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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缘孽之间


  金蒲孤道:“是的!我故意要他知道我有意沉没天绝箭,使他捉摸不定,因为他很可能会怀疑我是在骗他,故意做个样子……”
  黄莺道:“你沉入水中的真是天绝箭吗?”
  金蒲孤大笑道:“黄莺!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黄莺道:“你既然能用一支假的箭哄哄凌奇峰,自然也可以用一支箭哄哄别人!”
  金蒲孤神色一沉道:“哄谁?这船上只有你我两人,难道我会哄你?”
  黄莺连忙道:“那当然不会,你没有骗我的必要。”
  金蒲孤仍是正着神色道:“那就是哄我自己了?”
  黄莺道:“也不是,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用意的,我想你沉箭之举,一定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金蒲孤点点头道:“不错!你想我的意义何在呢?”
  黄莺想了一下道:“刘素客一定对我们未能放心,他有着僻水宝衣,在水里追踪我们也是很可能的。”
  金蒲孤一笑道:“绝对可能,他自己也许不敢来,但是一定会另外派个人前来探听我们的行动。’”
  黄莺笑道:“你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也可以用一支假箭沉下去,让人把话传到刘素客的耳中。”
  金蒲孤道:“是的!我可以这么做,不过没有什么用,那个人会把箭从尸体上取下来交给刘素客,一看就知道真假,我何必做这种笨事!”
  黄莺一怔道:“那么你沉下的是真箭了?”
  金蒲孤点头道:“是的。”
  黄驾失声道:“难道你不怕那个人把箭交去给刘素客吗?这一来你不是自陷危境?”
  金蒲孤道:“我必须冒这个险,最好是那个人让箭沉入水底,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黄莺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金蒲孤一叹道:“为了心安,箭在我手中,刘素客对我始终会有戒心,而我一见到刘素客,也会忍不住想用这支箭对付他,结果只能杀死一个无辜的替身,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徒增我的罪孽,所以我下定决心不要它了!”
  黄莺道:“既然你不要它,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去毁了它,何必一定要沉入海中呢?”
  金蒲孤道:“天绝箭至坚至利,火炼不化,简直没有办法毁掉,如果丢在一个可以拿到的地方,说不定我过些时候念头一转,又会去想到它,只有丢弃在这永远无法捞取的海底才会使我彻底的死心!”
  黄莺道:“那你也可以在别的时候丢它,何必一定要在有可能被刘素客得去的时候呢?”
  金蒲孤叹道:“我下这个决心很不容易,尤其是看到南好渔人的尸体的时候,我才能坚定决心,如果换了一个时候,我可能又舍不得了。”
  黄莺长叹道:“那么箭是真的丢了?”
  金蒲孤道:“不错!我是把箭附着南海前辈的遗体一起沉水的,活人可以欺骗,对死去的英灵,我绝不敢存欺瞒之心,这点你应该相信我。”
  黄莺默然片刻道:“我从不怀疑你,即使你沉的是假箭,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信任,现在知道你沉了真箭,我更尊敬你了,只是我们现在上哪儿去呢?”
  金蒲孤想想道:“没有了天绝箭,我对十天后重返崇明岛的事必须作个准备。”
  黄莺道:“有什么可准备的?你放弃了唯一的利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与刘素客争胜了!”
  金蒲孤笑道:“那倒不一定,刘素客从没有使用任何利器,却能使天下人为之怵目惊心。”
  黄莺道:“那是他诡计多端,行事不择手段,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金蒲孤笑道:“诡计多端固然不错,然而他毕竟走的是邪路,邪不胜正,我以正气对之,必然能使群邪僻易。”
  黄莺笑道:“那你就仗着正气与他对抗好了,这是你随时都具备的,根本用不着准备!”
  金蒲孤摇头道:“这又不然,正气只能作为意志的支持之用,在方法上仍需仗着高度的智慧为体,刘素客是将邪恶为用,智慧为体,我必须以正义为用,智慧为体,才能在根本上胜过他!”
