者,我还打算这一次借助陪同家兄之便,请教他老人家一些心法呢!”
  邓双溪摇摇头:“看来这一希望,姑娘将要落空了。以在下看来,这位老人家即使勉强出场,也得借助门下扶持,很可能连说话都十分困难!”
  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虽然力持镇静,并作出一副同情的样子,雷金枝却很容易地体会出他内在的欣悦与“幸灾乐祸”!
  他终于绽开了一片笑容:“姑娘可以说第二位了!”
  雷金枝点点头:“再一位以我看,应该是来自滇南的野鹤崔奇——崔老前辈了!”
  邓双溪情不自禁地点头附合。
  雷金枝道:“这位前辈确是如同他的外号一样,生平飘忽,居无定所。只是,谈到武功方面,此人已成金刚不坏之身;真要较量起来,就连五柳老前辈能否是他的对手,也仍在未知之数哩!”
  邓双溪冷冷一笑,说道:“姑娘说得不错,只可惜这位异人目前也有了意外!”
  雷金枝惊异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进一步说明。
  邓双溪轻轻“哼”了一声,道:“姑娘如果留意到以往的几次论剑,当然应该知道,自开始论剑以来,这个崔奇就没有参加过——”
  雷金枝吟哦了一下,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我曾听家兄提过,为什么呢?”
  邓双溪冷冷地道:“那是因为这位前辈,有一个厉害的对头。”
  雷金枝原想草草诉说几句,杀一杀对方锐气,不意反被对方讲的奇异武林秘闻深深吸引,很想详听下文。
  小巷虽然并无人迹,可也不便久站不去。
  邓双溪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意,遂道:“此去不远,有一荒亭,倒也安静……”
  雷金枝听了,连连摇头,表示不赞成这个去处。
  邓双溪道:“姑娘想必心念令兄伤势——既然这样,我们就回住处,边行边谈也是一样。”
  雷金枝想了想,移步前行,邓双溪立刻跟了上去。雷金枝有意向旁闪开一步,保持距离,邓双溪明白对方的心思,微笑不语。
  朝前走了几步,雷金枝才启口道:“刚才邓兄说到那位崔前辈有一个厉害的对头?不知说的是谁?”
  邓双溪道:“这个人姑娘一定也听过,就是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一代大侠红叶居士任秋蝉——姑娘岂能不知?”
  雷金枝轻轻“哦”了一声,点头道:“我几乎忘了这位老前辈——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位前辈的事情了!他老人家是怎么与崔奇结下仇恨的?”
  邓双溪摇了摇头,道:“详细情形,似乎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过,他二人结有宿仇,在武林中却也不算是秘闻。当年的红叶居士已削发为僧,大概皈依在三湘地面。据说落发之前曾与崔奇已有默契,双方有生之年,绝不朝面;否则,二人之中,绝不并存!”
  雷金枝这才明白,苦笑道:“这么看起来,他二人所以不曾参加南岳论剑,原来是心存顾忌喽!”
  “正是如此,”邓双溪道,“姑娘请想,南岳衡山地当三湘之地,很可能离那位皈依佛门的红叶居士相去不远,崔奇心存顾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顿一下,邓双溪脸上遂又带出了一片笑容,“这么一来,能够参与姑娘所说的南岳论剑的强者就不多了。姑娘请想,是不是这样?”
  雷金枝道:“如果以上三人,果如邓兄所说,当然南岳论剑势必失色不少。不过,却也未必尽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有几个出色的年轻人,实力也着实可观,并不见得比以上三人差在哪里!”
  似乎这才是邓双溪所想要知道的——他脸上顿时失去了原有的笑容,变得很严肃。
  雷金枝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当下冷冷一笑,道:“就拿眼前的这位向阳君来说吧,他的火龙毒掌,内敛太阳神功,说得上为武林中独开一秘。这个人如果也接到了五柳先生的请柬,这一次南岳论剑将会掀起前所未见的轩然大波——”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原想五柳先生与方才谈到的崔、任二位前辈,可能是仅能予这个人威胁的劲敌。现在看起来,他们原来都有隐衷,或身怀重症,或遁迹空门……看来普天之下,想要找到制服他的人确实很难!”
