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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艺到峰巅鬼神惊


  谢不贪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小辛道:“没有什么。我们开始吧!”
  魏双绝迅即加入,大声道:“小辛,是你自己不反对的。”
  任何解释、任何借口在死神面前都变成很无聊、很多余。当死神攫走那个人的生命时,对那个人来说根本就是世界末日。
  魏双绝使出“大灵猫七式”,那对短刀像最凶毒的猫爪攻去之时,垂纶千尺谢不贪剑势也电射猛攻。放他们两人在一起果然有道理。原来他们两人出手时配合得甚是严密神妙。
  魏双绝短兵刃发挥一寸短一寸险可怕威力,整个人扑人去施展贴身肉搏之术。谢不贪的长剑如经天长虹以高蹈远取为主。
  小辛的砍刀居然亦不能立刻劈出,全靠极神速身法从刀光剑影中钻缝穿隙。
  当然他主要是要抢占有利方位,同时事实上这两名高手尽全力进攻,开头几下自是威猛凶毒无比,只要有计可施有路可走,当然不宜与之硬拚,以免两败俱伤。
  但小辛终于找到机会,一刀劈中魏双绝右边猫爪(短刀之一)。
  魏双绝居然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奔出七步,不过,谢不贪也忽然第一次觅到机会,快如飘风从小辛身边掠过,长剑回手刺出。
  连魏双绝也宁可摔一跤而睁眼急看结果,他自己已用尽一切手段好让谢不贪能有机会使出称绝武林的“拗步回手剑”。所以他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要先看谢不贪这一招的结果如何。只是魏双绝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因为他明明是给小辛那一刀含蕴的古怪内力震开。
  小辛刀上传来的强大内力有刚有柔,又有黏滞以及震弹暗劲。此所以他退开之时脚步不稳,跌跌撞撞有如喝醉之人一样,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完全不同方向的内劲之故。
  如果小辛根本大有余力,并非因他所迫而被谢不贪觅到机会的话,任何人都知道会有什么答案,所以魏双绝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情况果然不妥,甚至可以形容为很糟。因为魏双绝这个唯一现场观众看见小辛好象鸟类一样飞起,而且是在谢不贪头顶,跟着谢不贪移动。
  谢不贪“拗步回手剑”根本找不到对象,小辛已经早了一线在他头顶蹈虚蹑空进退自如。谢不贪的结果当然败得很惨。但魏双绝亦不比他强,因为当魏双绝双脚刚刚站稳时,胸口要穴被人轻轻戳了一下,那边谢不贪与他一起扑倒地上,不言不动。
  小辛叹口气,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命运的刽子手?如果不是,何以他不想杀人而又偏偏非杀不可?
  他转身望向悬崖的另一角,看见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原来是空荡荡的地方,忽然充塞弥漫厚厚浓雾,朝阳照射在这翻涌的浓雾上,竟然觉得不似阳光,反而增加阴霾天气时那种暗流潮湿味道。
  转眼浓雾散尽,他看见悬崖边有一张桌子,两个人坐在桌边,桌上居然有酒菜。
  这两个人一望而知绝对是恶仙人韩自然和海枯石烂李碧天无疑。小辛虽然未见过他们,却敢肯定这一点。他收起破刀夹在胁下,远远抱拳道:“你们终于露面了!”
  韩自然叹口气道:“我们早就该露面的。”
  小辛道:“你们是不是认为一露面就可以救了魏双绝和谢不贪?”
  韩自然道:“难道你以为我办不到?”
  小辛道:“口舌争论而提不出证据,还是换个话题的好。”
  韩自然道:“今天如果你能杀死我和李碧天兄,我们决无怨言。但反过来说我们也会尽力对付你,虽然只有这一趟,却是毫不留情的。”
  小辛道:“陶正直严星雨为何不敢出来与我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却找了很多人来送死?你们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么?”
  这一回竟是李碧天答腔,道:“以我个人看法,他们都是懦夫,尤其是陶正直。”
  小辛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句话。我相信陶正直严星雨都会很痛恨地记住你的答话。其实我只应该问你们怎样动手法?又怎样才算是真正拼过一次命?”
