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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新居是太子府拨赠的别业,虽然家家都为过年而忙,但是那些达官贵人,他们自己却没有什么要忙的,因此他们反而轻松了,也有更多的时间去为李益的婚事来凑热闹。
  兵部尚书高晖是李益的大媒,女方的大媒是王阁老,这已经够体面了,而且李益前往迎亲时,却还有更为风光体面的事儿。
  东宫太子拨出了自己的执事辇驾陪同李益前往,这一来可就更为不得了。
  本来天子之礼,不可加以诸侯的,好在李益沾光的是跟皇帝是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有了这层关系,即使跟皇帝扯不上亲,也可以将就一点认宗了,何况太子还陪着李益骑了马同行,使得那些言官们更无可挑剔了。
  这真可以说是长安市上一次空前的盛况,为了过年,家家户户本来也已经准备了大批的爆竹,这也都凑兴拿出来燃放了,所以迎亲的行列所经之处,悬灯结采,爆竹喧天,人人争看李十郎。
  许多年轻女孩子们,挤在楼上,在李益的马匹过去时,把许多用绸缎剪扎成的花朵拋了下来,如天女散花,彩色缤纷,美况空前。
  这些庆典活动没有人刻意布置,一切都是发于自动,正因为如此,益发显得难得了。
  太子在马路上含笑向李益道:“十郎,孤迎娶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热闹,可见你在长安大得人心呀!”
  李益听了心中一惊,引起了太子的羡妒可不是好事,虽然此刻太子没有别种心思,但是如果以后有人在太子面前往深处渲染一下,那就不太妙了。
  但是要如何解释,却颇费周章,亏得李益的才思敏捷,很快地就有了说词,笑笑道:“殿下册妃与微臣娶妇不同。因为殿下为异日之君,册妃之典,也就是为国立异日之后,母仪天下,四海同庆,岂仅长安一处,这是臣万不能及,亦不敢想望的,可是在长安的热闹,倒的确是殿下不如微臣的。”
  太子哦了一声,李益很快又道:“皇家威仪,民间不敢狎侮,所经之处,军骑罗列,一般老百姓只能在门缝中或窗帘后,偷偷地张望一下,那里敢像这样的公然探身嬉笑呢,所以讲热闹,殿下岂仅不如微臣,就是一个寻常的百姓,也是不如的。”
  太子笑道:“这么说来,孤倒不该生在帝玉家了?”
  李益忙道:“殿下怎么往这上面去想呢,庶民之礼,与帝王之仪,根本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帝王之仪庄严隆重,庶民之迎,不禁嬉闹,如果殿下迎娶时,也像微臣这样,那就不成体统了。”
  经过这一解释,太子算是开朗了,大声地笑得很开心。
  然后手指看李益头上的花瓣道:“孤经常微服出来私访,也曾见过不少迎亲的场面,像你这样热闹的还不多见。”
  李益笑道:“关于这一点,微臣就更愧愧了,长安的人好热闹是天下皆知的,而消息传得也是别处比不上的,微臣在前两年未曾为朝廷效命时,在长安很干了一些荒唐事,给长安人添了不少的谈天材料,所以微臣今日迎娶,大家都要看看微臣是怎么样子!”
  太子也高兴地说:“说得有理,只是你还是太谦虚了,你的人未到长安,文名已经是先至,到了长安后,风流蕴借,才华逼人。长安市上,谁都听说你这个美男子,楼头少艾,闺中妙女,更不知有多少在偷偷地为你害起相思病呢,所以你今天迎娶,引得大家都出来看,那倒不稀奇,能赚得这一路上的落英缤纷,才是真的值得骄傲。这些花儿都是她们辛辛苦苦做了起来,准备在新年时戴在头上,插在鬓角上添娇媚的,为了你,她们都毫不吝啬地掷了下来……”
  李益笑道:“臣少年无状,说不定这是她们拋下来打臣的。以惩臣的轻薄。”
  “哦!要打你,她们该拋些重东西下来,这么轻飘飘的花儿,打得痛你吗?”
  李益道:“这都是沐殿下的恩泽使臣逃过了一场灾祸,她们见到殿下在微臣附近。唯恐失手惊及殿下,所以才改拋花朵下来了。”
  太子大笑道:“十郎!难怪那些女子一个个对你都死心塌地,爱得入骨,你真有一套本事,别的不说,单凭这张嘴,就能骗死人,明明知道你心口不一,说的是骗人的话,可是听起来却舒服得很,连孤都是如此,更别说是那些女孩子了。”
  李益知道麻烦过去了,太子心中的不舒服,总算被自己解释开了,于是也笑道:“微臣的长处很多,殿下怎么单单记得这最不成材的一桩呢!”
  太子笑得更高兴了,倒是两傍看热闹的人与那些随侍的人员,一个个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高兴,但是他们却知道一点,那就是太子很少这样高兴放肆无忌她笑过,也很少跟人如此投机过,看看这个李益的确是不简单,居然能得到太子如此的激赏。
  尤其是那些心中对李益多少还有点介蒂的人,为了太子赶这场热闹,他们不得不挤上一份,满心的不情愿着,这时也改变了对李益的态度而庆幸着自己幸而来了。
  因为他们看得出,今后的长安,将是那个年轻人的天下了,下一个年头开始,也将是李益的年代开始了。
  “疾风不逾日,暴雨不经昼。”
  也有人在一边感慨着,他们是看见了李益的权势而发出那么一声低语,原因是李益的窜起是太快了,如疾风暴雨一般,而这一类的权势,往往是难以久长,很快就会崩溃的,可是这一句感概却变成了谶语。
  它没有应在李益的宦途上,却应在李益的婚姻上,因为今天是他迎亲的日子。
  李益的权势没有垮,因为李益不同于别的暴升遽起的人,只是靠着机会,靠着取欢人主而得宠,当势之后,又不知谋求人和,一味的倚势凌人,所以他们才倒得快。
  李益的权势固然是靠着机会而建立的,但是大部份仍然是靠着他过人的才华,当机立断的魄力以及特殊的制衡策略而堆砌起来的,这种机会换了个人就无法运用,而在李益身上,不仅产生了奇迹似的效果,甚至可以说。这些机会是李益自己创造的。
  所以,李益的得势固然不易,失势也很难,因为他的一切是无法由人取代的,除非是有人建立另起一个势力来推翻他,聪明的李益,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还有一点;李益不容易倒下的原因是李益很聪明,他手中掌握着权势,却不使人主感到威胁,他显示了安定大局的力量,却不使自己局于权势的最前端。
  他使得皇帝感到少不了他,却不会使皇帝感到他有危险性或侵略性,这样,他使自己的地位安如盘石,固若金汤而很难动摇了。
  鼓乐声中,卢闰英满身盛妆,头戴着朋珠缀成的凤冠出来了,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有一些事使得李益微感不快。
  送亲的是她的表哥刘希侯,在俗例上,娘家的父母是不便送女到婿家,但是一定有个娘家的亲人跟着,普通都是由新娘的兄弟跟着,而且是以未婚者为吉。
  卢闰是独生女儿,她没有兄弟,势必要另外请人来送亲,但是他们卢家也是大族,本姓的族人子弟多得很,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异姓的表哥来送的。
  临上轿前,新嫁娘拜别父母长辈,受嘱咐几句临别的训词,那几乎是俗套,勉励她要善为人妇等等,倒是没什么好叙述的,只是卢闰英忽然想起这一去就是到了别人家,与自己原先的一切都隔着一重关系了。
  一时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放声大哭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而且是新娘出嫁时常见的事,遽离亲人,嫁到别人的家,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依恋之情,固然难免,如果嫁得远的,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才得重见,更是要伤心了。
  上轿前新娘的一哭,几乎已成了惯例,倒是不哭,反而成为新闻而惹人非议了。
  这一哭,少不得有人要劝,卢夫人劝了几句,结果自己也被感染得母女二人哭成了一团,卢方也是老泪纵横,哽不成声,于是闹哄哄的气氛,顿时充满了伤感的意味了。李益看了直皱眉头,他倒不是认为哭得不对,事实上这也是很通常的现象,尤其是卢闰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就像是心头的一块肉,虽然出嫁成婚是一件喜事,但不舍之情也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他们的哭,倒像是从此永别,再不相见似的,李益说不上什么不对劲,但直觉上感到他们这种难舍难分的情况,是个很不吉的征兆。
  因此他只有向站在一边的刘希侯眨眨眼。
  刘希侯很乖觉,立刻凑过身来问道:“十郎,恭喜你了,有什么事吗?”
  李益低声道:“吉时将过,刘兄最好去催催他们,时间不能再拖延了,而且太子殿下也随同莅临迎亲,在他面前过份的失仪,就不像是官宦之家的体统了。”
  刘希侯一听可简慢不得,赶紧过去,低声劝解中把这番话说了,这自然非同小可,首先是卢方止住了悲声,还带劝住了自己的夫人:“别再哭了,让女儿上轿去吧,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女婿是你的侄儿,嫁得又不远,就在长安城里,随时都可以见面,也不必要舍不得这个样子。”
  卢夫人总算出止住了悲声,卢闰英哭软了身子。在雅萍的扶持下,几乎不能成步,刘希侯只得赶忙架着她,匆促地登轿,以至于许多絮絮的仪典,簪如挥桃枝驱煞啦,洒五谷以示丰富吉祥啦,都未及举行。轿子抬到了新宅,倒是早已布置就绪,炮乐齐鸣,交拜了天地,送新人入了洞房。
  李益挑去了覆面的头巾,看到卢闰英的眼睛都肿了,心中就有点不乐,因此他对新娘的第一句话也是充满了火气的:“闰英,我知道你对嫁过来感到很委屈,可是这也没办法,那是你老子自己挑的日子……”
  卢闰英不禁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李益道:“我要怎么说呢,看你临时上轿时,那种不肯上轿,呼天抢地的样子,倒像嫁过来是跳下火坑似的。”
  卢闰英自知理屈,可是仍然忍不住道:“我生下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了爹娘,不舍之情,自是难免,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像你这样,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却很少有的,若不是我在催就误了时辰。”
  卢闰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会拖下这么久,我只是想爹跟娘年纪都大了,两位老人家素来就少话说,最近更是吵得更凶,我在的时候,还可以为他们排解一下,我不在了,就连个和缓的人都没有了,也实在替他们担心,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平时是不在意,那时都想起了,实在丢不下来,因此也就……”
  李益道:“固然没有上轿前不哭的新妇,但是也很少有像你这样悲戚的新娘,就像是押赴刑场似的……”
  “十郎,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这本来就是事实嘛,你光知道娘家的事丢不开,不为我想了,太子陪着我迎亲,这是何等的殊荣?可是你却让他站在那儿,听你们长啼了半个时辰,这还不说,最后拖拖拉拉地上了轿子,许多仪典都忘了……”
  “这……我胡里胡涂,一点都不知道,十郎,你不会在乎那些俗套吧?”
  “我是不信,可是我母亲很讲究,她刚才听说了,已经很不高兴,那也罢了,最糟的是你这个样子,那还像个新娘,倒像个罗剎夜叉了;目似铜铃,发赛飞篷,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卢闰英呵了一声,忙起来到妆台前面,那面大铜镜用锦袱套着,她打开看了一眼,自己也吓了一跳:“怎度眼睛成了这个样子,那可怎么好?”
  “我正想要问你,一会儿闹新房的人都来了,你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卢闰英低头想想道:“新妇三朝不见客的。”
  李益愠然道:“是的,新妇三朝可以躲在屋里不见客,但是却不能禁止客人到屋里来闹新房,刚才我还听太子说他要带人来,好好地闹一下呢,你这样子算什么?”
  卢闰英微微有了点怒意道:“我这样子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只是眼睛红肿了一点,谁都知道我才哭过,人哭过之后,样子总不会很好看,很多人喜欢拿梨花带雨来形容女人哭泣之态,那也不是什么美……”
  “怎么不美呢,梨花瓣上,轻滴着一点点的雨水,情韵兼至,是很美的情境呀!”
  “你只往美处看,梨花经雨之后,打落满地残瓣,一片狼借之状,徒见凄恻……”
  李益被她驳得倒是没话说了道:“我们今天不是谈梨花带雨,人家久闻你是长安市有名的美人,都要来欣赏一下你的美姿的。”
  “那更荒唐了,我又不是给人家看的。妇人以德工为重,姿色何足骄人?”
  李益道:“不给人看,至少应该让我看了高与吧,女为悦己者容,这是一个做妻子的本份吧。”
  卢闰英默然片刻才道:“再等一下,我把脸上的脂粉重新施一下,就会好得多,十郎,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们别吵架行不行!”
  李益正要开口,卢闰英忙又道:“我晓得,你一直为了我爹对不起你,心里到很恼火,但是我却没有对不起你呀,现在我已嫁了过来,是李家的媳妇,而不再是卢家的女儿了,你更没有恨我的理由了。”
  李益叹了口气:“我几时恨过你了?”
  卢闰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远远已听得人声吵杂,卢闰英忙道:“人来了,你去挡一挡,让我添添妆,回头好见人。”
  “你也知道这样子见人不好看!”
  “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希望有一个受人夸耀的妻子,我就必须尽到这个责任。”
  “这……叫我怎么拦呢?总不能堵住了房门,不让人进来呀?”
  卢闰英想想道:“这样吧,外面就是书房,你把人邀到那儿先坐,说你催妆未竟,先请他们坐一下。”
  “那我不是又要做诗了吗?”
  “你本来也应该动动心思,因为你是以诗名先动长安的,何况又以速才而见闻,新婚之夕,没有催妆诗,那不是会叫人笑话了吗?”
  李益一听倒是引发了兴趣,出到外面,绣案上倒是准备妥了,连一张桃红飞金的诗笺都给他置妥了!
  可见别人是准备他作催妆之吟的,李益坐下,拿起了笔,濡湿了墨,握管待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落笔了,思索很久,仍是不着一字。
  这使李益心中感到很烦……难道我的文思已经枯竭,今后再也无法做诗了?