  黄莺皱起眉头道:“金大哥!你越说越深奥了,我实在无法了解。”
  金蒲孤微笑道:“你不必了解,只要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们上万象别府去!”
  黄莺叫道:“我讨厌死那个地方了,又上那儿去干么?”
  金蒲孤道:“刘素客的一切只有日英最清楚,我想去找日英谈谈,使我对刘素客有个更深的了解。”
  黄莺道:“你们以前没有谈过吗?”
  金蒲孤苦笑道:“刘日英虽然与我早订下婚约,却也是我接触得最少的一个人,每次都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碰面,接着又匆匆地分手了,从没有好好地深谈过。”
  黄莺想了一下道:“我很奇怪你们的感情是如何建立的,因为你们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更没有机会互相表达过感情,可是她对你用情之深,似乎超过了一切!”
  金蒲孤笑道:“这个问题别说我无法答复,天下也没有一个人能答复,也许是我们还没有出世之前,上天就这样安排了,佛家所说的缘,大概就是最恰当的解释了。”
  黄莺笑笑道:“‘还有一个更恰当的字眼可以解释呢!”
  金蒲孤忙问道:“是什么?”
  黄莺笑道:“孽!”
  金蒲孤不禁一怔,黄莺道:“如果是缘,你们应该无阻无碍地在一起,可是她偏偏是刘素客的女儿,你与刘素客又是永远无法解得开的对头冤家,这不是孽吗?”
  金蒲孤沉默良久才说道:“也许你说得对!圆满的结合才是缘,痛苦的聚晤都是孽,刘日英与她父亲是一段孽,跟我也是一段孽。唉!不是冤家不聚头,孽…”
  黄莺见他神色骤然黯淡下来,连忙岔开话题道:“金大哥!我跟你是缘还是孽?”
  金蒲孤心中一动,沉吟良久才道:“缘由天定,孽由自生,缘与孽原无区别,端在人一念之间,你好好地记住这句话,就不必问我了!”
  黄莺睁大了眼睛,还是不明白这句话,金蒲孤自她的眼里看出隐约的情慷,也看出她心中的迷惘,觉得已是一个机会,乃笑笑道:“缘可作镜花水月看,你站在远处欣赏,那是一幅美妙的图画,如果你想进一步地接近它们,镜中摘花,水中捞月,不但得不到它们,反而将先前美妙的印象也破坏了,这就成了孽。你懂吗?”
  黄莺道:“我懂得你的比喻,就是不懂这个比喻怎么跟那两个字扯上关系。”
  金蒲孤笑道:“我刚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缘是由爱结成的,孽是被恨结成的。当然这种恨是由强烈的爱而化成的,正如我所作的那个比喻一样,假如你只站得远远的去欣赏那幅美景,镜花水月都会像真的一样,可是如果你爱得太深,进一步想去得到它们时,你只会得到由失望而化成的恨。”
  黄莺点点头道:“我懂了!”
  两个人默默地对望着,都不想再开口,但是两心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使他们不必再以多余的言词去作相互的了解了。
  海面的微风催着轻帆,在月光的辉映下,将小船送向海的彼岸,暖色中,他们看见了杭州湾中的帆影,黄莺这才问道:“你不去看看骆大姊吗?”
  金蒲孤摇摇头道:“不必!她在养心园中生活得很好,我不想去打扰她。”
  黄莺道:“你在会稽山中现身,大家都知道你没有死,她还能安心在那儿生活吗?”
  金蒲孤道:“是的!我复生的消息不会太令她震动的,这一点在她重回养心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黄莺道:“我不明白。”
  金蒲孤叹道:“她决心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就等于把我当作死了一样。”
  黄莺叫道:“可是你并没有死!”
