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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笑临水


  一柄钢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王重的脖子上,凉冰冰的,给他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这早已经来不及了,他身形只稍动,便立刻查觉背部大椎穴上也被一物抵住,如果不是有人跟他开玩笑的话,就一定是遇上了强敌。真是没记性有谁对你说过‘开玩笑是一上来便制人两大要害之处’的。可是,若不是他被一番胡搅乱说弄得头晕脑涨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会如此毫无察觉地轻易给人冶住。这该死的小罗!她怎么不见了?躲起来了?天哪这也太不够兄弟了。
  谁跟你们是兄弟!小罗在藏身之处想,凶巴巴的,一见我就找碴。
  几个黑衣蒙面人,大白天的出现在崇绮书院的后院里。其中两人一出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重控制住,余下两人便联手挥剑攻向一时怔在那里的周通。
  这里得补充几句了,这次周通大病得愈全靠那颗红色果子,那东西当真是非同小可,本是安南贡上的神物,不仅可医百病,且有延年益寿之效。那高宗天子自得此物爱如至宝,锁入禁中,准备择日服用的。这么巧就被小张挽了来,又这么巧救下了周通一条命。不过,神物却有微疵就是会使人的神经系统在短时间内处于一种紊乱状态,弄不好的话,还会使人产生某种奇特的变化,其中祸福是当事人的个中滋味,所以前面周通才有那番匪夷所思的举止吧!现在,那药力渐渐的也散去了,他才回想起自己的失常,不禁哑然,可现在他又如何笑得出来。那两个人他还应付得下,只是那两柄钢刀在他前划出一道道雪样的光影,白闪闪的教他好不头晕,“刀上有毒!”他突然醒悟,那刀风中有一股甘冽之气带着说不出的邪异味道向他扑来。那气味突地唤醒了他失落的那些记忆。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在他眼前心中。他迸住气,倏地将身往后弹开,手却顺势向左一转,正好使老了一招“瞎者不看”翻手已扣住了那一人的脉门。钢刀“咣当”落地,院中一时静如真空,周通沉声一字一字说道:“那天就是你们在背后偷袭我的!”
  另一人见突生此变,倒算应变奇佳,反手直挥,刀却又架到了动弹不得的王重身上,小心啊,那刀都有毒的!
  这样情况变成周通制住一人,王重却绝无胜算,但无论如何,两人都要拼一拼了,华山门下岂有贪生怕死的弟子!
  双方正在对峙间,忽地自那院中槐树之后飞出一道紫光,对牢周通面门射来,周通忙使一招“披星带月”准备拖了手中那蒙面人一起躲开的,却没料到这暗器并非针对他,只听“扑哧”一声,正中蒙面人胸口,那家伙立时气绝。也在这一瞬间,只见王重身形闪动,不知怎地就将那三人的兵器搅在了一块儿,而王重却已然脱开重围,跃至树下,朗声道:“多谢仗义感激不尽!”言罢转身便待去打发了那三个令他大失面子的蒙面人,明刀明枪地斗一场,此等鼠辈便再来十几二十个又能奈他王重何?
  那边周通只叫好道:“师兄好一招‘斗转星移’啊!小心───”话音未落,只见一柄淡黄丝质伞状事物自树间落下,正好将王重兜头罩住,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一个衣着光鲜的紫衣男子此时方自树后走出,面带冷笑。那三个黑衣人一见他,神色大变,忙扑上前行礼:“参见掌门师兄。”紫衣人毫不理会他们,径直走了出去,那三人拖过王重跟上,并将那死去之人也扛着了,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周通完全被惊呆了,他和王重闯荡江湖时日不短了,大风浪也并非未曾经历过,但今日之事也太过变生不测,天知道那罩住了王重的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一上身他就再也不能动弹了呢?江湖中各种传闻不在少数,却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么一号东西来!那些黑衣人却原来是紫衣男子的下属,紫衣人为何成心杀去自己手下?这诸多问题恐怕不是他一时能明了的。唯一清楚的事是师兄现在安危难卜,一想至此,周通心中更是焦急,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他们将师兄带走啊!他抬脚就要向山下追去。
  “别想了!你根本追不上,也打不过那些人的。”小罗突然就又在院子中冒了出来,方才她又躲到哪里去了?“你在这里也不来帮帮我们吗?”周通很气,反正气也比伤心好。
  “得了吧,让我去!我会看点小病是不错,可我又没练过什么武功怎么救你们,话说回来,就算练过又怎样,王重都打不过他们哎。你们这可是在真刀白刃的血战,刀剑无情,我可不想就这么着血溅书院。要是他们两大高手,比拼内力,紧要关头心无旁鹜时,让我过去敲打敲打那个坏人,这样的忙我倒可以帮得!”