  李碧天道:“小辛,你担心自己,不必替我担心。”
  韩自然却答道:“我和李碧天已摆好一个阵势在此。早先亦是我们利用花解语绿野的灵魂把你引到此地来。”
  小辛插嘴道:“她们已经死了?”
  韩自然道:“没有,但她们人在法坛中完全受我们控制。”
  小辛道:“我明白了。如果刚才要有办法切断你们的控制力量,她们就会马上恢复清醒。”
  韩自然道:“你的确懂得很多。现在请听我说,只要你能够穿越我们这个叫做‘渺茫断肠’大阵,来到我们桌子边,取一杯酒喝了,就算你赢。”
  小辛道:“‘渺茫’一定是法术之力做成,而用‘断肠’必是毒药无疑。这名字起得很有意思。”
  韩自然道:“你猜对了,但如果你知道在渺茫断肠后面还得加以刀兵两字,你就更加明白这个大阵的威力了。本来在武功方面你小辛不会害怕任何人,可惜这一回情况不同。因为你是在法术、毒药压力下还要出手应战,所以平时杀不死你的人,现在都能杀死你。”
  小辛道:“我猜想这个大阵一旦发动,我们只怕没有交谈机会了,对么?”
  韩自然道:“对,大阵真正发动了,数百丈方圆之内都是白雾迷蒙一片。我们虽然看得见你,但甚至连我们也看不清楚四周景物。”
  小辛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多谈几句。你反不反对?办得到办不到?”
  韩自然、李碧天一齐应道:“可以。”
  小辛道:“你们知不知道当我能走到桌子边,就一定是你们丧命之时?”
  韩自然道:“很公平。而且你那时恐怕连你自己也已经控制不住刀势了。”
  小辛道:“你们真的甘愿冒被杀之险,还替陶正直、严星雨对付我?我真不懂他们有什么魔力能使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也要替他们卖命?”
  李碧天道:“陶正直没有,严星雨却有这种魔力。但陶正直却能够控制严星雨。”
  小辛道:“权力结构本来就是一层一层支配控制而成。看来陶正直真是幕后人了?”
  韩自然道:“这问题值得谈下去?”
  小辛道:“还有几个人怎样了?阎晓雅不必提,虽然我仍然关心她,但她却是严星雨的人。我想知道无嗔上人和小郑的情形。”
  韩自然道:“他们都像我们一样,不过他们是刀兵部分。我怎知阎晓雅听严星雨的话呢?”
  小辛道:“我看见过一个神像,双手挂着几个草人,有花解语、绿野、小郑和连四,却没有阎晓雅,亦没有我。”
  韩自然道:“听,那是魇胜之术。那几个人就算不马上隐约,运气也一定坏极。但为何没有你呢?”
  小辛道:“这只是我的猜想,施术之人可能恐怕我能破解这种法术,所以用别的手段对付我。看来魇胜之法果然有点道理。那四人的运气确实坏透了。连四身负重伤,不知道活得了活不了?”
  韩自然道:“你猜想很有道理。如果让我决定,亦不会向你使用这种法术。”
  小辛道:“你们对我透露了这么多的秘密。如果我忽然逃走,你们岂不糟糕?”
  韩自然道:“当然糟糕。不过你很难逃走,此地只有一条通路可走,而这条路已经封锁,你就算过得刀兵那一关。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声,他们全都是真正拼命,所以你恐怕非得杀尽他们不可。”
  小辛道:“杀尽了他们便又如何?”
  韩自然道:“杀尽了他们,你必须在一眨眼间奔出百丈之外。否则你仍然化为劫灰。当然连我们在内亦全部不能幸免。”
  小辛道:“原来如此。严星雨竟是决心用大地平沉雷?岭南祝融社独步天下古今的这种火器真是太可怕了,但严星雨自己亦逃不过劫难,这又何苦来由?”
  李碧天摇头道:“他一定疯了……”
  韩自然道:“他没有发疯,只要不迫他,他绝对不会发疯的。”
  小辛突然大声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我除了进攻或逃走,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李碧天道:“当然没有?难道你肯自杀不成?”
  韩自然叹口气,道:“的确没有了。你除非自杀,否则非攻即逃。但自杀怎可算是第三条路?”