  李益在心中暗问自己,而且是充满了惶恐的心情的,虽然他现在已是名成利就,不再需要以诗文自售了,但是时下的人都重此,而且他一向是以此擅胜而感到自傲的。越烦越不能成篇,勉强挤出了两句自己念来都觉得拮赘,而更令他到烦恼的是外屋传来的语声人声。
  客人已经来到了,只是被雅萍挡住了:“列位大人,我家姑爷正在作催妆诗,请列位大人稍稍等一等……”
  “哦!君虞兄文采风流,这催妆诗一定是绮丽蕴借,传诵千古之佳作,大家等一等,留待欣赏一下君虞兄的佳作……”
  于是听见大家都答应了,李益却更为烦了,回头拿什么去向人家交篇呢?这又不能够胡乱应个景的。
  正在烦的时候,又听得大家一阵揖让声:“殿下也有兴趣来这儿凑个热闹?”
  太子笑道:“十郎是长安第一名士,卢小姐又是长安第一美人,两个第一凑在一起,成了神仙眷属,是天下第一美事,我这俗人,怎能不来沾点喜气呢……”
  然后是高晖的声音道:“佳人才子,诚然难得,但是像殿下这样的贺客,才是真正的难得呢,刚才殿下说了这桩美事,加上殿下这位客人,就成了四美兼备了,沾光分喜气的是微臣等人……”
  “对!对!双美具,四难并,这是千古盛事,都因殿下这一来而促成了,恭喜殿下……”
  “慢来!慢来!今天是十郎的喜日良辰,你们不去贺新人,却来贺孤家,这是怎么说呢?”
  “吉日良辰只不过一时即过,殿下这一光降,乃成千古之盛事。是以更应该向殿下贺喜……”
  “好!好!说得好,我们大家恭喜,大家都有份,嗯!你们不是要来闹新房的吗?怎么坐在这儿呢?”
  “回千岁殿下。因为姑爷正在作催妆诗,所以才委屈列位大人在这儿等一下!”
  “那倒是应该的,不过十郎的倚马才华,有这会子功夫,便万言书也该完篇了,走!走!咱们进去瞧瞧。”
  于是太子领着一大群人进了屋子,李益只得迎了上来,太子一把托住了他:“十郎,洞房之中,不论廷礼,三天无大小,我们都是来闹房的,你可别行礼。”
  李益也就罢了。太子一看桌上的诗笺已经套进了封缄,笑着道:“照说这要新人看过后,才轮到别人看的,可是我们等不及,要先睹为快了。”
  抽出了诗笺,他怔一怔后道:“妙!妙!妙!”
  别人一听说妙,都争着上来看了,可是笺上只有三个字,敢情太子不是夸说诗妙,而是念出了那三个字而已,可是妙在什么地方呢?
  高晖忍不住问道:“十郎!你这上面只得三个字?”
  李益笑道:“还有六个字,却是不便写在上面。”
  太子道:“九字催妆,这一定是别饶情趣的绝佳妙词,十郎,你别再闷人了,快念出来给我们听吧!”
  高晖道:“对!你要是不把妙妙妙下面的六个字念给我们听,大家就扰你个没完,叫你今晚不得好过。”
  李益道:“其实也没什么,这各位都是过来人,我不说各位也应该想到是那六个字。”
  太子道:“十郎,我们可没有你那种倚马才华,怎么会想到你要接的是那六个字呢?”
  李益笑道:“殿下请恕微臣无状,这六个字可没什么大学问,是男人都会有的心情,也是任何一个男人,身历此境所共有的情形……”
  大家被他越说越好奇,也有人开始去揣摸那六个字是什么字,一时议说纷纷,都在你一句,我一句的。
  太子笑道:“大家别再胡猜了,大家别忘了,这是催妆诗,一共才得九字,前面已经用去了三个妙字,后面这六个字是妙在何处,谁能用六个字就形容尽致而值一连三妙的?十郎还是你说吧!”
  在一连声的敦请声中,李益缓缓接道:“那还是两句赘字词,实际只有两个字,是快快快,慢慢慢!”
  大家为之一怔,谁也想不到这么六个字,太子笑笑道:“十郎,你的催妆诗可说是千古绝唱了,这九个字究竟是怎么个解释呢,我们可实在不懂。”
  李益笑道:“别人作催妆诗,是新郎到岳家迎亲,新娘躲在绣楼上羞不肯下,新郎展示才华,以一诗飞笺,得入绣楼,免得误了时辰。”
  “是啊,催妆诗原是上花轿而做的,这会儿人都抬来了,还做个什么催妆诗呢?”
  高晖笑道:“也有的,因为迎亲去得匆匆,不能再耽误了,新娘只得先上了轿,送入洞房之后,新娘紧闭着闺房门,一定要等新郎的催妆诗缴了卷,才得进房呢。往常有些新郎官们才思较钝,要苦苦思索,推敲半夜,才能完篇,甚至还有终宵不得入室的。”
  李益笑道:“那就不是催妆,是考新郎了。”
  高晖道:“是啊,所以把洞房之夕,称为小登科,因为也得经过一考,不是轻易可得的。”
  李益笑道:“兄弟运气还不错,新妇原为中表兄妹,彼此早经定情,芳心独钟,所以这洞房一考已免,小登科可以不第而擢。”
  “那你还作什么催妆诗呢?”
  李益道:“兄弟不是催新娘快点着妆登轿,而是催她快点卸妆登榻。”
  大家都被逗笑了起来,高晖道:“不管你是什么,至少你要把那九个字解释得清清楚楚。”
  李益笑道:“其实这最简单不过,新娘经我一催,虽是羞人答答,却也不忍坚拒,于是把我赶出房门,以便卸去吉服,更换上便装就寝。”
  高晖道:“这也不值得,一连三个妙呀!”
  李益笑道:“我虽然被赶了出来,但是里面绣窗忘了关,由隙缝中看过去,正好看见里面初卸罗衣,当此情景,谁会不连呼三声妙呢?”
  太子大笑道:“不错!果然是妙,窗中窥春色,美人解罗衣,果然是妙不可言。”
  秦朗笑道:“十郎,这话欠通,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脱衣服,今夜虽是你新婚之夕,可是在此之前,你早已艳事频传,看得多了,纵然换个人,也不会妙到这里。”
  高晖忙道:“该死!该死!小秦,你满口胡说,不怕新娘子听见了,回头拿棍子打你出去。”
  秦朗笑道:“听说新娘温文娴淑,绝非一般醋娘子可比的,他们在未婚之前,就曾经比翼共赴娼家,召妓度曲侑酒,传为长安的佳话,我想不至为这个而挨打吧!再说十郎也不是惧内的人,他连偷看新人换衣服的事都敢公说出来,也不至于让朋友挨打吧。”
  太子笑道:“笑话归笑话,十郎,听秦朗这一说,孤家也认为很有道理,你不是没见识,纵有甚动人之处,也不至于妙到那里!”
  李益道:“今宵在闺中笑谑,大家可以言不及义,微臣就斗胆直言无忌了,此景此情,确不可同日而语,以前固然有过美人当面除衣,但不是忸忸怩怩,就是躲躲掩掩,总是不够自然,不比此时,不知有人在看,举手投足间,都别具一股媚态,这三个妙字倒是值得的。”
  太子笑道:“这话倒不假,想当年玄宗帝宠杨妃玉环之时,赐浴华清池,就有贿赂官人,不得声张,然后隐身处于秘处私窥,也是为了欣赏那一种自然不做作的风情,十郎的确是解人,这三个妙宇倒是值得的,可是后面那六个字又是如何说呢?”
  李益道:“罗襦已解,雪肤乍见,妙处尽入眼底,那时只希望她快一点,能够先睹为快……”
  “嗯,这也说得过去,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时也,直恨不得跑过去帮上一手忙,口中不能出声,心里却急着连声在催!那三个慢字又如何呢?”
  李益笑道:“吉服既除,春色己见,却有韶光留不住的感觉,因为里面又开始着上便服,此时只有希望慢一点,好多看一会儿。”
  太子大笑道:“不错,是越慢越好,十郎,才子风情果然与人不同,当真妙不可言,只可惜仅能室内生春,不足为外人道也。玩笑归玩笑,要是传到那些老厌物耳中,说孤带着大家谈风月,扳起面孔来,派我一大篇不是,那就太没意思了,十郎,此刻新娘子的衣服也已换好了,该出来让我们见见了!”
  雅萍听了忙把门开了,扶了浓妆的卢闰英出来,低着头,向众人一一行礼。
  李益倒是为之目光一亮,因为他从卢闰英的脸上,居然找不到半点哭过的痕迹,就是肿得发红的眼睛,也都平服了下去,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太子见了大笑道:“十郎,你那催妆诗简直是胡说八道,新妇吉服未除,那来的那番妙境。”
  李益也笑道:“凡事想象最美,只要见了,也就没有那种美境了,那只是微臣坐在外室幻设的情境而已。”
  高晖道:“说的是啊,我们也是太忽略了,这外室跟内室之间,除了一门之外,根本就无窗可通的。”
  郭威也叫道:“对啊!我们要是早一点想到找一找窗子在那儿,也不会叫他唬弄了半天了。”
  李益笑道:“窗子是有的,只是你这俗人找不到而已。”
  郭威道:“我承认我俗,可不承认我瞎,这屋子明明没有窗子,这所别业在未赐给你之前我们就住过,这儿是我们所称的桃源渡……”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高晖忙问道:“世子,这桃源渡三字是怎么个出典呢?”
  郭威笑道:“桃源一典,出自晋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他的桃源是避秦的,我们的桃源就是以此而命名。”
  李益道:“现下已无秦乱,世子避秦之说何来?”
  郭威大笑指着秦朗道:“避秦是躲开他的老子翼公爷,因为我们兄弟俩的拳头粗,小秦的点子又多,每次闯了祸打了架,都是他出的主意,怕翼公爷来找我们,就躲在这儿说是读书,借用殿下的名义把他老人家给挡回去。”
  太子道:“好哇,难怪每次翼国公见到孤,总要说上两句,什么犬子顽劣,望殿下多加管教,我老是胡里胡地应着,敢情你们是瞒着我,拿我的地方来作挡箭牌的!”
  郭威笑道:“这也不算瞒着殿下,我们可都是得到殿下的允许这样做的。”
  “得到我的允许,我什么时候允许的?”
  “很久以前了,殿下在这儿邀我们大家斗了三天的蟋蟀,我们家里的人来我,是殿下自己出来打发他们说留我们在这儿陪殿下读书,我们的家人信以为真,就放心的留我们在这儿了。”
  太子也沉入了回忆中笑道:“你说的是那一次啊,那可真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还记得那年我们为了抓蟋蟀,在夜间爬上了终南山,肚子饿了,就到附近的道观里去偷冷饭吃,却被小道士发现了,吵着要拿我们送官,然后是郭勇带了几名家将来了,见面也不说破,冒充官人把我们从道观里带走了,说是要送到边疆充军去,观里的道士又不忍心,反过来替我们求情,说我们只是为饥寒所迫,出于无奈,郭勇执意不允,结果老道士涕泪交流地每人给了我们五百钱……”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是真心的笑。为往事的情趣回味而笑,其它的人也跟着笑,笑中却有着无限的羡慕,不是羡慕那种情趣,那不过是几个少年捉狭胡闹而已,除了他们自己感到有意思之外,别人听来,亦不怎样,只是其中有一个即将要当皇帝的东宫太子,那就令人羡慕了,美慕这一个人;参加其中,非富即贵,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将来更是衣朱带紫的长安新贵,有些人更是在后悔着,抱怨着……
  后悔,抱怨的人自然也具有相当的身份,在当年也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嬉乐的,只是因为父兄的督促,或是本身的拘谨,把时间用在书房中真正去读书了。
  读书不见得没用,多少也能弄到较为重要的职位干干,但是却无法打进那个小圈圈裘去,成为皇室的心腹股肱,掌握着天下的大权了。
  郭威笑着接下去说道:“殿下后来就对我们说,你们如果惹了祸,怕大人追究,就躲到我这儿来吧,说是我邀你们来读书的,我对门上吩咐过了,任何人来了,家人找来都这么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的……。”
  太子想了想道:“是吗?我那样说过吗?”
  郭威笑道:“当然说过了,以后我们十天半个月的,总会来躲上三四天,若是殿下没有吩咐,门上也不敢胡乱回话的。”
  语毕转向李益笑道:“十郎,你说你的胆子大不,我们对这所屋子如此熟悉,你居然在我们面前打马虎眼儿,凭空在墙上开出两面窗子来了。”
  李益笑笑道:“确实是有两面窗子,只是不开在墙上,而是开在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在墙角上划了一扇窗子道:“这扇窗子开闭由心,大小无形,能极目之所不能至,上达青冥,心之所思;神之所及,无一不尽收在眼底,寒冬能见桃李芬芳,暑夏能有寒梅吐艳……。”
  说得大家都笑了。
  高晖笑道:“够了,十郎,你别再说了,回头那两个小傻瓜还有信以为真,真叫人在他脑袋上去开扇窗子呢。”
  郭威也笑道:“老高,你别欺负我读书少,但我还不至真傻成这个样子,以前我承认过于贪嬉,没有好好用功,搬书篓子比不过你,自从接下神策军以后,为了需要,我还真下过一番苦功呢!不信我跟你比比兵法看?”
  高晖道:“这个我甘拜下风,别的东西还可以说,兵法一书,令祖郭老令公已经深得个中精髓,所以他领的郭家军所向披靡,你们哥儿俩是家学渊源,再也无人能及。”
  郭勇这时才首次开口道:“家祖父对兵法与用兵一向很自负,当年征战,他老人家每以奇兵而致胜,以寡击众,屡建奇功,可是老人家听到十郎在塞上的事迹时,也连连摇头,自叹不如,说十郎用兵,神奇已是空前绝后,那完全是神来之笔,无人能及的……”
  郭威接着道:“是的,十郎奏凯回师时,老人家还叫我们去多多讨教,可是听了十郎对敌的详细经过情形后,又不要我们去了,他说十郎用兵的精妙是无以言传的,虽然神妙却不足以为法,因为这完全是凭他的才智,随机而应变,我们若是才智不好,学他的方法,画虎不成事小,恐怕连狗都不像了!”
  李益的心中得意,但口中却谦辞道:“老千岁太谬赞了,那里懂什么兵法,只是胡乱凑巧时瞎碰而已。”
  高晖正色道:“十郎,你可别以为老千岁是捧你,他说你的成就虽然值得激赏,但是对你的行事却不敢赞同。”
  李益一怔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对?”