  周通虽不爱听,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点道理。等会儿赶快回醉纸山庄问问看他们知道些什么再说,他这么贸然去救人无非是多贴条命罢了。
  他看向小罗,突然觉得这喋喋不休的丫头似曾相识,那是……见鬼!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未完全康复,脑海中总有些记忆失落找不回来了,到底是些什么呢?
  “你觉不觉得奇怪?”小罗又问他。
  “什么?”他觉得奇怪的事可太多了。
  “为什么他们一力的想杀掉你却只将王重抓走而已。”她看的怎么这样清楚?
  周通当然也不明白:“这几次他们都是一副杀我而后快的模样却未同我说过一句话,我这以前也从没见过他们。若是师门恩怨,大师兄才是未来的掌门人,犯不着次次都视我如眼中钉般的的大下杀手啊!”
  小罗这才将他仔细瞅了瞅:“看不出你这个人,又谦崐虚又知礼的,运气怎地这般不好,上次若不是你师兄太看扁人,你也不会病这么久。不过说起来,我是以为你没得救呢,现在看来恢复的还行!”她用医生之眼看他,“你面相不错喔,虽会遇到多一点波折吧,最终总会逢凶化吉的,你不用太过担心你师兄了,他不会有事。”这又是在用她的小女巫之眼了。但周通又怎知她的根底,只当她这话不过宽慰人而已。当下告辞返回醉纸山庄,那里的人好象对这些离奇之事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解答。
         ※        ※         ※
  “什么?王重被什么锁住?你把那东西的形状颜色仔细讲来……你们还不过来听,杂瓣的天罗出现了,落在一个坏人手里!”
  春分高声嚷着,也没留意到周通言语神色间与前番有了大大的不同。天地十门的诸位凑了过来,听周通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春分这边已自怀中取出一团淡青事物,递于他手中:“你仔细看一看,那东西于这是否有相同之处?”
  周通顺手一抖,根根青线张显成一张鱼网状,他沉吟道:“颜色形状有异,但给人相同的感觉。这两件东西有什么关联的吗?”
  “‘天罗地网,在劫难逃’。”春分神色严肃“这地网与天罗是武林至奇的兵器,分别掌管在本派捕风捉影二崐位使者手中。”她顿了顿又道:“你手中所拿便是我掌管的地网,那缚住王重的则是天罗,花风月影尚不能自其中飞脱,况一人乎!”
  周通不太相信地看着手中这团不起眼的丝网,可他的确亲眼目睹那所谓‘天罗’是如何使得王重束手就擒。
  “既是敝派之物,不知那紫衣人又与之有何关联?他难道就是杂瓣不成?为何要与我们师兄弟为难?还有,我已记起前番就是他的手下对我突施毒招,几乎令我魂归九溪。”周通倒是记得醉纸山庄对他的善待,可救过他又怎么样,就能排除他们欲擒故纵,以待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嫌疑吗?他这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了,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春分这时才发现了他的不同:“你真病的不轻,连杂瓣都记不起了?你还说要拜她作师姐的,你现在正常吗?”“比你所知道的任何时候都正常!”周通昂然“这才是我真实的模样。”
  “与王重并称‘华山双璧’的那个周通?”春分问说:“原先杂瓣带你来到醉纸山庄,我们都不信那个人是传闻中的‘东海小周郎’,现在我方信杂瓣所言不谬。”
  周通面红耳赤,他逐渐已能记起往日有失他形象的种种。可那能怪谁呢?好在现在一切正常了。他滴下不少冷汗是谁硬给他设计出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场人生?
  “杂瓣真不是那紫衣人?”周通仍不能领会,“那天罗又怎地在他手中,又抓去我师兄!还有,真是杂瓣带我崐来的醉纸山庄?”