  小辛道:“不,自杀亦算得是一条路。不过我可能先试试大阵的威力。我现在看见你们坐在悬崖边,只不知从悬崖中跑步下去会不会跌死?底下有没有水?半途有没有伸出来的大树可供抓住或落脚?”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摇头。韩自然道:“老实说我们都没有仔细踏勘过。但却敢肯定任何人跌落悬崖都非死不可,包括你小辛在内。”
  小辛喃喃道:“有道理,陶正直严星雨绝对不会疏忽这一点。”他提高声音又道:“请叫阎晓雅他们出来,我跟他们相识一场,最好能见最后一面。”
  登崖的路口转眼出现三个人,是阎晓雅小郑和无嗔上人。
  小辛打个招呼,道:“刚才我们的对话大家谅必都已听见了。”
  阎晓雅咬住嘴唇,眼睛凝视小辛,眼神中含蕴无限歉疚以及无奈之意。
  无嗔大声道:“小辛,对不起,我一定得为严星雨拼这一次命。普天之下亦只有你值得拼命。”
  小辛道:“不必多说,其实我们大家心中有数。如果我能过去杀死李碧天韩自然,我仍然逃不了,当然你们也一样包括严星雨自己在内,都为我一齐化作劫灰。”
  阎晓雅忽然道:“我们三个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大地平沉神雷这回事,希望你相信。”
  小李道:“我当然相信,严星雨如果没有这一手,岂能纵横天下荼毒武林许多年?但可惜他这一次已没有替身,连四已帮我一个大忙,把他的替身杀成重伤,很可能已经死了。”
  人人都露出惊诧之色。阎晓雅道:“连四会死么?”
  小辛道:“目前还不知道。我现在着重告诉大家,我今日若是不死,我发誓不择手段杀死严星雨陶正直这两个坏蛋恶人,我绝对不惜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又重复的说一声我发誓。
  他的决心无可怀疑。任何人只要想到若是被小辛这种绝代高手追杀,而且又声明不择手段,他能食得下睡得着那才是奇事。
  但小辛忽然又深深叹口气。叹声很沉重响亮,连远在另一边的李碧天韩自然都听见。
  小辛道:“可惜我已没有机会,陶正直的罗网陷阶称得上天下无双,我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小辛不是容易灰心气馁的人。但目前情势摆得很明——他赢了或输了结果都是一样。
  结果是什么?就是死亡!
  小辛若是输了,因而把性命输掉不在话下,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如果赢了,一定也得把性命留下。因为严星雨绝对会施展“大地平沉神雷”来个同归于尽。也拉很多人陪死殉葬。
  严星雨不这样做法才是发疯。如果你是严星雨,你手中有一件可以毁灭敌我的可怕武器,而你也只有这一次绝妙机会必可毁灭一切。你会不会轻轻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等候小辛无影无声完全无法防范的追杀报复?
  任何人都会采取明智却不保身的方法,好过日后活得提心吊胆。而且结果亦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小辛杀死。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施展“大地平沉神雷”的机会。
  所以说如果严星雨不出手同归于尽,那才是真正发疯。亦由此可知小辛今日不论胜败,结果绝对是一样。
  命运强大得无与伦比的魔爪显然已经扼住小辛喉咙,已经使他透不过气来。这是极真实甚至可以感到咽喉上冰冷魔爪的存在。
  但如果我们细加观察,命运的罗网本来亦不算严密得无懈可击。因为如果小辛能够不跟随花解语绿野的幻象来到插翅也飞不掉的悬崖上;如果他能够反客为主忽然解决了严星雨(以他的本事的确可以无声无息杀死严星雨或任何人);如果他有法子使严星雨的人倒戈相向等等。
  小辛目光在清丽绝伦阎晓雅面庞上停留一下。然后他自己的面孔忽被迷雾遮住。你绝对看不清楚他究竟是笑是哭?是欢欣抑是悲哀?你虽能看见他五官,但却又好象看不见。因为他面上这层迷雾不是用平板冷漠做成。他的任何表情甚至他的年岁,亦是靠平板冷漠的外壳隐藏起来。
  他大声道:“看来第三条路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至少我虽然失去一条性命,却可以保存很多朋友的性命。甚至连花解语绿野连四雷傲侯他们的性命亦可保住。李碧天韩自然,你们认为有没有道理?你们同不同意?”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应道:“同意!”