  邓双溪英俊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忿容——
  雷金枝叹息了一声,又道:“家兄原是有能力与他抗衡一番的,只可惜失之大意,落得如此下场……”
  邓双溪冷笑道:“不然,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雷金枝精神一振,瞪着亮亮的眼睛,道:“噢——我居然会忘了她——毕无霜!”
  邓双溪点点头,脸上绽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雷金枝秋波一转,斜眼对邓双溪道:“当然,如果邓兄你也曾接到了邀请柬帖,却也是一份实力——”
  她没有明显地把他与向阳君相较,仅说他是具有实力之人,却使得邓双溪大为不悦,只是他外表没有现出来罢了。
  邓双溪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姑娘言下之意,是怀疑在下接到了五柳先生的邀请柬帖?”
  雷金枝淡然笑道:“这是邓兄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意忖测!”
  邓双溪站住了脚步,道:“姑娘词意冰寒,似对在下颇不友善,这又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雷金枝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对你表示友善?事实上,我们彼此并不深知!”
  邓双溪冷冷一笑:“可是,姑娘对在下已有耳闻。既然如此,当然也就知道在下并非恶人!”
  雷金枝点点头:“这一点我承认——可是天下的好人太多了,我总不能对每一个自称不是恶人的人,都表示友善好感吧——邓兄,你说可是?”
  邓双溪碰了一下软钉子,神色微微一变。
  须知,他秉性刚毅,一身武功在当今武林年轻辈份里算得上一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平时自负过人。他自尊心极强,设非心怀异术,简直没有理由相信他能够当面忍受对方的奚落。然而,他毕竟忍受下来,而且欣然忍受下来的。
  他含蓄着微笑,从容不迫地道:“姑娘锦心绣口,聪明睿智,实在是在下近年所见的最杰出的一个姑娘。不瞒姑娘说,姑娘的风仪实在使在下倾慕之至!”
  雷金枝机警地察觉到他眸子里流露出的情绪变化,心里不禁浮起了迷惘——老实说,对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坏,尤其这几句话,使她平静不染纤尘的少女心扉,像是蓦然投落进一颗小石子,激起了片片涟漪!
  这只是她内心一时间的微妙变化,而显现在她外表的神情却更显冰寒!
  “谢谢你的夸奖!”她脸上的表情冷冷的,“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并没有像你所说的那种出色风仪——哦,客栈到了,我要回去了。”
  邓双溪道:“令兄伤势如何?在下薄通歧黄,或许能力令兄效力一二!”
  “不了!”雷金枝脸上微微一红,“家兄本人也通医理,而且眼前似乎已经渡过了危难,谢谢你啦——”
  她那双盈盈秋波,情不自禁地在对方脸上转过,遂向客栈步入。
  邓双溪抢上一步道:“姑娘请放心,无论面对何等大敌,在下永远与令兄妹站在一边。”
  雷金枝没有说话。
  邓双溪道:“再者,刚才在下谈到的话,姑娘不妨三思——向阳君为姑娘刀伤失血,目前正是下手为令兄复仇的最好时机!在下现在有事到郊外去一趟,午夜前后可以回来。如果姑娘决心复仇,在下愿将整个计划提出来,并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雷金枝点点头:“我记住了!”
  说完,举步进入客栈。
  邓双溪一直伫立在原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雷金枝穿过饭堂,刚踏入通向后院的甬道,忽然定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当发觉到邓双溪仍远远地向她注视时,她忙回过身子,并且加速脚步拐过廊道,步向自己居住的客房。
  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等到感觉不对时,才发觉走错了路。
  她站住脚步,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我这是怎么啦?”
  定下神仔细想了想,又觉得邓双溪这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甚轻,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些谈话,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是属于心术不正的人物。然而,又是什么力量,使得她修正了当初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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