  金蒲孤沉声道:“不错!现在我的生死并不能作准,因为我该办的事还没有办完,生死仍难预料,她不如把我当作已经死了,以免再受一次打击,这是她比别人看得开的地方。也是她真正懂得聚散与缘孽的道理。”
  黄莺道:“你是说,她今后一直会生活在回忆里,回忆那一段你们在一起,如镜花水月的时光?”
  金蒲孤摇头道:“不!除了回忆外,她还有希望,希望有一天我会回到她那儿去。”
  黄莺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金蒲孤道:“她等待的不是现在,当我去找她时,一定是我百事皆了,永远不会再离开她了!”
  黄莺道:“那有可能吗?”
  金蒲孤轻轻一叹道:“如果我能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离开她,如果没有可能,她仍然有回忆与希望……”
  黄莺沉思有顷道:“金大哥!在海上我说懂了,心里还有点不明白,现在我是真正地懂了,以前我最不高兴你叫我小孩子,老以为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觉得自己真正地长大。却希望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金蒲孤微微一怔,黄莺苦笑一下道:“镜花水月是不可捉摸的,知道它们不可捉摸很难,但是知道后要忍住不去捉摸它们更难,不过我会尽量压制我自己的……”
  对着她苦涩的笑容,金蒲孤深自后悔,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很想找两句话来慰解她,可是搜索枯肠,竟不知如何启齿,最后还是决定不开口了。
  默然地将船靠了岸,两个人为了避免被骆家人发觉,也避开大路,找了一条小路,匆匆离开杭城,向万象别府的所在括苍山进发!
  一路上黄莺的表现成熟多了,她虽然仍是金大哥长,金大哥短地叫不绝口,可是却没有以前娇憨的天真,不再是个处处要人照顾的小孩子,相反地,她竟照顾金蒲孤的饮食起居,举止端庄,变成个小妇人了。
  金蒲孤一方面固然为她的成长而高兴,另一方面也为她的长成而担忧,言行十分小心起来!
  这一天他们歇宿在一个村店中,虽然是分居两间房,却只有一层薄薄的板壁隔着,而且那板壁上也破了好几处,用旧纸糊补着,声息可闻!
  金蒲孤吹熄了灯火,闭目躺在板床上,朦胧正将入睡,却听见隔屋的黄莺仍在走动着,而且灯光透过破纸照射了过来,他忍不住问道:“黄莺,天不早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隔屋传来黄莺的声音道:“我睡不着,你先睡吧!我坐一下再睡!”
  金蒲孤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也不敢多说下去,只得闭上眼睛假寐,又过了半天,他感到口有点渴,想起来倒口水喝,等他坐起身来,发现隔屋的灯光仍然通明,忍不住又问道:“你还没有睡?”
  隔屋悄无回音,他以为黄莺睡着了没有熄灯,心想这丫头也太大意了,这种茅屋村店,最易引起火烛,万一蜡烛烧完了,残烬延烧着桌子,很可能会延烧开来,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烧了人家的店房总是不好!
  本来他想敲敲板壁将黄驾叫醒的,可是继而一想,她好容易才睡着,何必又去惊醒她呢?还是自己多费点事,替她把烛光吹熄算了!
  开门闭户太麻烦,他知道黄莺屋中的桌子就靠着板壁,不如把破洞上的纸弄破了,隔屋一吹就行了!。于是他用手指刺破了壁纸,在没有吹烛之前,他先看了一看,不禁怔住了,黄莺并不在床上,也不在屋子里!
  他记得黄莺是关上门睡的,这木板门开关时声音很大,如果她出去了,这边应该听得见,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合眼,也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如果她没有出去,怎会不在屋子里呢?
  他一急之下,连忙走到隔屋的门上一推,门在里面拴住了,这证明黄莺并没有开门外出,那又会上哪儿去了呢?
  金蒲孤不敢怠慢,肩上一用力,将门栓撞断了,发出很大的响声,开门进去一看,屋中果然不见人影,倒是店主人被响声惊醒了,持着蜡烛找了来。
  店主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儿,佝偻着腰,以诧然的口气问道:“客官,有什么事?”