  高晖道:“那倒不是,老千岁说,你行事太险,不能有一点错失,否则就会导致全盘皆墨,一败涂地,所以他才说你不足法,因为领军布阵对敌,绝对避忌一个险字,最贵在一个稳字,先要留好退路,能攻则攻,不能进则守,这才是为将之道。”
  李益不得不叹服道:“对!老千岁究竟是疆场名将,他的话弥足发人深思。我的行事不但是在冒险,而也是在冒大险,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不但会把自己的命赔上,且还会导致极大的漏失,所以我虽然在河西侥幸得手,却不敢再多事进取,殿下要我乘势多进几个地方我也力加婉辞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
  太子笑道:“先前我接到你辞谢的信函,心里还有点怪你,可是经过郭老令公的一番解释后,我才明白,也才未曾对你多作要求。”
  李益心头又是一惊,这时他才深知为人处事之难,以及人心难测,当他拒绝了太子的密请,对河西附近的一些藩镇加以并吞时,倒不是顾忌到什么险不险,因为他行事一向就是在冒险中,手头并没有真正的实力。
  李益不肯一战,他是怕树仇太多,将来在朝廷里处处受击,李益的志在庙堂而不在疆场,他就不想自己有太多的政敌,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说出来,但他例举的理由却很充份,说自己无权动令将师。
  目前跟他们只是利害之交往,如果对方不欲战而强以战,则是大损其利,一定不会同意的,那样一来连早先建立的一点关系都难以维持了。
  这有两种原因,第一,李益是借此解释自己对那些将帅并没有绝对的控制之力,以免遭受猜忌。
  第二点,他也间接地说明了要控制一个地方,用兵是下下之策,可以用很多的方法,兵不血刃,旁敲侧击,找出对方的弱点所在,或是利害相关之机,用心不为不苦,而且也是在为太子打算,可是却没有得到太子的满意。
  至少在太子的心中,还是认为自己在有意藏私弄权,唯恐动摇根本而不愿意轻启战端。
  幸亏汾阳王对自己很照顾,他那番理论固为有理,但郭汾阳用兵就是专门走险,为正法所不取。
  有一次他只以五千人,面对敌方六万大军,对垒之地又是在平阳无险可守之地,这一仗没有打,几乎就已经注定了胜负,谁都没有认为郭子仪能胜。
  连对方的主帅都如此肯定,所以布下营后,根本没把郭军放在眼中,通令传檄,限他在十二个时辰内,率众投降,否则一过限期,立挥大军进迫,鸡犬不留。
  那正是讨史思明余部时,大家把投降的兵用来驱作前部,以阻对方的乱箭,所以死伤最烈。
  郭子仪得到檄令之后,最好的办法是退却逃走,可是郭子仪没有退,他召集了一些将校,对他们晓谕道:“败退为临阵脱逃,你我身为将帅,都是死罪,投降则多活几天,到了敌阵,下次被驱作前部也是死,目前大势对我们是死多于生,只有一个死里求生的办法,就是向前攻。”
  向前攻说来只是三个字,但谈何容易,以五千对六万之师,几乎也一定是死,但是郭子仪有办法他悄悄地带了一小半的人进行突袭,然后又叫一部份人绕过敌营,用树枝拖在马后。扬着骑尘,好象有千军万马来攻一般,传找几个身手矫捷的军士,穿上散兵的衣服,冒充敌军巡逻,在敌方的粮草营里放起火来。
  三管齐下,同时发动,声势还真惊人。
  敌军在仓促之间,既获急报,说有大批唐军来援,然后又知道了郭子仪前来突袭,以为郭子仪跟友军联络好了,前后来夹攻的,不敢迎战,仓猝溃散。
  这是郭子仪最得意的一战,也是成名的一战,然而胜机全得于一个险字,而且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也不足以为法,诸如此类的大大小小战役很多,郭子仪因而作了一番用兵的心得,藏在家中,秘遗子孙,李益是早年在郭威那儿看过的,大意无非是要后人不可死守兵法,要懂得活用,用时势来制宜,而且最标榜的就是一个“险”字。
  说他一生勋业,全是得之于“险”。
  一个持这种论调的人,对于李益在河西的作法,应该是大加激赏才对,何以会对他横加贬词呢?
  可是李益心中却充满了感激,知道这位老元戎是为他远祸免灾,消除人主对他的猜疑。
  在郑州时,他也接到过郭汾阳的密函,也是叫他善自警惕,因为他的成就太辉煌了,以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竟能将强兵顽将在短短的时日中,控制于掌把之中,这是一项空前的创举。
  以此类推,天下在握也并非难事,怎会不遭人主之忌呢?所以他建议李益最好是调任京官,跟太子多接近。把一切都公开,这才是避祸之道。
  现在他还能有一点左右的力量,当为李益尽最大的力,刚接到信时。李益还笑他胆子太小。被人陷害得怕了,自己可不会那么胆小,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起来,这位老元戎不但军事经验丰富,对做人为官之道,也已深得个中三昧,难怪他能荣膺王爵,备受天子敬重,誉为人臣之范了。
  感激之余,他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向郭氏兄弟道:“老人家的教训实在是金玉之言,过一两天,我一定到府上去向老人家请安,恭聆教诲。”
  郭勇笑道:“那倒不敢当,不过老人家很想念你,今天他没有来是怕你太麻烦,等你过了三朝,也正好是新春开元,你去拜年时,可得预先准备一下,到了我家,老人家就不放了,因此你最好另作打算。”
  “一定,开了春,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老人家拜年请安,那天是大年初二吧,我准定那天来。”
  郭威笑道:“说定了,我就这样回老人家了,你可不能爽约。叫我交不了差。”
  “不敢,不敢,与长者约,怎敢有违!”
  “谅你也不敢的,至时不到,我就点齐家将上门来抓人,今天是你的吉期良宵,我也不多耽误你了。”
  虽说是要闹一宵的,但是太子身为人君,自然不好意思太随便,听郭威那么一说,也就赞和两句后道:“十郎,照说你新婚期间,应该百事不理,可是你的事太多,父王可能在明天要召见你,因此我们也不多扰你了。”
  他领头一走,其它的客人自然也只好走了,尤其是听说明天皇帝要召见,想必有很多秘密要予垂询,李益也得准备一下,就更不便多扰了。
  送走了客人,李益深深地吁了口气,这些消息对他来说,自然是值得兴奋的。
  但是也有隐忧,那就是太子的心性多疑而难测,将来在朝为官,恐怕还得多加小心,才不会招人君之忌。
  想了一想,雅苹出来道:“姑老爷,时间不早了,爷可以安歇了。”
  李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卢闰英已经回到内间去了,只有雅苹一个人穿了身锦缎彩服,满头珠翠,居然也是盛妆,倒显得明眸皓齿,成熟多了,不像以前那副小鬼头相了。
  再想到一年多前。初度破瓜,她的那副瑟瑟可邻之状,李益心头不禁一阵旌荡,忍不住用手指捏捏她脸颊笑道:“怎么,小丫头,你等不及了?”
  雅苹的手中端着一个银茶盘,盘中放着一盅茶,噘着嘴道:“今天是你跟小姐的吉日良辰,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是跟着闰英过来的,有她的就有你的,她从此姓了李,你也是一样的!”
  雅苹苦着脸道:“姑老爷,您做做好事,可怜一下我吧,这个盘子那么沉,我的手都累得不能抬了。”
  “一盅茶就会把你累成这个样子,雅苹,你倒是越来越娇贵了。”
  “天地良心,姑老爷,你随便叫个人来试试看,东西虽然不重,可是一直捧着,将近半个时辰谁也受不了。”
  “什么?你捧那么久干嘛?”
  “爷在一个人想事情,小姐吩咐过不准打扰,婢子只好站在后面等着。”
  “唉,你真傻,我想我的事,你也不用一直站在后面呀,招呼一声也行,把茶放下来也行。”
  “小姐吩咐过了,说爷在一个人静思的时候,必然是在思考什么极为重要的问题,一打断了就乱了,所以绝对不能打扰。”
  “这倒是的,不过也不需要你一直在后面等着,你大大可悄悄的放在一边。”
  “婢子不敢无礼,应在一边侍候的。”
  李益笑道:“那来的这么多规矩。”
  “是小姐吩咐的,小姐一向注意规矩,在卢家时,她就对下人管束很严,不准他们任意行动,乱了礼数……”
  “所以她把规矩也带过来了?”
  雅苹道:“小姐说爷的公务有很多机密,人来客往,经常是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所以更要约束下人守规矩。”
  李益很感动道:“闰英想得很周到,这倒是很重要的。”
  雅苹又道:“小姐说她刚过来,还没想着手理家,不便对下人过严,但是又不能放松,一开始没弄好,以后再整顿就不容易了,所以要婢子做个样子。”
  李益笑道:“你家小姐理家的才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你这个好帮手,将来家里的事我很放心,只是要你们多辛苦了,这幢宅第是太子赠送的,下人也都是拨过来的,恐怕要你们费心去好好训练一下……。”
  雅苹笑道:“爷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尽的本份,何劳爷的吩咐,时间已经不早了,爷请进去安息吧。”
  李益笑着道:“小丫头,小姐在房里不急,倒是你在外面急个什么劲儿?”
  雅苹道:“不是婢子急,而是爷明天还要应圣上的召见。今儿不好好地休息,明天怎么会有精神呢?”
  这倒是正事,李益也不再耽搁了,来到屋子里,红烛高挑,卢闰英还是一身吉服,坐在床缘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李益上前握着她的手,笑道:“闰英,害你久等了,而且我们这次的成婚实在太匆促。”
  卢闰英微微一笑:“很够好了,皇家执事开道,东宫太子伴随迎亲,公主出嫁也没有这么光采,长安城里,恐怕还没一家嫁女儿有这种排场过,爹的嘴笑得一直合不拢……”
  李益轻轻道:“闰英,这份荣耀虽然得之不易,但是我并不以为光荣,你知道皇家的人,给你一份面子,却要你连十分的命来报答的,这还好?帝眷一隆,遭忌必多,树敌也多,不知有多少人想在后面推你一把……”
  卢闰英道:“可是有许多人宁可被人推下深渊,跌得粉身碎骨,也希望能站到那个地位上去!”
  “是的,那些还没有站到上面去的人,才有那种想法,真正站到上面的人,只想如何能安安稳稳地退下来。”
  卢闰英怔了一怔道:“哦,那么十郎,你呢?”
  “我?”李益笑了一笑,满怀自信地道:“我现在还没有站在那个地位上去,只有推人的份儿,别人推不到我身上,所以我始终可以做个旁观者。”
  卢闰英感到不解地道:“立朝为官,还有旁观者吗?”
  李益道:“有的,宦海就像是个戏台,那些做官的一个个粉墨登场,杂技百戏无所不包,却没有那一出是演不完的,完了一出就得下台,把地方让给别人,只有看戏的才可以一出接一出的下去。”
  “你就是那个看戏的?”
  “可以这么说,但又略有不同,我是坐在看台上看戏,对戏台上的演出有时可以参与一点意见,叫那些伶人优伎如何演,或是那一个伶人合我的意,让他多演几出,那出太过沉闷,可以叫他早些结束。”
  卢闰英道:“爷,你的口气太自大了,别忘了你坐的是一座危台、摇摇欲倒,何况还有人想把你的看台拆掉。”
  李益道:“不错!你的这个比喻很有道理,任何一个掌理我这份事务的人,都是坐在看台上,而且这危台还必须自己建造的,有些人需要我帮忙,自然会帮助我建台,帮助我维持,有人则极力拆台想把我拖下来,好建立他自己的看台,我是拆了刘学镛刘老儿的,自然一定还有人想动我的主意,可是我不在乎,我这座看台的建台支柱很坚固,没人能拆得了的。”
  卢闰英轻叹了一口气:“十郎,昨天晚上,爹还跟我作了一夕深谈,话题大部份是关于你的,他妨你今后还是稍事收敛,千万不要锋芒太露……”
  李益道:“我懂,可是我的看法不同,锋芒太露固然不妙,但太过藏敛吃亏更大,就以你父亲来说吧,如果他当时在河西不是太过于软弱,事事听人摆布,就不会被史仲义硬挤掉了。”
  “史仲义并不能挤掉我爹,爹发现史仲义的背后是兵部在撑腰,才不跟他争了。那主要是朝廷的授意。”
  李益道:“朝廷对各处边疆,采取了同一样的方法,但你爹却是第一个被挤走的,为什么别人不受到威胁呃?”
  卢闰英顿了一顿才道:“我昨天也问了同样的话,可是爹的回答却很有意思,他说正因为他是第一个释去兵权的,还可以借此弄个好名义,内调京都,位列三台,也因为朝廷要安抚那些边帅,就必须会对爹诸多礼遇,以免生变,若是到了后来,朝廷掌握了大部份的实力后,雷厉风行,着令大家交出兵权时,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弄得好的,最多解甲归里,弄得不好,恐怕首级都不保。”
  李益又是一震,仔细地玩味了这番话,觉得大有道理,朝廷的意向确是如此,太子对自己如此优遇,要自己从事策划也是这一件事。
  从这里看,他的老岳丈卢方倒不全是个草包,至少在某些地方,他的想法与看法都比人深远。
  卢闰英忽又一笑道:“好了!今天可不必谈这些了。”
  李益笑道:“对!对!我这个老婆实在娶之不易,费了多少的人力才到手,我也应该好好地珍重今宵。”
  虑闰英被他拥着,红着脸上了床,李益忽又想起道:“那一对龙凤烛还没有吹熄!”
  卢闰英道:“不必了,天色已经微明了。”
  果然窗纸上已经微微泛白,李益不禁苦笑道:“春宵苦短,我这春宵还没有半点春光呢,怎么天就亮了?”
  卢闰英斜瞥了他一眼道:“客人们已经闹得很晚了,你又在前面想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心事……”
  “不是心事,是我日后的重要大事。”
  “再忙的公事,也不需要在洞房之夕去想它吧!”
  李益苦笑道:“闰英,也许是我选的时间不对,可是我这个人一向有个毛病,心里面搁不得事,一件事情有了麻烦,我必定要立即思考对策,一直等把事情想通了,把对策想通了才肯罢休,也才有心情去做别的事,所以有很多人羡慕我捷才,有人佩服我临事不乱,眨眼之间,就能当机立断,天知道我在事先已经呕了多少心血。”
  卢闰英道:“今天又发生了什么必得你费神苦思的事?”