  他们同意的意思就是答应负起保护责任。
  小辛又道:“我深信如果现在我往悬崖外一跳出去,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再帮助严星雨的义务?你们都可以恢复身心真正自由不会再受他控制对么?”
  无嗔声音中含有强烈感情,道:“对,但你不如索性放手一拼。我宁可死于你刀下,因为我死于你刀下才觉得不冤!”
  小辛道:“我并不是这样轻易就跳下悬崖,我一定要试过渺茫断肠大阵威力,等我通过了大阵,那时就可能会自动跳下去。我的轻功很不错,说不定跌不死我亦未可知,哈,哈……”
  他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果然是真正豪气有胆色的人物。
  无嗔摇摇头。阎晓雅道:“既然这个地方是准备好逼你跌下去,所以你自己跳也一样。你绝对不能跳下一百多丈深的石谷而能够活着,你认为你能够么?”
  小郑第一次接口,大声道:“绝对不能。”
  小辛道:“我早知道不能够,只不过想稍稍安慰大家而已。”
  阎晓雅美眸中涌出晶莹泪珠道:“所以我现在向你道别,我很惭愧请你原谅。”
  惭愧、原谅都是空话。但青春、爱情、生命亦是变幻的不永恒的。
  所以我们如果细加观察。青春、爱情、生命等等虽然真实存在,但究竟本质仍然属于虚幻。
  小辛深深瞧她却轻轻地叹气!
  “虽然我们认识和相聚都很短促,虽然没有很多可供回忆的往事。但你清丽绝俗纯洁如莲花的容颜却令人很难忘记。”
  小辛又叹口气,举手向韩自然李碧天挥手叫他们发动大阵。然后怀着遗憾心情开步行入平坦空地。这时他忽然感到几乎可以触摸命运……
  眼前景色忽变。天地晦冥白雾迷茫。
  雾气如絮翻云涌,又有如看不见涯岸的大江波涛起伏而又烟波迷蒙。千尺流水百里长江,烟波一片茫茫。离情别意随波流去,不知流到何方?
  但情和意岂能随波流去?
  当然不能,就算小辛用横行刀亦斩不断,例如绿野天生的热情。
  绿野出现于迷雾般的幻梦中(任何人在幻梦中一定比清醒时软弱得多)。她用热情奔放的眼光盯住小辛。
  这个像无僵野马像阳光炽烈,大胆叛逆的美女,究竟爱连四抑或小辛呢?
  小辛双掌一直搓揉好些不同种类的药材,所以指缝不时漏出粉末随风飞散。
  他走近绿野,说道:“我们好久不见啦!”
  绿野居然能说话回答,声音居然很大:“你不必怕我躲我。我绝对不缠男人。不管是你或者是连四都是一样。”
  小辛只好苦笑。他很想告诉她:“我很喜欢你。做妻子也好做朋友也好,我都喜欢你。可是我却必须比命运走快一步。我希望趁命运能利用我所眷爱关心的人对我加施压力之前,早一步放弃任何眷爱关心。”
  但这些话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目前命运似乎已达到目的,因为小辛毕竟不得不为了许多人而决定走第三条路一一跳崖自杀。
  四周虽是一片迷茫看不见景物,但绿野流下晶莹泪珠以及跺脚动作却看得很清楚。
  小辛忽然感到弥漫全身周围的白雾,正暗暗把悲感、疲倦(只是倦于对抗命运而不是肉体疲倦)等情绪大量输入他身体内,输入他血液和心灵内。
  绿野声音忽也含有浓浓伤感,道:“我好希望再能脱得光溜溜在你怀中睡觉。但我却感到我们好象就要分别?好象永远不会再见面?你要往何处去?为何永不回来见上一面?”
  小辛道:“你真有这种永诀的感觉?”
  绿野发出泣声,道:“真的。我知道这是很不祥的预兆。唉,我好象已没有气力争取你或者连四的爱情。早点结束生命并不一定很坏。你说是不是?”