  “天罗在一场偶然事故中不慎失落,既然已现身,少不得要物归原主了。至于其它的,慢慢你也能明白,不急在这一时。”
  “那现在怎么办?那紫衣人……”周通念念不忘。“放心吧,我们马上派人去查。”
         ※        ※         ※
  且说小罗送走周通,便背上一个小篓子去山上采药。这两天,小张行动益发诡密,大白天都见不着他的人影子,小冯更好,崇绮书院内部调整,把她分派到山下分院理事。这群人说起来只有小罗是个异类,永远那副不长进的鬼样子!
  此时,在山下一座稍嫌简陋却无比洁静的院落内。
  青光闪动,一柄长剑疾刺向一个黄衣少女的左肩。
  使剑的红衣少女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沉,长剑又向右斜劈下去。那黄衣少女持剑一格,“铮”的一声,两剑相击,震得两人手腕俱是一麻,那红衣少女退了一步,挺剑又刺,黄衣少女左手捏个剑决,左足向前斜跨一步,反手疾刺那红衣少女的右胸,红衣少女忙回剑格挡……这二人出手均是轻灵迅捷,转眼间,已拆了十几招,这其间一时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一时却又悄无声息。
  她们所处的这个院落甚是宽敞,东面院墙下站着七八个少女,服色各异,年纪却比那正在比试的二位小了许多堂前一张雕花木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子,此刻她正注视着场中的斗剑,表情平淡,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嘉许之意。
  场中两人越斗越快,每一招俱是剑到中途,旧招未尽新招又生,片刻间,又已拆了十数招下去。墙下诸女脸上皆是一派赞叹和羡慕的表情,堂上女子神色不动,却也微微点了点头。
  突然间,那红衣少女长剑递出,剑身不住颤动,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刺出三剑,收势跟上却是将长剑横着收回,这正是蜀山剑派“梅花古意十三式”中的那招‘横笛三弄’,黄衫少女自识得此招厉害,并不敢硬接,便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剑锋,那红衣少女紧跟着又是一剑,这回使的是‘暗香疏影’剑气清缓却有着极强的后劲。黄衣少女并不示弱,还一招‘雪深烟冥’长剑递处,飞起一片剑雾,遮住对方视线,紧接着长剑圈回,挑开红衣女架赤过来的长剑,只听“”地一声轻响,已在红衣女的袖子上划开了道口子。她一招得手,忙收剑抱拳,道:“葛师妹,得罪了!”
  这时,那中年女人站了起来道:“这‘梅花古意十三式’是你们师祖在梅林中静思十三载创出的本派绝学,连她老人家也要数年的修为才将其琢磨至精纯,你们虽然在招式上已有其形,却也要勤修苦练,才有望真正得其精髓崐,园儿,方才你那招‘雪深烟冥’收放自如,意气纯和,已颇得此招之趣。不枉为师对你一片苦心。”她顿了顿,看向那红衣女:“这路剑法意在攻守相间,你这么一味的只攻不守,正是犯了大忌,今后还须多向你冯师姐请教。”红衣女躬身道:“是,师父!”
  黄衣女此时转过身,那粉脸含笑,衣袂飘飘,却不是冯园是谁!她终于找到她一直梦想的那种黄色衣衫了吗?
  中年女子的目光从众弟子的脸上缓缓扫过,道:“十月之交转眼即至,但资质佳如你们冯师姐目前也不过领悟到本门武功精义的十之三四而已。照这样看来,为师势必得提前将那‘天问剑法’传于你们,本门才能有望在此次灵山法会上一展头角。”一讲到‘灵山法会’,她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一种既向往又担忧的神情。又是十年过去了,上一代的少年弟子都已如她般老于江湖了吧,从前被消磨的希望又延续在了新生后辈的身上,这一次,不会再教她饮恨而归了吧!
  那红衣少女葛香只问道:“师父,难道这‘天问剑法’是比‘梅花古意十三式’更厉害的本门绝学?”