  “今天自然不会有事,但是我不能等事发生,必须防患于未然,只要见到一点征兆,就应该去思考一切的可能,把最壤的可能到如何,都先想好了决策,等到事情来临时,我就不怕了。像我在河西对付史仲义时就是如此,他的行动极其隐秘,事前毫不透露,我是在偶然的机会中听到了一点动静,立刻深思判断他的意向,以及他可能采取些什么行动,都作了一番探讨,判断,然后再从事部署,谋求对策,所以等他发动时,我早已成竹在胸,从容应付,也幸得如此,才算一切主动在握,不致反为所乘,造下奇迹似的成果……”
  卢闰英也渐渐地有了兴趣问道:“今天你又想什么呢?”
  “今天我是在思索太子的态度。”
  “太子不是对你好得很吗?”
  “是的,可是我以前跟他接触很少,对他也不了解,今天总算在谈话中,对他有较深的认识。”
  “我爹说太子英明果断,比主上皇帝能干多了。”
  “能干是不错的,英明果断则未必,只是他机心深,疑忌之心较重,想得多,善于用人,也懂得用人,在这样的人主之下做事,有能力不会被埋没,但是锋芒太露,也容易引起他的忌猜,做事情很难。”
  “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李益笑道:“晓得他是怎么一个人之后,我当然会有自处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一品夫人的诰命,迟早会有你份的,而且你更可以安心的是这一辈子都会太太平平,风风光光,顺顺当当的。不必有半点操心……。”
  卢闰英也笑了道:“但愿如此,其实你的事我想操心也操不了,现在虽然你把问题想通了,但是天也亮了,你忙了一天一夜,还没休息过,快闭着眼睛靠一靠吧,回头还要打点着准备进宫呢。”
  “那还早,今天不临早朝,皇帝老儿也要睡个懒觉,我想陛见总是下午的事,咱们都还可以睡一会儿。”
  卢闰英道:“我不行,我得换换衣服去请安去。”
  李益道:“忙什么,那是三朝以后开始吧。”
  卢闰英笑道:“别的人家婆媳没见过面,总得有个两三天时间去相互熟悉一下,我却不同,婆母是我的姨母,早就认识了,老人家又是勤快的,习惯于早起,我应该在老人家未曾起身前侍候去,别惹她说新妇懒。”
  李益笑了起来道:“这个你倒是不必去挂虑,母亲是最肯体惜人的,她要的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够为我们李家装点门楣而又贤德的媳妇,这两点你都够了,可不要你去井臼亲操,班大家立女箴四德为德容言工,也是为了官宦之家而立的,所以将德容放在前面,把妇工列为最后,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像你我这种人家,倒是不必去讲究清晨即起,亲侍汤水,那些事让下人个去做就可以了。”
  “那我要做些什么?”
  “打扮得整整齐齐,光光艳艳的,去陪她聊聊天,然后应酬一下客人,让上门的堂客内眷们都夸说一声新妇长得很体面,能干,会做人,就是老人家的乐趣了,娘现在最需要的是奉承跟巴结……”
  卢闰英道:“这两样还不简单,只要有钱有势,还怕没人来奉承巴结吗?这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岂能作真!”
  李益轻叹道:“你以为娘不知道这是虚情假意吗?可是她的想法却不同,她看得比谁都透彻,她说人在得意时,真的心的尊敬与假意的奉承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失意的时候,有的人根本绝足不来,有的人尊敬如故,这才看得出真假来。”
  “是啊!所以才显得真情之可贵。”
  李益笑道:“真情固然可贵,唯其得之不易,可遇而不可求,在一个需要温暖的人而言,就不能去等候真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最难耐的是寂寞,最苦的是冷落,所以她要我争气,求上进,争上游,使她能够不闲着,每天总有人来探望她,到那里都能受到隆重的礼遇优待,明知那是假的,却令人高兴。再说,若能长时间维持着权势不堕,始终有人捧着,真与假又有什么差别呢?”
  “老人家倒是想得开。”
  “岂仅是想得开,可以说是超脱了,她说人若是一辈子都能在假意曲承中,才是真正的福气,到了只有真情可倚时,已经够悲哀了,最苦的是屈己去假意奉承别人……”
  卢闰英笑道:“老人家跟我娘简直就是一种想法,只是老人家更为透彻,更为看得深,娘只是一味要强……”
  “她们原本是一类的人,所以从小在做叔伯姐妹时就很谈得来,只是岳母嫁到卢家,发达得早一点,娘嫁到李家,不幸先父早逝,她把全副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现在她终于望到了,大可以享享福了。”
  “是的,不过娘在长安不会久住,她还是要回去的。”
  “为什么?在这儿不是舒服多了?”
  “舒服是一回事,但娘的想法又不同,她对我的期望很高,但也知道富贵不是一步可达,我目前的成就,她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在长安,她还无法得到她要的一切,我还没有站到最高位,虽然不至于要她去奉承别人,但有些时候,她不免有冷落之感。”
  卢闰英道:“这是难免的,有几位国公爷的夫人,或是几位王爷老太君,不仅地位显赫,年岁身份也都够高了。自然要以她们为主。”
  “但是如果回到姑臧的家里,就没有人比她更尊贵了,虽然我有个做过丞相的伯父,但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官不如现管,比起我这个正在得势当权的官儿来,总要差一点,牛后鸡口,各有所就,但是娘跟岳母却都是宁选鸡口,不为牛后的人。”
  卢闰英被他说得笑了道:“羞也没羞,你现在才做了多大的官,掌了多大的权,吹得那么响。”
  李益傲然道:“官虽不大,势却不小。”
  “可是你的权势都是在暗地里的,表面上却看不出来。若是在长安,深入究里的人还晓得一些,如果到了陇西,家乡人怎知道你是那棵葱呢?照官品而言,你不过从五品而已,比起你那伯父差个一大截呢,以官职而言,你挂名的只是一个刺史的副手,比七品县令百里侯大不了多少,有什么可资骄人的?”
  李益微笑道:“你这话放在别的地方倒很有道理,只是放在我们陇西姑臧是不行,姑臧一郡,我们李氏是最大的一个姓氏,我们的家宅几乎占了半个城,县里有事要到我们的住处去,县太爷的轿子远在街口就要停下来,然后步行进来,因为我们李氏子弟,有一半是做官的,一半中的一半又都在长安做京官,你还怕消息傅不到家乡去?”
  卢闰英原是跟他逗着玩的,故意偏着头道:“我就不信,我在长安当然是知道,可是像从前我若在河西,别人说你如何如何,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哦!为什么呢?总该有个理由呀!”
  “理由很简单,朝廷定了九品中正法,分官为九等,就是定明吏序而知尊卑上下的,你说你的权势大,地位重要,但是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官位想法子升高一点呢?”
  李益笑道:“你别急,我也知道你嫌这身五品诰命太寒酸了是不是?”
  “可不是?我在长安市上,随便抓一个来。也是三四品的前程,官儿在长安本就不稀奇。”
  李益道:“姑奶奶,官儿要按年资递进的,你要嫁人说不定一二品里还可以拣出两个鳏夫来呢,只是齿牙摇落,须发斑白,都已半截入土了,你想在三十不到,二十出头的岁里去找,我这个从五品的官儿已经是沙里淘金,千百粒中,才找出这么一颗……。”
  卢闰英道:“稀罕,我爹的正二品却是一脚跨上去了,从来也没有按什么年资,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呀!”
  李益道:“那又不同,你父亲是节度使任上内调,一方重镇,封疆武臣而调就文职,自然就不按品序了。”
  “由武转文,不是一条升官的快捷方式。”
  “没有的事,像你父亲只是个例外,天下九州有五十个节度使,朝中三公,却只有尚书、中书、门下三个缺,若是所有的节镇都想援例内调,还没有这么多的空缺去容纳他们,但他们也不会愿意内调。”
  卢闰英笑道:“别人的问题不谈,还是谈你的好了,既然我父亲能破格一步而高,你的权势似乎还超过了我爹,为什么不能援例一下呢?”
  李益笑道:“你这是存心抬杠。”
  “就算是抬杠吧,你总也得说个道理出来,让我折服呀。”
  李益道:“你父亲可以拔步飞升,是因为他以前没做过文官,曾是在声势赫赫的节帅任上内调,所以直接安插在中书省,没人会感到奇怪,出为将,入为相,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益顿了一顿,又道:“至于我就不同了。我是正科进士,中式未久,应该一步步地来,是此其一,虽然建有奇功,也可以越序拔擢,但是一定要有能让大家都看得见的事实。”
  “你以前做了那么多事,不都是功绩吗?”
  “设谋搏杀鱼朝恩是一桩大功,只是不足以告天下,因为朝廷受权臣挟持是不公开的事,在长安或许还有人知道鱼朝恩的名字,但也很难清楚到他跋扈到什么样子,这固然是鱼朝恩掩饰得好,但,才了解到此人之跋扈,一般的百姓民众自然更难以得知了。”
  “鱼朝恩掩饰其弄权,倒也说得过去,他怕锋芒太露,会激起天下人的反对,但朝廷为什么也掩饰其事呢?应该设法让大家知道,共起义师来清君侧,勤王保驾呀!”
  李益摇摇头:“你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太天真,这种事又不是光荣,说出去利弊兼有,也许会有人起而抗之,也许会有人投机去拥戴鱼某,岂非更助长他的声势了,这还是其一,至重者莫若使大家对皇室都失去了畏敬,纷纷自谋独立,就像汉末曹阿瞒挟献帝而胁令诸侯,结果宗室权将,纷纷自告独立,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那又得费一番大手脚才能一统,何况再统一起来,也未必会是唐室的天下!”
  “这其中还有这样深的道理?”
  李益道:“权势惑人,连一个官位都要你争我夺,亲情罔顾,何况是帝位呢?所以一个王室,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肯发出勤王之诏,拿本朝最近的事来说吧,天宝之乱,玄宗皇帝走避入蜀,斯时太子肃宗皇帝在灵宝即位监国,起兵勤王,乱平之后,迎回玄宗皇帝,国已有二君,玄宗皇帝只有退居为太上皇,逊居未央官……。”
  “这不对!我听说肃宗皇帝极为孝亲,虽然即了帝位,大小事仍是到未央官去请示,上皇病驾,他更是亲侍汤药,上皇崩,肃宗皇帝也就跟着驭天……。”
  李益笑道:“这些事我们并未目见,只是听说而已,但是即使他们之间亲子之情不变,但大势所趋,玄宗皇帝也必须逊位了,因为大权都已为一批新人所代替,而玄宗皇帝随侍入蜀又有一批旧臣,上皇如果还权旧臣,则新贵岂肯放手?如果启用新臣,则那些随驾入蜀的旧臣又将置于何地?总之,皇帝的家务事,往往牵动到国脉,是最难清理的,我们也只能姑妄臆测罢了。”
  门外传来了轻叩声,那是雅苹在催促道:“天色已光,爷跟小姐请安歇一下吧。”
  卢闰英看看纸窗,果然已天色大明,不禁笑道:“鬼丫头,天都亮了,还要歇什么?”
  “可是小姐一夜都没合眼呢!”
  “一夜没歇也累不到人,傻丫头,今儿是咱们来到别人家的第一天,可不能叫人瞧了笑话,说咱们是一对懒骨头,打面汤进来吧。”
  雅萍应了一声,推开了门,提了把大铜吊子进来了,首先朝李益屈了屈膝;请了个很俏皮的安,笑道:“恭喜爷,恭喜小姐。”
  李益见她又换了一件水红翻毛的小羔羊皮外氅,系了一条水红绫的腰带,身材比以前足足高了一个头,显得格外地俐落了,想起一年多前,在卢家初度破瓜,这小妮子的那股瑟缩可怜之状,心头倒是一荡,于是笑笑道:“雅萍,有什么好恭喜的?”
  “咦!爷跟小姐谐了花烛,这不是大喜事吗?到明年再生上对白白胖胖的小公子,那更是喜上加喜了。”
  李益听得笑了道:“怎么会生上一对呢,一般人都是生一个的,到你口中怎么多出一个呢?”
  “好事成双嘛,生双胞胎的多得很呢,我家小姐也生上一对,不就是两个了吗?”
  李益笑道:“你倒是想得好美,双生子虽然并不罕见,可也不是想有就有的,那跟遗传有关,必须要母系直系血亲中有过生双胎的。据我所知,卢家跟崔家没有这种遗传,要你家小姐一胎生两个的机会很少,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倒是大有可能。”
  卢闰英红着脸道:“这是什么话?”
  李益笑道:“你虽然只能生一个,可是有这么一个好帮手再凑上一个,不也是同样的一对吗?”
  这一说把主婢两个都说得满脸飞红,卢闰英忍不住骂雅萍道:“都是你这小妮子,满口胡言,才引来爷的一篇疯话……”
  雅萍含笑不语,李益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卢闰英忙道:“十郎,你轻一点好不好,让人听见了,还不知道咱们这儿在做什么呢?”
  李益笑道:“洞房笑话,这正是所谓的闺房之乐,有什么好怕羞的?”
  卢闰英卸下吉服,雅萍把铜吊子中的热水注入铜盆中,端着盆跪了一条腿,让她就着洗了脸。
  然后就穿著亵衣,坐在镜前开始从新施朱敷粉,贴上花黄,把头发梳成了一个高髻。
  雅萍在后面帮着忙,李益倚在床上,看得十分有趣,等她整个地梳妆完毕,雅萍又打开箱子,拿出了早就备就的新衣,居然是一件孔雀翎缀在锦缎上织就的外衣,穿在身上点点闪耀,拖在后而还散着一大截,由雅萍为她牵着,真像一头骄傲而高贵的孔雀,为了耀示她的美丽,向人展开了锦屏。
  李益看直了眼道:“妙!妙!妙极了,你这件衣服雍容华贵,恐怕在长安还找不出第二件呢。”
  卢闰英笑道:“岂仅是长安没有第二件,天下也只得此一件,据说这是身毒国进贡的,那还是太宗皇帝的时候,我姑丈的祖先是他第一个谋士,世宗皇帝登基后,国势大盛,四夷来朝,因而才有了这件衣服。”
  李益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们刘家是本朝初年刘文静的后人,那就难怪了。”
  卢闰英道:“我姑丈没有开罪你,又说这个干吗?”