  金蒲孤急声问道:“这位姑娘呢?”
  店主微怔道:“姑娘不是住在这屋里吗?”
  金蒲孤怒道:“我知道她住在这屋里,我是问她现在上哪儿去了?”
  店主道:“这个小的可不知道,多半是她出去了。”
  金蒲孤叫道:“这门是从里面拴住的,我撞断了门栓才进来,她怎么会出去呢?”
  店主战战兢兢地道:“客官!小的在此地开店几十年了,一直规规矩矩的,您可别跟小的开玩笑!”
  金蒲孤道:“人是在你们店房里丢失的,我自然要找你问问清楚!”
  店主苦着脸道:“客官!人若是没在屋里,一定是出去了,您二位身边都带着兵器,多半是保镖的达官老爷,一身本事,小的怎么能看住二位的行动…”
  金蒲孤起先还怀疑这是江湖上的黑店之流,屋中设有机关,用以谋害孤身客商,所以才声势汹汹地逼用一番,后来见店主一付可怜的样子,觉得不太可能,而且黄莺一身能耐,也不会轻易着了人家的暗算,何况自己在隔屋一直没有睡,如果自己都不知道黄莺上哪儿去了,找这店主也问不出什么究竟!
  因此他又上下左右仔细地找了一遍,结果发现窗子的插栓是活动的,可以从外面拨开,也可以出去后再闭上。
  而唯有这地方有一点利器划过的痕迹,同时在窗纸上也有一个小破洞,痕迹尚新,那破洞的周缘十分齐整,绝不是风吹指触的破坏痕迹,倒像是高手暗器的遗迹!
  从破洞的位置他测量了一下,可能是黄莺坐在椅子上沉思时被人从外面用暗器击中了穴道,无声无息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然后对方从窗子里进来,将她偷偷地劫走了,又关上窗子,用意是不让自己知道!
  假如自己不是难以入眠,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至少要到天明早上才发现人丢了,对方挟持着黄莺一定走得很远了,现在从黄莺最后一句答话开始,到发现她失踪为止,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也许还来得及追踪!
  于是他跳出窗子,擎着烛光仔细搜索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线索,地下没有脚印,窗外是茫茫旷野,根本不知道从何追起!
  不过他细细地思索了一下,判断下手劫持的人一定不是外来的,只有预先隐藏在店里,才能找准他们下手。因为他们这次行路时十分小心,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跟踪者,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落脚在这店里!
  再者黄莺在江湖上没有仇家,照对方劫持的手法看来,武功极高,如若存心对付他们,找自己下手也不成问题,何必把黄莺劫走呢?
  他把这些问题反复思量了半天,总是不得其解,最后回到屋里,又追问那店主道:
  “这店里还有什么其他客人吗?”
  店主道:“有!您二位休息后,又来了一男一女!”
  金蒲孤忙问道:“是个老头子与一个少女?”
  店主道:“不错!那是一对父女,不过那位先生是个读书人,不像是为非作歹的……”
  金蒲孤神色一动,判断这一定是凌奇峰与石慧,只有他们才会对黄莺不利,而凌奇峰还俗后,作的也是儒士打扮,最大的嫌疑是窗纸上的破洞,一线如刃,石慧的钱镖也是这般大小!
  越想越像,连忙问道:“他们住在哪一间?”
  店主道:“这两父女境遇不太好,只要了一间屋子,大概是给女儿歇宿,老先生还在看书呢!”
  金蒲孤道:“现在还在吗?”
  店主道:“小的过来时,经过他们的屋子,还听见老先生在低声念诗!”
  金蒲孤迫不及待地抢出门去,向前寻找,果然在东边的偏房中还漏出灯光,照出一个持卷夜读的老人身影!
  金蒲孤在窗外沉声喝道:“凌奇峰!你别装模作样了,快把黄莺送出来!”