  她们这群女孩子的师父,蜀山剑派现任掌门人“九思剑客”萧诗寒听得这话,微微一笑,道:“此剑法是为师的一生心血所系,它厉不厉害,你们日后自会知晓,何须听我在这儿自吹自擂。”
  她自葛香手中拿过长剑,缓缓提在当胸,道:“今天我先教你们‘天问剑法’的第一招‘开辟鸿蒙’。你们可要看仔细了,现在大伙儿退开些!”众人依言退出丈许。她说:“再退开些!”众人便又退了十数步。
  只见她略一沉吟,忽然间手腕疾抖,已在胸前挽出了一片剑花,之多之快实是让人无法用眼辨清,但觉剑气纵横,一例的冰光雪影,已将她人整个儿包在了其中。众人正以为观止矣,突地却又见一道闪亮的剑光冲破那团光影疾刺而出,直如白虹贯日,迅如闪电,亮似流星。
  那一干蜀山弟子但觉一股至强至猛的力道扑面而来,都不由自主地登登登连退了七八步,已然抵在了院墙之上,她们手中所执长剑,早在“乒乓”的乱响声中落了一地。这之后,整个院子里便鸦雀无声,过了良久,才蓦地爆发出一片欢呼。这些女孩子自入九思剑客门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师父使出如此上承的功夫,都是又惊又喜。只有冯园在蜀山剑派已学艺四年,倒不象她们这般惊怪。须知今日她师父虽说了是要将这剑法传于大家的,但放眼本门之内,真正有实力研练的可说舍她无二。
  当下九思剑客给众弟子传授口决,反复演示,将这一招开辟鸿蒙传授下来。她知这一招至拙以极至巧,若稍有分神,便无法领会到她手中的暗示,也就不可能真正掌握其精义。
  果然,方才开始练习一会儿,葛香便停剑问:“师父,这一招还有无其它变化?”
  九思剑客摇头:“没有。”
  葛香大感奇怪,要知武功之中的剑法掌法大多是连绵成套,多则数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论三式或百招,定然是每一式中再藏变化,一式可抵得上十招甚至数十招。可是这开辟鸿蒙却无其它变招,前半式的剑花只是陪衬,后半式那一记疾刺才是此招精髓所在。这一剑刺出,是刺向敌人的胸口也好,背心也好,面门也好,都只是这么一下子,平平显显,一成不变。
  葛香便想这样笨拙的剑式学来何用?九思剑客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淡然道:“天地初开,阴阳晓分,原只是一瞬间的事,焉能容下这许多变化?”她见葛香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息。
  这时,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冯园忽然道:“师父的意崐思是不是说一招既出,只求一击而中,再多的变化也只是画蛇添足?”
  九思剑客大喜,心道:“果然还是这个徒弟可教,没想到这么快她已能领会到此招真意。”正待出言嘉许,一抬头忽见墙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此间地处偏僻,从无外人至此,是以她才选在这儿指点众弟子练剑,方才一味全神贯注,竟没能发现那人是何时到来。她心下了然,却并不说破,便唤冯园:“你照方才所说刺我一剑试试看。”冯园惊到:“弟子不敢!”她崐=点头:“无妨,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功力而已,这半年来你在杭州并不曾荒疏了武艺吧!”冯园只好躬身道:“谨遵师命。”刷地一抬手,分剑刺来。九思剑客侧身让过,道:“这样不成,要用全力。”冯园无奈,只得凝神静气,运劲于腕,一剑刺将出来,九思剑客颌首:“这才象样。”待到剑锋及近,将身子微微一斜,如鱼般滑开去,同时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但听‘嗡’的一声,冯园只觉一股力道自剑身传至她手上,不由得虎口发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却是正对着西边墙头射去。
  伏在墙头的那人却也是个会家子,正看到入神,忽见寒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然及面。算他运气好,在极度惊慌中一仰头,长剑贴着他的额头掠了过去,在他前额划出一道半分的血口。他大惊之下,更不敢在稍留,向后一翻,奔入了墙外那片树林之中。
  这边九思剑客只向冯耘一点头,冯园会意,转身自一个小师妹手中取过一柄长剑,带上几位身手较好的师妹追了出去。
  那林子草深树茂,道路纵横,冯园心中务求捉得那墙上偷窥之人,当下吩咐众人四下仔细搜寻,她只顺着最偏僻的路径向林子深处走去。
  转过几个弯,到了一条溪流前,冯园颇觉劳累,便走至溪边蹲下,将长剑横于膝前,弯腰鞠起一捧清亮的山溪水,去洗她那花容月貌。忽地只见那水中映出一个人影,立于她身后。她暗暗叫苦,将手中水望后一洒,跳转身来翻手就去抽剑,不料却没抓着,原来膝上早已是剑去鞘空。
  小冯又惊又怒望向那人,只见他将那柄蜀山宝剑反执于右手心,却伸出左手抹去了满脸的水珠,笑吟吟地只望向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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