  李益道:“你姑丈只是没有直接地整我而已,背地里不知整了我多少,他的那个族弟刘学镛更不必说了……”
  卢闰英笑道:“十郎,你说话要凭良心……”
  李益笑笑道:“我的消息不会错,刘学镛是最初对我攻击的人,到后来他看见倩况不对,颇有退意,则是你姑丈把他便拉住,至于真正想我下台的是谁,你想必是明白的。”
  卢闰英知道是指她的父亲卢方,不禁低头无语,李益笑道:“你不要以为我说这些话是在记恨,我心中一点都不恨他们,相反的还很感激他们。”
  这下子轮到卢闰英不懂了:“你还感激他们?”
  “是的,溯本穷源,他们虽然一方面在打击我,一方面也是在成全我,若非我到了一趟河西,我怎会有今日的机缘;若非他们极力想轰我,我又怎么能有机会把刘学镛的一切都接收过来……”
  卢闰英笑道:“你也不必感激了,我姑丈说只要你不记恨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件衣服就是他送给你,作为讨好的?”
  “十郎,你也别把他们看得那么没出息,我姑丈多少也是一部尚书,犯不着来讨好你吧。”
  “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件名贵的衣服送给你呢?”
  “他又没有女儿,这件衣服留着自然没用了。”
  “没有女儿可以有媳妇,他还有个儿子没娶亲,如果拿这件稀世的衣服做聘礼,天仙美女也会动心的。”
  卢闰英笑笑没开口,雅萍道:“我家小姐就没动心,衣服是表少爷送的,原来也是想作为聘礼用的,可是小姐不收,立刻就退回去,这次再度送了来,说是送给小姐作为新婚的吉礼,小姐才收了下来。”
  李益的脸色忽地一沉道:“他倒是个很多情的。”
  雅萍还没看出李益的脸色,笑着道:“说起来表少爷这个人还真不错,他心中对小姐仰慕得不得了,但小姐钟情在爷身上,他自己知道争不过,算是死心了,却一心一意希望小姐能够终身幸福!”
  卢闰英忙道:“雅萍,你胡说些什么?”
  雅萍也发现李益的神色不悦,连忙住了口,卢闰英笑道:“把这衣服收起来,我另换一件。”
  “这是干什么,不是挺好看吗?”
  “叫你换一件就换一件,包起来过两天送回刘家去。”
  李益道:“东西已经收了下来,再退回去算什么?”
  卢闰英道:“当时我没深思,现在想想是不能收的。”
  李益道:“其实收了也没什么,刘希侯这个人很能干,也很不错,跟你是中表至亲,这件衣服也只有穿在你身上,才衬得出来,只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今后是李家的媳妇,不再是卢家的小姐了……”
  卢闰英怔住道:“十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益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昨天去迎亲时,你的表现使人感到很难堪而已。”
  卢闰英道:“骤离亲人,伤别之情,在所难免,这也是人情之常,有什么难堪的呢?”
  李益冷笑道:“不是为这些。”
  “不为这些又为了些什么呢?”
  “难道你自己一点都不明白?”
  “我什么都没有,又明白些什么?”
  “那我就告诉你,也希望你是真的不明白,否则我就不止是难堪了,昨天送亲的是刘平。”
  “那是因为我没有亲兄弟,而卢氏的那些位兄弟在长安的又都是猥猥琐琐,没有一个见得了世面的,送到你家来,无法酬酢你这满座的冠盖,所以央请表哥来送亲。这也是为了替你做人……”
  李益道:“盛情我很感激,只是最后你上轿时,几乎是他抱着你的,大家若是不认识他,到也罢了,偏偏谁都知道他是你的表兄,而你的那位姑母大人,不止一次的在人前人后表示过她的儿子对你这位表妹的倾慕,实非你不娶,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就使人感到……”
  他把感到两个字都说了好几次,就是想不出一个很适当的字眼接下去。
  不过卢闰英无须他表达出来,已经体会到他的意思了,愕然地道:“是那样的吗?”
  “众目睽朕之下,多少人都在看着,我还会说假话来冤枉你不成?”
  卢闰英看看雅萍,得了证实,自己才理屈似的低下了头道:“我那时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我究竟怎么上的花轿都不复记忆了,十郎,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可是你上轿的时候,别人不是看你,而是看着我,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所以我才说那句话,今后你的言行要谨慎一点,可别再惹人闲话了,长安是个是非口舌最多的地方;无风尚有三尺浪,给人抓住了一点影子,就能渲染得满天风雨……”
  卢闰英道:“我的心里正,行得正,怕人说什么?”
  “你不怕我怕,千夫所指,不疾而死,最可恶的是人家当面不说你,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卢闰英道:“好了!十郎,昨天我是真的不知情,而且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信别人也不会误解到那里去,以后我注意就是,刘平如果再来,我避不见面……。”
  李益道:“那反而更糟,更显示你们过去有什么暧昧似的,变成故意遮掩了。”
  “那要我怎么办呢?见面会惹人闲话,不见面又会惹人猜疑,这实在太难了!”
  李益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保持适度的距离,像平常一样地当成个普通亲戚接待他,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很少应酬,对待一般的亲戚是如何接待法?”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你自己斟酌而行好了,假如你不会,现在也该开始学了,我这次回到长安大概不会再外调了,从太子的口风,可能会调个很高的职务,想得到的会有很多远亲近邻登门拜访求告的,那些人都要你去应酬接待……”
  “怎么要我去接待呢?”
  “你不应酬谁应酬,你是这个家的主妇,接待人来客往,应该是你的本份。”
  “我早就说过,绝不过问你的公事的。”
  “登门的人都是假私情以及公务,有些能帮忙,有些实在难以为助,可是我当面回绝,对方不是纠缱不休,就是因而成怨,所以我打算以后一律推托在处理秘密公务,由你去接见,来人不管提出什么请求,你不作答复,先听取下来,然后再由我斟酌的情形回答,即使不能帮忙,也不要断然回绝,拖延敷衍一下……。”
  “为什么呢?直接告诉人家,叫他另想办法不好吗?拖住人家,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事。”
  李益冷笑道:“你对世情懂得太少,在长安居官,最好是少得罪人,越是不起眼的人,越不能得罪,因为有的人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机缘窜起来,那时含恨坑你一下,挨了闷棍还莫名其妙呢,以前我是不懂这些,已经得罪了不少人,现正在力谋补过……。”
  雅萍笑道:“这倒是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于善谦于老儿,爷要不是无心得罪了他,就不会吃他许多暗亏,而他要不是存心跟爷过不去,也不会被爷吓得老命都送掉了……”
  卢闰英忙道:“雅萍!你又懂什么,胡乱插嘴……”
  李益笑道:“雅萍,这些话你的确不该说,因为你不明内情,多言只会生事。不过你刚才举的例子倒也颇有道理,于善谦是个最好的例子,他在廷上攻讦我的时候,再也没想到一个年总的小后生末进,能把他整得身败名裂,所以我现在就必须要特别谨慎……。好了,现在我不打扰你了,下人们都在前面集合等着要叩见新夫人领赏呢,去打发他们一下吧,出手可不能小器……”
  卢闰英笑道:“这个不用你吩咐了,我早就准备好了,绝不会给你丢人的。”
  李益笑道:“我不在乎,这是为你以后的方便,重赏始能立威,他们为了钱,才会对你有衷心的敬意。”
  卢闰英道:“难道我打赏轻了,他们就不尊敬了?”
  李益道:“也不是这么说,以德服人,也能叫人死心塌地的,但是那要时间,不如用钱来得快,而目前我们没时间来给你慢慢地感化他们,就只好以重利来使他们先生畏敬之心,再慢慢地让他们对你由畏敬而变为尊敬吧。”
  卢闰英笑了一笑,一场争吵总算过去了,但是在两个人的心里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新婚之夕就闹得不欢,这似乎是个不祥的征兆。
  卢闰英虽然在闺房中不愉快,但是她在外面的大厅中。却给每一人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拜见了婆婆,照例呈上刺绣的女红作为奉敬,那无非是绣的锦被、枕套、鞋面、披肩等物,卢闰英是早就准备好的,有很多女孩子在未出阁前初学裁衣,就开始准备这些嫁妆了,如果翁姑之外,夫家兄弟妯娌姊妹兄弟多的,更是煞费周章,就这一份进门的亲仪也可观的。
  因为那不仅是对新妇手艺的考较,也是新妇争取好感,取得人缘的第一关,影响至大,筹措不足只有化钱请人来做,穷人家女儿则央求几个闺中手帕姊妹,大家来帮忙赶工。
  卢家有的是钱,自然也不需要卢闰英亲自赶工,亲手缝绣每一件东西,因此只有两双鞋子,一件披肩是她自己绣的,其余的东西全是买的。
  因此她一箱箱叫人抬了来,呈上给李老夫人时,老夫人笑着道:“闰英!你也是的,咱们两家谁还不知道谁?何必拘这些俗套呢。咱们家人又不多,这么大箱小包的,我这辈子也穿戴不完呀!”
  卢闰英笑道:“娘!早就知道您的刺绣功夫绝顶,媳妇的这些粗笨活计实在不敢在您面前献丑,这两双鞋跟一件披肩是媳妇的一片孝心,您将就着胡乱穿着,其余的更不值一看了,您就拿来打赏下人吧。”
  李老夫人一听就知道那三样东西是她亲制的,取了一双鞋拿在手中看了半天,才眉开眼笑地道:“孩子,真难为你了,这一手刺绣还真本事,我在年轻的时候,还勉强可以学个八分,现在是怎么样也做不出来了。”
  卢闰英忙道:“娘客气,媳妇见过您给十郎绣的荷包,那才叫功夫呢,一簇牡丹,十几种颜色,深浅有致,看上去就像是真的花儿种在上面似的。”
  李夫人笑道:“孩子,我不会轻易赞人,好就是好,你这一手绣工,就是在那些专门给人刺绣的娘子里都找不到,更别说的宦门千金,大家闺秀堆里了,我得留着,带回姑臧去叫我们那些乡下人瞧瞧,我家媳妇儿的手多巧。”
  老太太对这个媳妇是千百分的满意,那些下人们对这位新来的主妇则是感激涕零了。
  他们家原先并没有下人,只有一个李升跟他的外孙秋鸿,现在李升是宅里的总管;秋鸿则是李益的贴身长随,卢闰英自然另行封赏,不在话下,单这批新雇的佣妇,以及高府拨过来的夫工杂役,卢闰英每人赏了四个金果子,每个都是五两重,每人就是二十两。
  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人,一个不漏,怎不叫他们一个个喜出望外而感彻心脾呢?原先在高家的还算见过世面,最多也是两把重一个小果子,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厚赏了,像那些新雇来的仆妇以及新买来的丫鬟们,那就更别说了,她们是为了家境贫困,才出来寄身为佣,有的是一辈子卖断,终身为婢,有的则是立下三五年的约,这些人很可能一辈子也没摸到过金子,从邻居较为富有的人家那儿,看到了黄金做的钗环,黄澄澄,亮灿灿的插在头上,戴在手上,已经羡慕得不得了。
  现在,居然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的金子,沉甸甸的四大块,握在手里光滑滑的!不知有多舒服。
  黄金是冰冷的,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对这位少夫人,在欣喜若狂之余,又怎不铭感五内,衷心拜服呢!
  看了一个个的神情,卢闰英不禁感慨万端,她在家里也用惯了人,不过那些人在富贵之家已经待过了好一阵子,眼界里,见识广了,当然她也没有像这样豪华地出手过,所以无从见到那种神情。
  今天,她才深深地领略到金钱的力量,也明白了李益说的,要征服一个人,黄金是最快的方法。
  她也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在有了那么多的钱之后,仍然要宁冒身败名裂之险去攫取份外的收入,甚至于连一笔细微的款子也不肯放过。
  这是唯一死时带不走,活着不嫌多的东西。
  它不但是供应人丰衣足食的来源,更还是一个人建立权威,高高地踞人之上的凭仗。
  于是她趁着大家感怀之际,说了一些话,无非是要大家勤勉所司的老套,可是一个个都垂手摒息地听着,使她也感觉到一种权威的优越,她自己庆幸,感激着父母给了她这么一份丰富的嫁妆,使她能一下子就掌握了这个陌生而又属于她的王国。
  她也更进一步地了解到一个贫家女嫁入豪门,为什么会受到冷落与歧视,也体会到自己母亲多年来的委屈。
  崔家并不是败落户,只是没有自己的父亲那样显赫而已,母亲带到卢家的妆奁自然也不会如自己的丰厚,所以她嫁后一直在委屈之中。
  怀着无限的感慨,她又陪老夫人谈了一会儿闲话,老夫人倒是很体恤的一个劲儿的催促她道:“孩子,回房去吧,你们是新婚,原该多亲近亲近的。”
  卢闰英是红了脸,低声道:“娘,不要紧的,十郎昨天忙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才进房,这会儿才休息下来,不会要人侍候的,我还是多侍奉娘-会儿吧。”
  老夫人微笑道:“年轻人一两夜不睡算得了什么,我自己也是个过来人,记得我初嫁过李家的时候,也是两三天没合眼,才离开了一下子,他爷就找东找西了,这会见两个人正是如胶似漆,一步都分不开,那时我们只希望两个人黏在一起,不许有人来打扰,我这个做婆婆的很识趣,不会惹人的讨厌,快去吧。”
  给这一说,卢闰英倒更不好意思走了。
  李老夫人笑道:“孩子,走吧,别害躁了,你娘是我的堂妹,从小就很好,你到我们家来,不仅是我的媳妇,也是我的女儿,咱们娘儿俩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何况我很了解我的儿子,他也不是个安份老实的,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在找你了,快去吧!”
  在催促之下,卢闰英红着脸辞别了婆婆,回到房里,李益果然在找她,不过不是她想象中的洞房旖旎,而是已经衣着楚楚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她。
  卢闰英倒是吃了一惊,连忙上前道:“十郎,你怎么不睡了,这么早就起来了?”
  李益道:“我倒不觉得疲倦,反正睡不着,不如起来准备准备,这会儿已经快近午了,官中传见的时分也快到了,你可能还不太清楚规矩,那可怠慢不得的。”
  “我知道,以前宫中传召爹的时候,都是我接待的,每次都是五两的金果子一对。”
  李益笑道:“那是一般寻常的打发,我的情形不同,第一,这是首次传见。第二,这一次传见拣在岁尾,而且是在我新婚的第二天,更让太子预先传了谕来,可知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而且很可能是发表我新的任职,这是重大的喜事,就更不能简慢了。”
  卢闰英道:“可能吗?各处衙门都封了印。”
  李益道:“我想一定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赶在这位时候,利用这个空档,先发上谕,一来是让我在开春拜年的时候,风光好看一点,再者是趁着不临朝的机会,避免那些老厌物噜苏,因为我毕竟太年轻,越序拔擢,总难免会有人瞧着眼红讲闲话的,所以宫里出来的人特别重要,如果不让他们满意很可能他们就会捣个蛋……”
  “捣蛋?难道他们还会把已发上的上谕收回去吗?”