  小辛没有回答,但他并非听不见。因为他的眼神不但不呆滞,反而更为锐利明亮。
  他似乎正在搜索无形无声的敌人,事实上他知道敌人只不过是一种神秘力量。力量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既然是存在于时间、空间之内,就一定有方向,也有持续所必须的时间。
  他的破刀尚未出鞘,但心中之刀已经出鞘,只是还未曾出击而已。
  绿野忽然清醒不少,讶道:“唉,我见到你应该欢喜才对,为何反而哭起来呢?”
  小辛举步行去。心中已出鞘的刀发出杀气,因此前面的白雾翻滚散开出现一条通道。
  小辛只简单地道:“绿野,跟我来!”
  他的方向完全没有偏差,对正悬崖边缘另一角的李碧天韩自然大步行去。
  果然不出小辛所料,走出十五步就看见花解语温柔娇艳的面庞。
  他定睛一看,确实是叫人梦寐难忘的花解语。
  小辛的声音第一次温柔得自己也不敢相信,说道:“花解语,你一定走了很多路,一定觉得很疲倦?你可以放松心情休息一下,因为我已经在你身边。”
  花解语美眸中滴下泪珠,轻轻道:“我的确很累。但我更希望不是做梦。你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语调跟我说过话。”
  小辛道:“你喜欢么?”
  花解语泪珠滴个不停,大有悲不可抑之意说道:“当然喜欢。但我此生已经永无机会永无福气消受你的爱惜呵护……”
  小辛道:“你现在仍然是在梦中。但当你一觉醒来,你不妨记住我的声音我的态度。虽然是梦中事,却真实不虚。”
  花解语却另有看法,轻声道:“如果这只是一个梦,我宁愿忘记一切,我宁愿恢复从前的孤独凄凉。虽然很寂寞,但亦好在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
  小辛深深叹息一声道:“你说的也是。天上异香须有种,春来飞絮恨无家。”
  他炯炯的眼光凝视着她又道:“你走近来一点,让我仔细看看你艳比春花的芳容。”
  花解语疑疑行前几步,姿态袅娜风流。
  但正如小辛猜想。花解语虽是有形象有声音,但行动之时却飘渺朦胧如真似幻。和绿野行动时一样。
  而且绿野不在旁边,花解语何以表现得根本好象看不见她?
  没有任何预兆警告,小辛的破刀忽然出鞘。划出一道光芒宛如闪电掣掠。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刀究竟向谁劈出?因为白雾迷茫中没有任何人影敌踪……
  但小辛这一刀却绝非虚发。因为过一会之后,有一种割裂断折的声音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
  而且刀光乍闪之时,花解语和绿野忽然消失所踪,就像水泡迸散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小辛似乎听到悲啸之声电射遥空而去,余音袅袅摇曳。
  但那是谁呢?又怎能于负创之下还能难以形容的高速飞入遥遥苍冥?
  四下白雾显然稀薄得多了。小辛挟住破刀,大步行去,然后停步在悬崖边。
  他看见李碧天和韩自然,彼此相距只有六七尺,再远就又尽是弥天白雾任什么都瞧不见。
  李碧天道:“小辛。从前听说李继华医药之道超绝古今,心中还有一点不服。但看了你竟能用十二种药材配出一百四十四种破解百毒的解药。我岂能不心悦诚服?请你过来取我项上人头,我绝无怨言。”
  韩自然道:“听我说,小辛。你的武功已经超过人类之极限。刚才你那一刀,连悲魔和疲倦之天魔亦负伤远遁。但死亡却不是神鬼天魔,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即使是你亦一定杀不死自然现象,也无法将之改变。”
  小辛道:“我有我的想法。我现在只想知道刚才那一刀有没有伤了你?花解语绿野是不是已经清醒?她们似乎都不曾被毒力控制,只被法术控制。李碧天,你为何不对她们出手?”
  李碧天道:“我正想问你,我以为你早已有备给过她们辟毒保命之药,而且我正极为赞叹佩服你高明手段,因为她们开始时根本不能抗拒抵御,完全已被我毒功控制。谁知过后你给她们的灵药才渐渐发生功效,终于将我加诸她们身上七层功禁制全部破解。当然我相信你的话,相信你没有给她们药物,所以现在我就更为迷惑了。”
  小辛道:“这个问题值得研究,难道当世之间又出了一个医道和药道的圣手?”