  屋中老人端坐如故,店主却迫过来道:“客官!这可莽撞不得,一般都是住店的客人……”
  金蒲孤得不到回答,益发肯定是凌奇峰了,否则里面一定会出来问个究竟,不过对方如此做作,很可能是安排下什么陷阱,等地投进去,所以他倒是冷静了下来,默思对付之策!
  可是他思量片刻之后,觉得没有什么可防备的了,凌奇峰武功高出他许多,天绝箭不在手头,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奈何他,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进去随机应变了!
  拿定主意后,他略的一脚,将房门踢开,直闯而入,床上入睡的少女首先吓得惊叫起来,将身子缩进被窝里。
  那老者也愤然掷卷怒道:“尔寅夜私闯居屋,意欲何为?老夫见尔身着儒衫,仪表不俗,当是同辈中人,读圣贤书,岂可行禽兽之事,汝其速返,老夫念尔同为斯文一脉,不予追究……”
  金蒲孤不禁一怔,因为这老者不是凌奇峰,而且面目寒俭,谈吐酸腐,可能是个读死书的老顽固!
  不过他也知道凌奇峰狡狯无比,很可能是经过易容化装,故意调侃自己,因此顿了一顿后,大步抢到床前,伸手去掀被子,老者在后面追上来,大声喝道:
  “大胆狂徒,竟敢强行非礼……”
  金蒲孤没去理他,背上挨了一拳,也是柔弱无力,被子却被他掀开了,那少女惊叫着将身子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脸,埋在胸前,用背对着他!
  老者不断用拳敲打着他,金蒲孤却急于判明这少女是不是石慧,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少女翻了过来,又伸手去拉开她的手掌,要看清她的脸,那少女拼命地挣扎着,结果脸没有看见,金蒲孤却骇然退后了。
  因为在挣扎中,他的手触到少女的腹部,发现她居然怀着身孕,无论如何,这不会是石慧了!
  老者还要追过来,金蒲孤却歉然地一拱手道:“对不起老丈,在下弄错了!”
  老者怒道:“你强行非礼,见事不遂,尚冀认错即能了事乎?圣人固言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然此等登徒子轻薄之行,异于禽兽几希,是可恕,孰不可恕!”
  金蒲孤只得指指一旁的店主道:“这是店家,是跟我一起来的,我如果有意冒犯令媛,难道还会带着他来吗?”
  老者征了一怔,这才气呼呼地道:“是则尔意图何为?”
  金蒲孤道:“在下有一个同行的旅伴,在店里失踪了,在下是来找人的!”
  老者又怒道:“岂有此理,老夫仅有此一女,贵同伴失踪,怎可来老夫屋中找寻……”
  店主为恐事情闹大,连忙解释道:“老先生,您别生气,因为您这儿有女客……”
  老者怒吼道:“是何说乎?老夫乃清白门第,虽父女之亲、尚守男女之别,故而老夫秉烛待旦。尚不敢同榻而眠,尔竟敢以流娼视吾女……”
  店主苦笑道:“老先生,您这误会大了,因为失踪的是位大姑娘,所以这位客官……”
  老者这才吁了一口气造:“是尚可恕,但不知失踪者为阁下何人?”
  金蒲孤道:“是在下的义妹!”
  老者哼了一声道:“义妹?你等既非同胞手足,孤男寡女,结伴同行,定系淫奔之属,况且同居一室……”
  店主忙道:“老先生!这位客官可是规矩人,他们分住两间店房……”
  老者这才点点头道:“嗯!阁下携少艾而不欺暗室,其行可嘉……”
  金蒲孤急于寻找黄莺的下落,实在懒得跟他多啰嗦下去乃又拱拱手道:“事既出乎误会,在下情急之举,当蒙长者垂谅……”
  老者却摇摇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阁下非有心犯天,此诚微不足道,老朽对阁下的人品仪表,颇为倾心,如蒙不弃,愿留尊驾小谈,遣此良夜……”
  金蒲孤忙道:“在下急于找寻义妹……”
  老者道:“此不足为忧……”
  金蒲孤见他缠着不放,乃道:“在下与义妹均为武林中人,仇家颇多,无端失踪,恐有性命之虑!”