  “那倒不至于,可是他们能把消息走泄出去,在上谕未发之前,弄些人去捣蛋,那就讨厌了,只要把来人唬弄得满意,他们自有神通,即使另外有人泄了消息,他们也会替你在宫门外弄手脚,把人挡回去。”
  “这个我倒是还没听说过。”
  “你久居外地,到长安才多久,就是老长安,也未必知道这些,但我却是留心已久,而且也深入地探讨过,有的几个人都是临时起了变卦,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宫里出来的执事监是长安最难惹的家伙,成事败事,往往都是他们一言之间,就算这次捣不了你的蛋,以后也能不时给你添些小麻烦……”
  卢闰英笑道:“这个我倒又是长了一番学问,那么以你的想法,我们该如何应酬呢?”
  李益道:“你看着办好了,不过要记住,宁可给多了,也不要落人口实,钱财是小事,只要我的事办得顺利,不需要贪墨枉法,不落把柄,一样能滚滚而来,老实说一句,像你父亲那样弄钱的方法是最笨的……”
  卢闰英听了多少有点不自在,李益也知道自己的话太重了,忙道:“我的话太直率,不过说的是实话,他落的是小份,背的却是大责任!像上次跟王阁老合弄的那一笔……”
  卢闰英道:“上次的事爹很后悔,没想到其中的出入那么大,他跟王阁老只分润了一成还不到。却要背上个大帽子,幸好有你出来弄清楚了,以后他们审计支付时,就谨慎多了,不过你说那是笨方法……”
  李益道:“当然是笨方法,分得一成不到的好处。却要担上大风险,不管底下那一个人出了毛病都要为之弥缝掩饰,以免把自己牵进去,而实际的虚头却在六成以上,上下其手不知遇要经过多少人的克扣中饱,这些人虽然位低职卑,却能抓住两个硬靠山,自然放心大胆的来捞了。更壤的是被他们套牢了一次,就成了话柄,以后一直要受他们的挟制摆布,像上次那几个家伙,我不知费了多少的力气,动了多大的人情,软硬兼施,才封住了他们的口,想想看值得吗?”
  卢闰英不禁默然片刻才道:“是的,爹看到你几次送来的清册,才知道其中的弊端之深,跟王阁老两人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以后再有类似的公务,他们都扔开了,可是你说的聪明方法,又是什么方法呢?”
  李益笑道:“这个嘛,可不是我故意卖关子,实在我也说不上一个具体的方法来。那可不能守成不变的,一定要斟酌的情形,因势而制宜,我只有八个字的法门,那就是生财以道,取不伤廉。”
  “这我知过,听你说过不止一次了,可是究竟要怎么才能生财有道,取不伤廉呢?”
  李益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我这边书房的柜子上,共分元贞利亨四类,元贞两类是属于机密的档卷,你不要乱动,也不能让谁来动,钥匙交给你,如果我叫人来取卷,只说一个号码,你就开柜取出那一卷,密封交给来人。利亨两柜,是我私人所设的各项案卷档料,你有空可以仔细地翻阅一下,如何生财之道,都记录得很清楚,以后有事找到你,就知道如何应付处理了。”
  卢闰英一怔道:“这我恐怕做不好。”
  “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不过我在里面已经写得很详细了,相信你一看就明白的,最好你在过年的这两天里,就把它们全部过目一下……”
  卢闰英看看两口大木柜,不禁吃惊道:“这么多的案卷,我在两天内,怎么看得完呢?”
  “每一口柜子里都有目录,你可以拣手边最迫切重要的先看,大致有个谱就行了。我相信一开了年,就会有很多人借着拜年的名义来议事的,你就要开始着手应付了。”
  卢闰英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惶惑地道:“十郎,做你的妻子可真不容易,新婚第二天就要开始管事了。”
  李益笑道:“当然,谁叫你选上了我这么一个大忙人呢,这些事我既不能假手他人,自己实在又忙不过来,只好找个能干的老婆来分劳了,我急着要在年前把你接过门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一到长安,就会有新的任命,可能无瑕分身再来处理这些事务,但这些事既不能交给人,又不能搁置不理,想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你在家里,已经有过管事的经验,相信会驾轻就熟的。”
  他打开每一口柜子,将其中的案卷目录,以及一些特别注意的事情一一交待给卢闰英。
  也不过才交待到一半,门上已经有人来报了,宫中派来的人来了,李益一叠声请,把来客招待在厅上相见。
  李益出去了,发现来人是个小矮个子,脸上已经有着条条皱纹,一身宫监的打扮,只是看不出年纪。
  拱了拱手道:“有劳公公久候,罪过!罪过!”
  那宫监忙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尖声尖气地道:“李大人,这可不敢当,昨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咱家奉了上命差遣,特来给大人贺喜来啦。”
  李益肃然恭身南向而揖道:“圣恩浩荡,李益只是娶妇小事,怎敢有扰圣聪。”
  那宫监笑道:“李大人太客气了,主上听殿下说了昨儿的情形,说李大人是天下第一才子,而尊夫人又是天下第一美人,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实为本朝盛事,本来主上想自己来看看的……”
  李益道:“那就更不敢当了!”
  “其实也没什么,殿下视大人如手足兄弟,主上视大人如子侄,等于是自己人,就来了又有什么呢?只是殿下说李大人刚到长安,一切还没有定,就忙着成亲,而事都还没定常,新娘子才过门,对家务也还没着手,接驾的事恐怕一时无法凑手,失了臣礼,倒失去了主上仁下的厚意了。”
  “殿下英明,说得极是,当然也靠着公公善为解说。”
  那宫监笑得更为高兴了:“那里,那里!咱家叫王华,在敬事房担任尚衣监的职务,不过是侍奉主上的奴才罢了,那里说得上话,最多也只能凑热闹,看主上高兴的时候帮两句腔。”
  李益一听就更为恭敬了,尚衣监的职司虽然是主管皇帝穿着衣服,但那是最近身的人,自然也是最心腹的人。
  王华偏着头道:“拿上来!”
  书房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各端着一个红漆宫盒,王华拿了第一个飞金龙纹的盒子道:“这是主上的贺礼。”
  李益忙跪到双手接下,口中谢恩。王华忙道:“李大人请起来,这第二个盒子是咱家的一点小心意……”
  “这……怎么敢当公公的厚赐!”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给李大人送进去。”
  两个小太监答应着捧了盒子进入到后堂去,李益这边叫人献茶陪着寒暄聊天,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出来了,向王华笑道:“王公公,李夫人留您在这儿多坐一会儿,要我先送盒子回去。”
  王华骂道:“小兔崽子,才出来一会儿就想贪玩。”
  那个小太监道:“不,是真的,新娘子,要我带路,领着人到王公公家里去,李大人这位新夫人可真客气,赏了我们两个人每人一个金元宝,至于两个盒子,则是送到公公家里去的,怕我们拿不动所以才要我们带路……”
  这些做太监的不仅口舌伶俐,而且心思巧活,这么几句话,已经把意思全表明白了,果然王华一听,神色就动了,眉开眼笑地道:“侍郎公太客气了……”
  李益忙道:“那里。那里,公公初次下莅,又蒙厚赐,理当回敬的,只怕太菲薄了,惹得公公笑话……”
  忽而,他才意会到王华已经改了称呼,忙问道:“王公公,刚才听你称呼下官……”
  王华笑道:“咱家叫大人为侍郎公倒不是开玩笑,因今早殿下进宫跟主上商谈,就是如何为李大人安排新职,以大人的长才,别处安插都太可惜了,只有尚书省才是自正用到大人的地方,可是尚书省只有礼部尚书刘大人因病辞官获准,出了个缺在那儿。”
  李益道:“循例尚书该由侍郎中擢升,因此才空出一个侍郎缺来了,但不知是那一位……。”
  王华笑道:“大人别急,听咱家慢慢地说,要补,自然是礼部的孙侍郎最够资格,主上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殿下说孙侍郎年齿已经大了,近来手脚不太方便,恐怕难以担负重任,力荐大人直补尚书的缺。”
  李益心头一阵狂跳,口中却道:“那是殿下太偏爱了,其实下官年纪太轻,资历又浅,能力又不足,即使一员侍郎,也都是天大的恩惠了,实不敢再有奢望。”
  王华道:“李大人,说句老实话,长安这么多勋戚大臣中,要找像你这样才华的还没有第二个,能力是不必说了,只是年纪轻了一点,主上也是这个顾忌,这时候咱家在旁可就有机会搭腔了。”
  李益道:“多谢公公成全,但不知公公为下官如何美言的?”
  “像咱家这种笨嘴拙舌的,还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最多是搬些老古话罢了,咱家说甘罗十二岁拜相,秦始皇因此能称霸天下,灭了六国,主上若是像周朝的文王武王那样,使得天下太平了,自然是用些老臣来表示敬老尊贤之意,如果边境不定,强将悍臣还未能完全制伏,就应该重用像大人这般的人才。”
  李益听了心中暗服,他虽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要把话说得这么简洁而有力,还真不如王华。
  因此他避席长揖道:“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王华说道:“大人可别客气,眼看着殿下千岁不久就要接龙位了,你是殿下心目中的第一能臣,日后仰仗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会儿能为大人尽点儿心事,待到日后求到大人的时候,也好说话一点。”
  “公公说那儿的话,只要有用到李益的地方,吩咐下来就是,李益不敢不尽力!”
  “岂敢!岂敢!俗语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要换年号了,大家都得打算打算,咱们互相招呼着,咱家别的力出不上,但是递个信,通个消息是最快的。”
  李益连声道谢拜托,王华笑着道:“主上父子俩争个没完,最后才叫咱家出来召会大人跟孙侍郎进官去叙话,看看孙侍郎是否能够接长尚书……。”
  “公公上孙府去过了没有?”
  王华笑道:“去是去过了,不过咱家也没说出是为什么,只说主上要咱家去看看他的风湿病!”
  李益心中暗生警惕,这才了解到他们这些宫监们的厉害之处,他们虽然没有实权,可是翻云覆雨的手段,却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于朝中方面大臣的升谪褒贬,他们都能掌握三分。
  像孙侍郎居礼部十数年,唯恭唯敬,克勤克俭,是个最小心,最称职,最不会得罪人,也最为理想的官儿了。
  可是他显然的没有把这些人敷衍好,以至于把到手的一个尚书,就这么白送掉了。
  李益心中原来也是只望有一个侍郎就满足了,虽然他不会以一个侍郎作为他最终极的目的,做官的人,自然是希望越大越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毕竟太年轻,资历太浅,一下子升得太快,日后倒反而难以伸展了。
  而且礼部侍郎是他最理想的职务,位高而事简,他可以有时间去从事另外的秘密公务。
  六部中,兵部换了高晖,那是不可能易人的,工吏户刑四部虽然也管的是实务,却非己之所长所愿,尽力去做当然也做得好,但那就不太合算,而且太子也不会让他做那些事的。
  侍郎是佐理尚书当理全部的事务,职权并不小于尚书,只是职级略低而已,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得失的责任由尚书一肩担承了。
  由孙侍郎升任尚书,自己去补那个侍郎缺,对李益而言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他可以占一个名义而完全不管事,部中的事务由孙老儿全部去负责,他忙自己的。
  所以听说刘学镛辞去了尚书休致,由孙侍郎接掌,李益心中丝毫没有不平或嫉妒之意。
  可是现在看看王华的意思,知道这件事未必能如理想了,卢闰英的一笔重礼,已送得王华心花怒放,决心把这个尚书缺来巴结自己了。
  李益固然可以不接受,但是他若不接受,这个尚书也挑不到孙老儿,王华他们一定还是会把这个人情再卖一次,弄个别人的来顶上去。
  既要如此的话,李益的侍郎还是没有问题,那尚书的职务换了个人,却未必能如此理想了。
  想了一下,他已有了计较,朝王华拱拱手道:“王公公,孙大人在礼部多年,政务熟悉,由他接任尚书,也是应该的事。”
  王华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太子殿下觉得他太过于软弱,虽然办事情仔细,却只是个很好的辅佐之才,任一部主官,似乎是魄力稍欠,咱家也想,他这个侍郎公是坐稳了,谁接尚书都可少不了他,倒是他升了尚书,这个侍郎的位子,就没有理想的人能接任了。”
  话也很明白,李益自然听得懂,孙老儿的魄力不足,是手面不够的缘故,这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李益笑笑道:“还要公公多多费心,下官假如要进礼部,总也希望有个很得力的人留在部里,让大家办事都省心些。”
  王华道:“李大人客气了,以大人的才华干什么都胜任有余的,李大人,主上跟千岁殿下都在内宫等候……”
  这虽是催促之词,但也暗示着李益不必再为孙老儿多费心了,你要干,王华会全力支持,你不干他自会另外找合适的人,李益也懂得对方的意思,连忙又道:“既是如此,下官不敢怠慢,请公公稍候,下官更了衣立刻就走。”
  王华笑道:“那倒不急,咱家难得有空出宫,顺便也要回家去看一下,而且太子拨了辇盖给大人进官,咱家可不敢跟大人一块儿走,大人尽管慢慢更衣,咱家先走一步,在宫门口等候大人吧。”
  李益知道他要忙着回家把收到的礼物过目安排一下,因为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独吞的,总还得分出一点来,给其它的人,留多少,总得要合计合计。
  因此一拱手道:“那就不耽搁公公了,而且下官初次进官,规矩不太熟,还要公公多加指点,请公公早点到宫门口去,下官还有些小人情,向宫里一些执事公公拜个早年的,有烦公公处理一下。”
  这是句最上路的话,告诉王华,那份礼是送他一个人的,宫中其它的人情,他另外准备了。
  王华果然更为开心了道:“李大人如此通达人情,咱家就先代他们谢谢了,咱家回家转一下,立刻就到宫门去恭候大人。”
  他兴冲冲地告辞了,李益回到后面,卢闰英满脸光彩地道:“恭喜你,十郎,真想不到太子殿下对你如此器重,保荐你这么一个高职,六品外员,升调四品侍郎,这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异数。”
  李益笑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问那个小太监的,你看,这是他们送来的东西。圣上赐的是玉斗一对,珠花四对,那位王公公的匣子里则是一盘真腊国进贡的冻油佛手,原是御用的,放在屋子里,浓香四溢,终年不散。”
  李益看了一下笑道:“东西是不错,可是没化他半文钱,东西由他经管,随便装上一样来借花献佛而已。”
  卢闰英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毕竟不容易,我在王阁老家里看过一个,他视如珍宝般地供在书房里,那像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七八个。”
  “这七八个代价不菲吧!”