  李碧天道:“我这七层毒功连环禁制,除非你当场出手一层一层破拆,而且每一层都不得出错,否则毒性越变越杂。我想,即使你能够逐层破解,却也不免要耗费很多心力和时间,除非你已得到我毒教视为至宝的九叶一花,但这宗宝物从来也不过传说而已……”
  小辛道:“可是她们显示的迹象简直已经佩戴着九叶一花一样。唉,这个问题你将来自己找寻答案吧……”
  他转眼望住韩自然,又道:“现在四下白雾茫茫,连悬崖外面都布满了,请问你究竟用什么物事做成这一场大雾的呢?”
  韩自然道:“不是用人力做成。这是真正法术,是神秘莫测的力量,大雾本是天然之物,本来在四山峰峦阴寒高处,被我用法力摄来。正如你刚才看见花解语绿野,她们的精神心灵被我摄来,她们所见所闻完全与你相同,她们说话的声音也是由肉体发出而摄到此地。”
  小辛道:“你对我已用了全力没有。”
  韩自然道:“疏役天魔已经是法术中无上手段,厌胜诅咒驱神役鬼,或者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等等都只算是小术而已,虽然天魔有十种之多,但对付你都已经不济事,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我已用了全力。”
  小辛道:“希望这些话严星雨听得见。”
  韩自然道:“他不但听得见,而且也看得见你。但你既然快要死了,何须关心这些?”
  小辛叹口气,道:“看来我也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命运既不能逃避,但亦无法面对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也永不知道它会用怎样的形式出现?”
  他想一下又道:“但追源祸始,严星雨仍然是工具。真正邪恶兼具称得上天下第一恶人的是人面兽心陶正直。可惜我现在才知道,所以没有机会亲手收拾他,不过他已从幕后抓到台前,他将在恶人谱上成为第一人物。比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等都高明得多。所以他也活不了多久,因为很多很多人都会收拾他,尤其是名次列在他后面的恶人。”
  好象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小辛面上迷雾忽然消失,因此人人都能够瞧清楚他的样子。
  他大概三十岁出头,眉毛浓密而长,眼睛很亮、高挺鼻梁显示他很有正义感,但稍厚的嘴唇也说明他太重感情,这也许是他唯一弱点吧?
  小辛微笑道:“我直至现在为止,仍然是不容易被命运击败的人,我就算跳下这道悬崖,但我仍然会想法子突破死亡的极限。所以当你们发现我像猪像牛一样死掉,不必惊奇。但如果我仍然能从阴间回来,并且把严星雨陶正直他们杀死,你们亦不必惊诧。”
  他的话宛如魔咒,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而最奇怪的是凡是听见这话的人(包括远处的阎晓雅等人,因为韩自然用法术使他们都听见看见),居然觉得有不能不信之感。
  然后,小辛很从容走近悬崖,仰天长啸一声,啸声中也是在白雾中忽然向悬崖外跃去。
  他在空中停留一下,那儿雾气较薄,所以看得更真切。
  他不是飞鸟,所以在空气中只能稍稍停了一下,便像殒石一样向那百余丈深的石谷跌坠。
  阎晓雅惊得惨叫一声,双手掩面。
  小郑却大声道:“小辛是大丈夫,他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严星雨在他们后面出现,笑声很邪恶很不顺耳。他道:“小辛只不过是个傻瓜罢了。”
  他当先行去,其他的人都跟在后面,不久来到悬崖边缘。严星雨向下面望了一阵,道:“这儿看不见。等一下要验过他的尸身才算数。我相信找到小辛时,已经不容易认得出他。谁能够从一堆肉酱认出那人生前样子呢?哈,哈……”笑得尖锐含有极邪恶意味,回绕于崖上深峡间,真像是山精妖魅狂笑。
  没有人不为之股栗肤栗,也没有人不深深感到极之厌恶憎恨,尤其是形容小辛变成一堆肉酱,阎晓雅已经在呕吐,眼泪泉涌。小郑则望住别的地方。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连连叹气。只有无嗔上人定睛望住严星雨,眼光一时很温柔,一时又很凶恶。
  严星雨狂笑中又尖声叫道:“小辛,小辛……你罪该万死。哈,哈……陶大哥,你才是当世最厉害又最可爱的人。哈……哈……”
  但他的笑声叫声忽然戛地中断,如像极锋快利剪剪断布疋。他样子很怪异,因为疯狂笑容还在面上,却又加上诧异和惊骇——是从心底发出的惊骇。
  他目光望的竟然是无嗔上人。
  但无嗔眼光变得很温柔,而且他也发出笑声,道:“嘻哈,小星,你最爱的是陶正直么?但我们这儿哪一个人不比他好呢?”