  老者一笑道:“原来阁下学兼文武,可嘉可贺,令义妹既为武林中人,技击在身,谅可自保…”
  金蒲孤不由有点愠色道:“义妹生死未卜,在下实无心领受教益!俟在下寻获义妹后,当再专程候教!”
  说着就要出去,老者却拦在门口道:“令义妹虽有性命之虑,尚在未定之数,刻下却有一条人命,立见生死,阁下怎可弃而不顾!”
  金蒲孤微怔道:“老先生此言何解?”
  老者用手一指床上的少女道:“老朽乃指小女的性命而言,生死全在阁下一言!”
  金蒲孤道:“令媛无病无痛、不是好好的吗?”
  老者沉声道:“小女虽无病痛,然彼乃深闺弱质,经阁下今夜一闹,纵系事出误会,日后何以对人?”
  金蒲孤道:“在下并未对令媛怎么样呀?”
  老者怒道:“男女授受不亲,未字少女,一肌一肤俱不容人染指,阁下寅夜强闯,指触肤及于床榻之上,如不作明白交代,叫小女如何为人?”
  金蒲孤怔了一怔道:“这是在下太鲁莽,不过尚有店东为证,确系事出误会……”
  老者怒道:“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非以对人!老夫乃是要阁下表示对小女作何交代!”
  金蒲孤道:“在下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老者叫道:“坏人名节,尔尚若无其事……”
  金蒲孤一笑道:“这怎么能说是破坏名节呢?”
  老者沉声道:“闯入私室,于床榻间摆其体肤,此何谓也?”
  金蒲孤顿了一顿才道:“这一点在下绝对认错,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在下除了深致歉意外,实在无法……”
  老者道:“妇人之名节尤重于性命,岂致歉所能已哉?”
  金蒲孤见他存心纠缠不清,但是曲在已方,只好问道:“老先生以为如何才能弥补呢?”
  老者道:“唯夫妇可相授受,小女经此一触后,岂可再适他人,阁下当知自处!”
  金蒲孤一怔道:“原来令媛尚未字人?”
  老者怒声道:“小女发尚垂髯,岂是字人之装束?汝其目盲乎,幸小女尚待字闺中,如已为人妇,唯一死以全节矣,归人之义,从一靡他,生死不易……”
  金蒲孤移目向床上的少女望去,见她已经在被中探出头来,姿容尚称清秀,一对大眼睛中半含恐惧,半带羞怯。
  那店主道:“原来老先生是想把小姐许配给这位客官,这倒是件好事!不知道客官家中是否……”
  金蒲孤连忙道:“在下已有两房妻室!”
  店主搓搓手道:“这……”
  老者迫不及待地道:“既可再,当可三也,老朽虽不甘嫁女为妾,其奈情势所逼……”
  店主笑道:“老先生肯这样受委屈,客官……”
  金蒲孤摇摇头道:“不行!”
  店主道:“客官,您大概已看出这位老先生的为人,如果您不肯答应,他很可能逼这位大姑娘上死路,小店实在担不起人命关系,何况这是您客官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金蒲孤见这店主居然也帮着老者相逼,本来想把自己所接触的事情说出口来,可是看到那少女哀怨的脸色,心中又有点不忍,沉吟片刻道:
  “掌柜的!这件事我想私下与老先生商量解决,你先请吧!”
  说着连推带送,将店主赶了出去,然后在身畔取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
  “在下为一江湖人,实不敢当长者垂爱,而且已曾授室,更非令媛之匹,老先生还是为令媛另择佳偶吧,区区微仪,聊助妆嫁,尚祈晒纳!”