  卢闰英笑道:“是你叫我别太小器的,而且我听说你即将拜侍郎的缺,心里着实欢喜,所以给他装满了两盒的金果子,大概总有三四十个吧。”
  李益道:“四十个,每个五两重,那就是二百两了。”
  卢闰英道:“我装的是大锭的,每锭十两,足足多了一倍,该是四百两了。”
  李益啊了一声道:“难怪他那么高兴,你出手还真大方。”
  卢闰英笑道:“值得的,据我所知,有人想活动个五品的员外郎,足足花了五百两金子还没摸到门路呢。”
  李益轻叹一声道:“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别人是在求门路,我却是已经具有了基础啊,假如我没有这个底子,你就是再加十倍,也是没人能帮想上手……”
  卢闰英笑道:“不管了,反正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她指着那一盘郁香扑鼻的佛手道:“就凭这个,我觉得四百两金子也没白花,因为这东西是有钱没处买的,爹在王阁老家里看见了,喜爱异常,可就是没法子再弄一个来,十郎,我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叫人送一对给我爹去,也让他高兴一下。”
  李益笑道:“这是应该的,你不必问我,就是一起送了去也没关系,因为这本就是你自己的嫁妆换来的。”
  卢闰英神色微变道:“十郎,这话可就叫我太寒心了,东西虽是我由娘家带来的,但是我进了李家的门,连人都跟着姓李了,何况是东西呢?”
  李益笑道:“你别多心,我告诉你一件你更为高兴的事,你这四百两黄金买到的不仅是这一盘冻果,还有一样你更想不到的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
  “你姑丈的那个尚书郎的缺!”
  卢闰英像是没有听懂,半晌才道:“十郎,你是说你会接我姑丈的礼部尚书,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你看我担不起那份光采?”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听那个小太监说尚书的缺是由孙侍郎递升,你补的是个侍郎缺,这样听起来比较合理的。”
  “官场上谈不到合理两个字,真要谈合理,我接侍郎的缺也是不合理的。”
  “可是孙侍郎在礼部多年,又是左侍郎……”
  李益道:“兵部于老儿出缺,左侍郎刘学镛也没有递补,却放了高晖,左侍郎并不是一定要升尚书的,这里面奥妙很大,你一时不会明白的,不过有件事,你得要费心一下,我这个侍郎是稳了,尚书公的缺,还是在未定之天,只有一半的影子,要看王华的活动了。”
  “他能决定吗?”
  “他不能,只不过他却能另外找个合条件的人顶了去,所以还得敲敲边鼓。”
  卢闰英这下子倒是明白了,立刻道:“十郎,该怎么做,你吩咐下来好了,我带来的金子还有一半,是不是赶紧派人送到他家里去?”
  李益笑道:“那倒不必了,他一个人捞得已经不少了,那能再喂他?要是例子开得太大,以后我恐怕卖了老婆也不够应酬的,你准备好两份一百两的,然后是十两,二十两的小份,交给秋鸿带着。我要进宫去,让他听王华的吩咐,大份小份的该如何支付,王华自有分寸。”
  卢闰英一面叫雅萍去准备,一面道:“十郎,就这样子打点就行了。”
  “应该差不多了,不过能够多带上一百两散份的,那些宫女彩娥小太监,见者有份,就更好一点了。”
  卢闰英笑道:“金子这里有,我也不会小器,可是,十郎,这样子有用吗?那些人能帮得上忙的吗?”
  李益笑道:“他们帮不上我的忙,可是能通消息,把别的人挡回去,只要没有人争;事情大概就定了。”
  卢闰英道:“别人不会也花钱打点吧?”
  李益笑道:“王华是尚衣执事监,他们的行情最清楚,假如我没有那个本钱,他们也不敢向我伸手,既然他收下我的礼,就是有几分把握了,何况他还算是相当稳重的,所以只叫我侍郎公,而没有直称尚书公,这个人也够壤的,他知道了消息,却隐而不宣,等着我们表示,幸好你第一次出手就大出他的意料,一高兴之下。才把这个未经确定的消息先告诉了我,然后就去设法打点了。”
  “还有什么要打点的?”
  李益道:“多了,比如说这一次陛见只是口宣,并没有正式颁旨,却就是他们一个大好施展的机会,他在我这儿定妥后,再到孙老儿家里去一趟,随便弄个两样东西,说是御赐的年赏节,然后再说两句慰勉的话,根本不提要召见他的话……”
  “那他怎么进宫覆旨呢?圣上的意思是要他把人召进宫去,垂询一下近况,然后才决定要升他的官的呀?”
  李益道:“你没听见王华的说话,这件事还没有成定局,只是皇帝父子俩在私下谈论而已,他们是耳朵灵,在旁边听见了,我想圣上正式传颁口谕时,总不会对他说得那么详细清楚,孙老儿在年前因为风湿病发,告了两天假也是事实,最多是叫他去看看,如果病好了,就叫进宫去聊聊,如果病还没有全好就算了。”
  “如果孙老儿知道这是要升他为尚书的召见,他就爬也会爬了去的。”
  李益轻笑道:“不错!风湿关节疼痛,是上了年纪的人常有的通病,也算不了什么大病,孙老儿平时谨慎,根本没什么大病,只是看到年节不下会有什么重要大事了,所以才躲个懒,告假没去视事而已,实际上他好得很……”
  “是啊!那王华怎么回官去覆旨呢?”
  李益道:“王华到了孙家,只说是代表皇帝前去探问一下病况的,孙老儿能说自己是为了躲懒,告假不上衙门的吗?一定要故意把自己的病状夸张几分,王华回去只要把话照样转奏就行了。”
  卢闰英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想不到,个中还有着这么些曲折,这个京官还真不好做。”
  李益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看你会不会做而已,很多人自命圆通,八面玲珑,上上下下都兜得转,可就是疏慢了这一类人,以致于功亏一篑者大有人在,我只是比别人更深入地看到这一层而已。”
  “十郎!你又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李益笑道:“无他!专事留心而已。宫监的势力一直很大,像以前的高力士李辅国等人,权势通天,连一品顾命大臣得罪了他都要吃他的暗亏,以后稍稍好了一点,直到鱼朝恩掌权时,他自己是宫监出身,唯恐再有人借机弄权,极力压抑,倒是使得后宫弄权之风为之一尔,但大家都忽略了他们。我在最近这段时间,接掌了部份的国家机密,对很多事情都得深入去了解、思索、看出了一点迹象,今天加以证实,发现还真有道理。”
  卢闰英想想道:“鱼朝恩伏诛后,那些宫监的势力是不是又将抬头了呢?”
  李益道:“不可能,皇帝吃了鱼监的亏后,对他们已经深具戎心,不会再寄以重任了,因此他们最多也只能玩点小花样,捣个小乱子而已,现在还有些人手里抓住了一些权,等到太子即了位,看情形是谁也当不了家,太子很可能会把大权完全集中在手上。”
  卢闰英道:“高晖,秦朗家郭兄弟呢?”
  “他们只是掌军权,而且也只能称是办事而已,并不能算是掌权,你对掌权两个字的定义还没坞。弄清楚。”
  “掌权不就是掌握着职务上所赋的权力吗?”
  “还是字面上的解释,但往深处推究,就不能算的掌权了,在其位而谋其政,那只是替官家干活儿,今天要你干,你就有权,明天不要你,就没权了,这不算是掌权。再者,皇帝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这也不能算是掌权,所以前人说人臣权重而倾主,那是皇帝的话,指挥不了臣下时,才叫真正的掌权,这就是人臣与权臣不同之处。”
  卢闰英点点头,然后问出一句最有意思的话:“十郎,你呢?你算不负是个权臣?”
  李益颇有意地笑道:“你说呢?”
  “我就是弄不清楚,你似乎既不像权臣,又不像人臣。”
  李益道:“对了,这才是要保住自己百年富贵最好的办法,人臣随人主的喜憎而荣辱,权臣则为天之所嫉,这都难以持久的,所以我两者取其中,不使自己的权限高得令圣上感到威胁,然而我所掌管的业务,则又使别人无法接替,那才是最安全可靠的。”
  “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这个可没有一定的法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好了,我们别谈这些了。打点一下,我要进宫去了。”
  卢闰英道:“没什么好打点的,东西是现成的,由雅萍交给秋鸿,搬到车上就行了,现在是你的袍带……”
  李益道:“不必为这个操心了,我穿便衣。”
  “怎么?不穿官服,那不是会失仪吗?”
  “不!这是偏殿私召,不是廷觐,所以无须官场礼仪,何况朝有廷律,四品以下外员,一概不得陛见,若有急召,也必须要透过一品大臣的先容,然后再予以所见,所以穿了官服去,那才是失仪了呢。”
  卢闰英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爹每次进官,都是冠带整齐的,还以为都是这个样子的呢。”
  李益道:“你别急,慢慢就来了,等我授了实品,有了冠带之后,自然就够资格冠带入朝,无须引见了,现在只好偷偷摸摸一次了。”
  身上这身衣服本就是新的,只略略地梳饰了一下,他就上车向宫里去了。
  这一去很久,到掌灯以后才同来,到家他吩咐不得声张,先问了一下:“新夫人在那儿?”
  “新夫人在老夫人屋中说闲话呢。”
  李益点点头道:“好!别通报了,我自己上那儿去。”
  从人们看见秋鸿喜气洋洋地捧着两大宫盒跟在后面,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大家都热心地跟着,看到李益进去了,忙着向等在门口的秋鸿打听消息。
  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心,并不逊于他们的主人,因为李益选派什么职务,也关系着他们的好处。
  人来客往的赏赐,登门托关节的门包孝敬,都与主人的职务有关,如果是派个无关重要的闲差,那就只有坐在门口抖开老棉袄,捉虱子晒太阳了。
  可是秋鸿却含笑不开口,而李升却出来了,只站在那朝大家看一眼,一个个忙退了下去。
  这位老总管是李家的忠仆,李益在最潦倒的时候,他仍是忠心耿耿地服侍着李益,现在可苦尽甘来了。
  而李升在老夫人面前都很有体面,回话时都要丫头搬张凳子给他先坐下。就是这一点礼遇,使这一群新来的佣仆们知道了他的特殊地位,李氏新府的总管自然而然非他莫属。
  老总管做人虽然和气,却是一丝不苟的,这是老夫人跟李益的关照,务必要有个体统。
  所以李升一出来,那些下人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份,慌忙退走了,但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堆低声闲谈着。
  比较幸运的是侍奉老夫人的丫头婆子们,她们一样地关切,却能够不必回避,在旁边听取消息。
  李益进了屋子。坐着的卢闰英连忙站了起来,李益向母亲屈膝请了安道:“娘,孩儿刚起来换过衣服准备给您请安来的,那知宫里就来了人,匆匆跟他进宫去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公事忙,在大婚的第二天都不得空闲,不必拘那些俗套了,你媳妇倒是一早就来了,是我拦住她,不让人去吵你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日夜烦忙,没好好地歇过,也实在够累的。”
  李益笑道:“儿子倒还不觉得累。”
  “应该是如此,你年纪还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能够好好地发挥利用,多做些事才是正理,假如你整天闲着没事干,那才使我担心呢,我不像别的自私的母亲,最好把儿子一辈子抓在身边,男儿及壮须封侯,只要你有前程,那怕是离我千里万里,我也觉得比在我跟前晨昏定省的好。”
  这个老妇人的思想的确开明,单凭她这一番教导儿子的话,就不是一般妇人所能说出来的。
  因此李益与卢闰英都以尊敬孺慕的眼光看着她,李老夫人一笑道:“你这次进官,要是商讨什么军国大事,就不必说了,要是有什么好趣好玩的事,倒不妨说给我和媳妇听听,让我们也沾个光。”
  李益忙道:“儿子就是特来向娘亲大人禀报一个好消息的,儿子蒙圣上宏恩,赏了一副三品尚书的冠带。”
  这个消息一出口,首先欢呼出声的是雅萍,她实在忍不住了,李老夫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君……君儿,这是真的?”
  声音有点颤抖,抑制不了心底的激动,李益怕她受激太深,故意把语气装得平淡地道:“礼部尚书刘大人休致告退,空出了一个缺,圣上的意思原是想简拔一位干练的老臣递补的,但是经东宫千岁殿下全力举荐,终于为孩儿争到手了。”
  他招招手,门口的秋鸿立刻跑了过来,单腿跪下,把手中的盒子举得高高的。
  雅萍乖巧地掀开了盒盖,李益笑笑以目示意道:“这就是御赐的三品袍冠,娘要不要看看!”
  卢闰英已经得到了李益的示意,过去扶搀着她道:“娘,我扶您去看看。”
  李老夫人道:“这怎么这么快呢?就算朝廷要封赏君儿,也不可能这么快呀?”
  李益笑道:“娘,这不是儿子自己吹嘘,这一袭衣冠虽隆,儿子倒还受得起,两年前儿子在汾阳王府,设计翦除了权奸鱼朝恩,清理君侧,整饬了朝纲,稳定国本。去年又除了河西节度使史仲义,抚东西突厥,收吐蕃,没有用朝廷一兵一卒而使边境安宁,这些功劳就是封王拜爵也不为过,只因为儿子年纪太轻,为免招致物议,才先以一部尚书为酬……”
  他说得高与,李老夫人已经沉下了脸道:“放肆!”