  严星雨面色变为铁青,叫道:“我就是爱他,怎么样?你们谁也比不上他。无嗔你最混账,你全身透出杀气,难道你敢杀我?”
  无嗔眼光忽然变得冰冷,但仍然发得出笑声,因为笑声并不代表欢乐情绪,只不过是无嗔所练少林秘传游戏风尘神功的一种现象而已。
  他道:“嘻哈,我如果出手杀你,亦只是为小辛而不是陶正直。嘻哈……”
  最后的一下笑声陡然拔高,震得所有的人不但耳鼓嗡嗡而鸣,而且心灵震荡魂魄欲飞。这才是少林十大神功的真正神奇威力,而显然无嗔已经全力施展出来,但他为何全力施展神功?
  答案却要看烟雨江南严星雨了。这里特地提起他的外号,原因是他现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江南烟雨的飘渺空灵潇洒风度。他俊美得更甚于少女的面庞,忽然扭曲得不成人样,而他的人也倏然飞上半空。
  无嗔上人的嘻哈笑声变成响彻四山的清啸。他刀已出鞘,连人带刀化为一道耀眼生花的精虹,冲向天空。
  精芒四射的刀虹射向空中的严星雨,速度之快,只有电光才可以形容。
  众人甚至连眼睛尚未眨动,那道精虹——无嗔上人——已经裹住严星雨瞬间飞出数十丈,接着向悬崖下跌坠,速度亦快得难以形容。
  只不过一眨眼工夫,一切都好象没有变动过,只不过少了两个人——严星雨和无嗔上人。
  阎晓雅首先惊叫一声无嗔上人,跟着便变成无声的因泣。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一个秘密——无嗔刚才曾悄悄问过她:“你有没有被严星雨玩过呢?”她很奇怪他何以会问这种问题,但她仍然用摇头的动作回答。这时无嗔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保证他永远不会再玩弄任何人,男人女人都一样。他非听我的话不可,将来请你告诉小辛。”
  原来无嗔上人是用这种方法叫严星雨听话。但小辛也变成肉酱,怎能将这些话告诉他呢?
  李碧天忽然大声道:“捡拾谷底尸体之事偏劳各位了,我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韩兄,快跟我走!”
  梁家宽广巨大的庭院,到处飘浮着昼夜无人的寂静。
  高楼更是悄静寂寞。从前的弦管欢笑华灯盛筵,或者是勃勃雄心壮志,已经有如逝水永不回转。
  李碧天、韩自然奔人大厅。登时都大大松一口气,因为花解语绿野两女站在无数幡旌中间,满面惊疑迷惘神色。只要她们能站着以及会得惊疑,就证明她们都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韩自然一挥袍袖,动作潇洒好看得很。
  花解语绿野显然都是突然看清四下一切,也突然看见李韩二人,所以齐齐惊啊一声。
  李碧天大声道:“两位姑娘,在我们出现之前,你们可曾看见什么人?当然我不是说雾中的小辛,是别的人。有还是没有?”
  绿野怒声道:“李碧天,你还好意思跟我们讲话?”
  花解语轻轻道:“有,有一个中年人,很斯文清秀。他骗了我们,你认识他么?”
  李碧天道:“他就是小辛封赠的天下第一恶人人面兽心陶正直。他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恶人,真是厉害极了,也无情极了。”
  连韩自然也不明白他说什么,所以惊讶问道:“李兄,你可不可以从头解释一下?”