  这包银子约莫有百两上下,对一个寒士说来,可以算得一份很大的财产了,可是老者看都不看,淡淡地道:“君子固穷,不取非分之财,阁下如以此作为聘资,老朽自当收下,否则还请收回,老朽仅此一女,愧无长物为妆,但两具薄材,老朽尚可勉力筹措,无劳阁下破费!”
  金蒲孤道:“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道:“小女如不蒙见纳,唯死路一条,老朽自惭无力护犊无故遭此暴劫,无颜偷生怕当随之地下!”
  金蒲孤愠然道:“老先生这不是存心逼人吗?”
  老者怒声道:“老朽与小女静居室中,是世兄破门而入,祸从天降,云谁相逼?”
  金蒲孤道:“如果在下是杀人越货的盗贼,老先生难道也一定要叫令媛下嫁吗?”
  老者道:“斯文弱质,无法自全于暴力,尚有一死耳,何足患哉!”
  金蒲孤沉声道:“老先生一定要将令媛下嫁,是否征得令媛的同意呢?”
  老者怫然道:“父母之命重于一切,小女自幼即受老朽教训,深明节孝之道,定无不从之理!”
  金蒲孤冷冷地道:“也许她另有意中之人呢?”
  老者一拍桌子道:“胡说!小女二十载来足不出户,从未与外人接触过,此次因老妻身故,不得已才扶衬归家!抛头露面,已届万般无奈,世兄竟出斯言,敢是怀疑老夫庭训不严……”
  金蒲孤微怔道:“原来二位是扶枢归家的,为何歇宿在这村宅之中呢?”
  老朽一叹道:“老朽自愧无能,除读书外一无所长,困顿场屋,数十年仍一领青衫,功名之途无望,唯受馆以糊口,今春老妻见背,本欲扶衬归里安葬,其奈囊中羞涩,无法雇人运枢,乃将遗骸火化后,置入木箱内随身携带而行,为恐沿途遭人忌讳,无处投宿,连丧服都不敢穿!”
  说时用手一指屋角的一口旧木箱,语气黯淡,金蒲孤倒是很替他们难过,想了一下才道:“在下为无心之失,深致歉疚,婚姻之事,却不敢从命,区区徽仪,作为在下对老者的一点敬意,老先生谅不致拒绝,告辞了……”
  拱拱手准备退走,老者用手一拦道:“汝其亡乎?小女之事…”
  金蒲孤推开他的手道:“老先生最好先与令媛谈谈,她或许另有主意,在下为了要找寻失踪的义妹,恕不能多奉陪了!”
  说着径自夺门而出,老者还要追他,倒是那少女下床来将他拉住了。为了寻找黄莺,金蒲孤无端惹来许多麻烦,虽然破费了一包银子,心中倒不觉得怎么,而且还很同情那父女二人的贫困,老头子虽然难缠,不过他相信那少女会把事情婉转解释的。
  黄莺失踪了,必须继续寻找,不过他不敢鲁莽了,偷偷地在其他房中搜查了一遍,有的是空房,有的是普通行旅客商,都没有可疑之处!
  他只得回到黄莺失踪的屋子里再去仔细找了一遍,仍然没有什么踪迹,不过却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黄莺的修罗刀,使他越发相信黄莺是被人劫走的了。
  黄莺当然不会无故地离去,如果她听见什么异动而出去勘察时,也不会不带武器,尤其是窗纸上的那个破洞,更值得怀疑,那定然是暗器的痕迹,而这暗器也定然是个扁圆形的物体,想来想去,只有石慧的钱镖最可能。
  石慧与凌奇峰在一起,他们两人最痛恨的对象应该是自己,何以只对黄莺下手呢?如果说他们劫走了黄莺作为引诱他入阶的钓饵,为什么又不留下一点线索呢?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好出去找找看了,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每个地方他都找出了二十里,更不厌其烦地问过一些行路的商贩,都没有黄莺或者可疑人物经过的线索,只有放弃努力,准备到万象别府,叫刘日英用占卦的方法,一卜黄莺的行踪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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