  李益神色一肃,连忙跪了下来道:“是!是!敬候娘亲教训。”
  李老夫人眼睛有点润湿,轻叹了一口气道:“君儿!你做的事也许是比别人多一点,但都是你应该做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这个饱读了诗书的士人,你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却不可居功。再说,功劳的大小,要朝廷来认可的,并不是你自己认为有多少就是多少的。”
  李益垂首聆训,只有连连应是。
  李老夫人又道:“朝廷对你如此寄重,你就应该更谦虚,更尽心地替朝廷效力才是,事情还没有做,你就这样狂妄起来,这个毛病如果不改,迟早都会遭罹炎祸的。”
  李益心中一震,觉得母亲的话确实大有见地,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如果传到朝中,尤其是传到太子耳中,立刻就会对自己起了戒忌之心。
  李老夫人看他连声地认错了,神色稍霁道:“起来吧,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不要太得意而忘形,以后要在修养上多做点功夫,六部尚书是佐辅皇帝,治理天下大事的左右手,但像你这样飞扬浮躁怎么行?好在你才接受圣命,还没有开始视事,现在注意一下还来得及。闰英,去把你的官人扶起来!”
  卢闰英谢过后,才上前把李益扶了起来,李老夫人擦擦眼睛道:“总算是菩萨保佑,你们李家祖上的积德深,所以才把福荫全积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不可以忘,叫他们赶快摆设香案,我要焚香叩谢菩萨跟祖宗。”
  李益道:“娘,您的佛堂中香案是现成的,至于叩谢祖宗等,明天大年夜祭祖的时候再行不是更为隆重吗?”
  李老夫人固执地道:“不!不可以,重大的事情,应该想到就做,像这种有关门楣的事,更应立即禀上祖宗,才是做子孙的孝心,敬要敬在心中,敬得虔诚,不一定拘于形式!尽管是猪羊三牲。如果心中不诚,不过是徙自炫耀,这种祭祀就没有意思了。”
  李益连忙道:“是!是!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这就叫人准备去。”
  不待他吩咐,李升早就命人去准备了,因此李益与卢闰英一边一个,扶着李老夫人出来,走向佛堂时,两边也都肃穆地站着一列佣仆,见到老夫人经过,每个人都自动地弯腰躬身低头,表示他们内心真正的尊敬。
  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新主人李益在这么轻的年纪能有如此辉煌的成就,那绝不是偶然的。
  虽然这是李益自己的天分高,才情够,而又肯努力求上进,但慈母督促教诲之功,也绝对占了很大的份量。
  在佛堂中净手拈香磕头谢恩后,再转到正堂,已经在正面靠壁处设下了祭案,供着李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李老夫人从家中带出来的,平时严密封藏,直到李益有了太子拨赐的宅第后,才设了起来。
  把御赐的冠服连盒子供在香案上,李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磕过了头,又跪在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那是李益的亡父的单设灵位。
  老夫人跪下去后,悲不自胜,哽咽着道:“夫君,你泉下有知,睁开眼睛看看,也该含笑了,我们的儿子不但成年了,而且也成了家了,更还有一份不算小的官位,也总算把你怀才早夭的委屈舒展了,当年你走的时候,留下的是一个幼年的孤儿,一份菲薄的家产,我总算撑了起来,也没有替你丢脸,没有让你失望,而今还了你一对佳儿佳妇,总算对得起你了……。”
  说到这儿,她已经语不成声,李益与卢闰英跟着跪着,不敢上前解劝,仆人中只有李升够份量,连忙上前通:“老夫人,少爷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这是大喜事,您怎么反而伤心起来了呢?”
  李老夫人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在雅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同时道:“君儿,闰英,你们都起来,坐下。坐在你们的父亲旁边,作最后一次的团聚。”
  两个人都为之一怔,他们实在不明白这“最后的一次团聚”是什么意思。
  但是李老夫人的神思很清楚,很庄严,绝不会是语无伦次,想必一定有原因的。
  他们也并坐在供桌的另一侧,李老夫人长吸了一口气道:“英儿,你一定很奇怪,你公公已经过世多年,为什么还要另外设祭,没有写在祖宗的牌位上?”
  卢闰英不敢问,李老夫人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止是你不知道,连君儿也不会知道,他小的时候,每逢春秋家祭的时候,在家祠中磕过头后,我一定另外设祭,祭他的父亲,好象是多此一举。”
  李益道:“儿子以为这是我们一家人再行私聚的意思。”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那是别人问起来,我对他们的回答,实际上另外是有一重深意的,而且也是你父亲自己临死的要求。”
  李益又是一怔。李老夫人的神色转为黯然,又轻叹了一声道:“你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天分又高,读书也是过目不忘。在他们的兄弟伙中,不作第二人想,可就是命中注定难以富贵,仕途失势,乡试之后,京试就是难以入第,倒是比他笨的兄弟们,居然一个连一个的上去了……。”
  李益插口道:“爹留下的文章,儿子自幼就拜读再三,写得实在是好,清灵飘逸,只是出世意味太深,只合于闲云野鹤为侣,不是碌碌中人……。”
  李老夫人道:“就是这话,你大伯已经在京中拜相,曾经劝他稍微留意一下实务,否则说不必来赴试,科举本就是仕进之途。不是求仙之径……。”
  “这话也不错。”
  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连你都这么说,那就怪不得你大伯说他太固执了,他听了你大伯的话很不服气,说那些考官总不会都是瞎了眼睛,总有一个能赏识他的才华的。”
  “有没有呢?”
  “有的,那是你的外公,那年在京中为官,刚好被圈定为副主考官,在千百份卷子中,独独看中你父亲的那一份,独力为荐,结果中了个第一百二十名进士,而且也看中了你父亲的人品,把我许字给他。”
  对于母亲如何嫁到李家,李益一直不清楚,也没有听谁讲过,今天算是真正地了解了。
  李老夫人再度低喟道:“不过你外公也很清楚你爹的性格,劝他说中一榜就够了,却不必再去参加选试,更不必去做官,家中反正还过得去,做一个名士,何等逍遥,而且你外公也在我出阁的那一年退致,翁婿两个相约经常游山玩水,倒是着实逍遥了几年,最后你外公去世了,他没了伴儿,也开始在家中安定了下来,看见了兄弟们个个衣朱带紫,多少也有点感触,那年的家宴大家一起聚燕,有几个已经放了官的族中弟兄就笑你父亲说,小时候教书老师没有一个不夸你父亲的,连带害他们多挨了几板,背一段书,你父亲一遍就能上口,他们念上十遍还要漏上两句,比起来是显得他们笨。想不到那高高在上的人却跑到后面去了,说得你父亲火起来了,当时就发了一句狂言,说三年之内,他非要轰轰烈烈表现一番不可……”
  李益紧张地道:“结果呢?”
  “结果他发愤致力于实务,搬了一大堆他平常不留心的书回来钻研,就因为太用功了,生活失了调理,染上了痨疾,始终未能选试,一直到他死的时候,他还在跟我说,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入阁,看来今生是无望了,但幸好还有个儿子,那时你才四岁,你父亲说,他死后不入家祠,等儿子有了出息,能够达践他许出的诺言后再补回去。”
  李益道:“可是祠堂的牌位上有爹的名字啊!”
  李老夫人道:“当然要有,你父亲又没有被逐出家祠,怎么会没他名字呢?祠堂上列不列名,不是你父亲自己能决定的,他只是一时愤激之言,但是他这份心,我一直记着,所以每次在祠堂里祭过祖之后,你回到家里,我总是要你再为你父亲设灵致祭,就是这个意思。”
  李益十分激动;想到自己父亲早年受的委屈,也想到了自己年幼未显时,所受的种种,忍不住眼睛也红了。
  李老夫人却似十分安慰地笑了,朝着卢闰英笑道:“英儿,你过来。”
  卢闰英忙过去,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我把君儿抚育成人可真不容易。”
  卢闰笑道:“是的!娘,媳妇听十郎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形,知道娘所受的委屈。”
  李老夫人摇摇头道:“委屈倒说不上,家里人口少,祖产虽不丰,维持个温饱倒还没问题,虽然他父亲没做官,但是君儿小时候衣食享受,并不比他那些族兄弟差到那里去,李家在姑臧是望族,世家子弟,总不能寒伧得让人笑话,我说的不容易是指另外一方面的。”
  卢闰英一时不明白婆婆要说的是什么,连李益也不明白,微诧地望着母亲。
  老夫人笑着道:“我说的是君儿的管教,他自小就绝顶聪明,份内的功课根本就难不住他,老师规定下来一天的功课,他不到中午就全弄好了,空出来的时间就淘气!”
  口吻还是无限慈和,充满了得意,李益也笑了,搬了张绣墩坐在母亲脚前,无限孺慕依着母亲。
  李老夫人道:“他闹得太过份了,我就必须要管管他,如果不过份我只好由着他去,因为我知道一个男孩子不能太管束,如是从小管得太严太紧,把人就管呆了,只有适度的放纵,让他自由发展才能培养出他丈夫的独立气概,很多人都向我说,叫我别太骄纵孩子,可是我没理他们,仍是照着我自己的方法去做,现在总算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假如我一直把他管得死死的,最多养成个书呆子。”
  李益笑道:“知儿莫若母嘛,不过儿子也很有分寸。”
  李老夫人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日后,你自己大了,懂事了,才有一点分寸,小时候你还不是无法无天的。”
  她再度顾向卢闰英道:“君儿的聪明是每一个人都公认的,有这样一个儿子固然是值得高与,但是管教操心,也要比人家多上几倍,松了不行,为了要维持个恰到好处,我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心思,我所说的不容易,就是这个不容易。”
  卢闰英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李老夫人笑笑道:“直到今天,君儿总算熬出头来了,我对李家的祖宗也有个交代,今后的责任全在你了!”
  卢闰英紧张地道:“娘。媳妇惭愧,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您老人家多多教诲。”
  “我也该歇歇了,而且现在君儿也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该管了,这是你做媳妇的责住了。”
  卢闰英苦着脸道:“媳妇愚昧,实在不知道如何着手,还请娘指示下来。”
  李老夫人道:“傻孩子,你跟十郎也不是今天刚见面。对他的认识也有一点了,总该明白了,他可是个受管的人?我是他的娘,他虽然不敢违抗顶撞我,却会想着法子来哄我。骗我,有时,我叫他骗过去了。有时,我明明知道,却不去拆穿他!”
  李益有点讪然地道:“娘为什么不拆穿儿子的谎言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因为你骗我,是你自己知道了做得不对,为了怕我知道了伤心生气,你能有这份心意,已经知道是非了,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辜负你这片心呢!”
  她拍拍卢闰英的手背道:“英儿,我这个婆婆也许跟人家不太一样,教你的这些道理不像长辈该说的话,但是我相信这正是夫妇相处,守常和谐之道,人总是有一点小秘密的,即使是亲如母子兄弟夫妇,也不可能合为一体,尤其是对男人,即使你已经把他看得十分透彻,却也千万不能完全表现出来。古人说夫妇相处,以诚以敬,这只是指大体而言,但是有些小地方,却还是留点虚伪好。”
  卢闰英望着婆婆,有点惶惑地道:“娘!媳妇实在愚昧,请您指示得详细一点好吗?”
  李老夫人摇头苦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因为这些事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是随机应变而不是一成不易的,我举个例子来说,你公公生前喜欢喝酒,但是酒量不大,喝多了就醉,醉后酒品不好,我规劝了几次,在清醒时他是满口答应的,可是一遇到几个酒友凑在一起就忘了,同族还有个兄长,跟他也是一样,有一次他们赴一个文友的酒宴,又弄得烂醉如泥,由对方派人送了回来,那位族嫂比我温娴贤慧,她忙把丈夫扶回家去,换好了衣服,侍候汤水,等她丈夫酒醒了,再苦苦流着泪规劝,结果反而把那位族兄惹火了,一怒之下,干脆不回家了整天在外狂醉不休,结果死在酒肆……”
  卢闰英道:“娘,那应如何处理呢?”
  李老夫人笑道:“我不动声色,着人把他送到一个佃农的家里,还告诉那个佃农说大老爷醉了回去怕夫人责怪,借他们的家里歇歇,等酒醒再回去。结果他在佃农家中等到酒醒后再回到家里,我根本不问他到那儿去过了一夜,只是问他宴会的情形热不热闹?听他胡说八道,我装着十分有趣……”
  “娘的用心是十分良苦。”
  “人非圣贤,没有十全十美的,而且我嫁夫既是如此,就必须要设法去容忍他的缺点,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去撕破他的尊严,我跟你公公结婚不过十年,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跟他吵过一次嘴,那是出于内心的敬……”
  卢闰英由衷地敬佩道:“娘!您实在太伟大了。”
  李老夫人轻轻一叹道:“我也没什么,只是想得多一点,过了年,我就要回去了,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们小两口子能和睦相处……”
  卢闰英道:“娘!您放心好了,我会的,娘,您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呢?媳妇正要好好地侍奉您老人家……”
  李老夫人笑道:“长安的日子我过不惯,而且我住在这儿,对你们也不方便。”
  “这怎么会呢?”
  “我想象得到,而且一定会,比如人来客往,我在这儿,他们为了礼貌一定要来拜见一下,连带着许多有上人的也要来鹰酬一番,我又少不得要回拜,应酬多了就有份人情,有时反而会给君儿添来麻烦,有所干求,人家老一代的出头央请,回绝都不太方便,没有了我这重关系就会少很多麻烦。”
  这位老妇人不但通达人情世故,而且更充满了智能,使得卢闰英肃然起敬,无限孺慕道:“娘!媳妇跟着回去侍候您去。”
  李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又说傻话了,君儿急着成亲,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家,你跟我回去干吗?我还健朗得很,用不着人侍候,照顾生活起居,家里有的是人,服侍得很尽心,不会比你们差,倒是你的职责,没人可以代替的,你要是真的有那份孝心,还是快点给我生个孙子吧。”
  一句话打趣得卢闰英的脸都红了,李益笑道:“娘,大家都还没用饭吧!”
  李老夫人道:“我晚上很少吃东西;上了年纪的人,嘴比较馋,随时都要打点小食,倒也无所谓用不用饭了,你媳妇恐怕还饿着肚子等着你呢,宫里没留饭吗?”
  李益道:“圣上近来精神欠佳,今天谈了一整天的正事,很感疲累,早早休息去了,太子千岁倒是邀儿子一起到太子府里去用饭,但是儿子急着回来禀告这个好消息,所以婉拒了,今天应该是我们家人在一起团聚的。”
  李老夫人笑道:“那也好,昨天你把媳妇娶进门,直到今儿晚上,我们才得一聚,真还不容易,就把饭开到这儿来,我们也好好地乐上一乐。”
  酒菜早就准备好,一声吩咐很快就摆上来,婆媳母子夫妇三人各据一席,谈笑宴宴,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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