  李碧天道:“陶正直当然一直都听到、见到我们所有对话及过程。他心思聪敏无比,我们和小辛讨论这两位姑娘中毒又自行解毒之事。当时我们尚未醒悟,陶正直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已知道花解语她们一定获得了九叶一花,所以他早一步来此。而且当真把东西骗走。他明知严星雨有杀身之祸,但他甚至不肯等到有结果就走了。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极厉害而又极为无情?”
  花解语喃喃道:“天下第一恶人,唉!陶正直,我发誓要你死于非命……”她想哭,但还未曾哭出来。
  绿野却气忿得俏脸都变白了。骂道:“李碧天韩自然,你们是人还是畜生?你们怎可以帮助那阴阳怪气满身邪恶的严星雨?你们怎可让陶正直骗去我们的东西?那是无嗔和尚给我们悬挂在心窝的丝囊,我们每人一个。我只想保留作为纪念……”
  花解语轻声补充道:“陶正直来到我们前面一丈左右,当然那时我们不知道他是陶正直。他说他是飞天鹞子吴不忍,很焦急地说小辛叫他一等到他跳崖之后就马上乘机来找我们,叫我们把身上解毒的东西快点交给他。他样子一点不像坏人,更不像是天下第一恶人。”
  李碧天忙道:“当然,当然。谁也不会把天下第一恶人几个字凿在额头。”
  韩自然道:“他知道我已设下禁制,所以不敢踏入一丈以内。他叫你们把丝囊丢给他?”
  花解语点头时,忽然发觉泪珠溅坠衣襟和手背上,现在还谈论这些有什么用呢?小辛已经死了,这才是最真实最可怕的噩梦。
  李碧天不敢望她,喃喃道:“无嗔从何处得到九叶一花希世之宝?如果我早知道……唉!如果早知道……”
  到底早知道什么他没说出来,别人亦没有询问。
  绿野突然大声问道:“小辛真的死了?”
  韩李都沉默不语,但绿野这个人岂肯容许你不回答?所以在她接着迫问之下,李碧天只好点头,韩自然则回答道:“他死了。从那座悬崖跳下去的人绝对有死无生,所以小辛绝对死了,严星雨无嗔亦都全部丧命无疑。”
  绿野直到这时才忽然大哭出声。
  两个美丽而又青春照人的女孩子这一哭真使人泛涌起天愁地惨之感。
  绿野的哭声响亮而奔放,感情发泄有如洪水瀑布一泻千里。
  花解语却完全不同。幽幽咽咽有如山鬼夜啼琼妃暮泣。而凄惋缠绵处又好象泣血的杜鹃。你可曾听过春夜的杜鹃在空山啼叫?如果你听过,保证你一定恻然聆听,一定无限回肠荡气,也保证你永远不会忘记!
  既然小辛已死。一切情节发展下去似乎已属多余,好象已不必浪费笔墨。
  不过小辛的生死居然还不能宣布确定结果。原因等迟一些才说。现在先说阎晓雅。
  阎晓雅没有参加搜寻小辛尸首之举。她也没有跟小郑说什么,独自悄悄离开。她究竟到何处去?将来还会不会再露面江湖?是丫头终老呢?抑是随便嫁一个人从此过着没没无闻主妇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
  小郑却率领几个当地人去搜寻小辛尸体,顺便也把严星雨无嗔的尸首(已烂成一团)带回来。
  绿野当然回去南京,因为不但连四在南京养伤,而且还有她祖父雷傲侯。
  花解语与绿野分手前,已经由李碧天详细检查过。
  李碧天说道:“花解语,孤独迷情蛊是天下第一蛊毒。如果只用药物破解,非有九叶一花不可。如果没有九叶一花,当然亦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绿野跳起身,道:“有就成,快说出来,我一定想法子帮她找到。”
  李碧天道:“当然这个法子也是非常困难。因为除了二十四种奇奇怪怪药物之外,还须要一个男人。”
  绿野道:“男人还不容易,你和韩自然不也是男人么?我要找的话,到街上去找一百个都有。但究竟如何下手呢?”
  李碧天道:“如果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的话,当然容易不过。可是这个男人必须有三个条件。”
  花解语本是很会讲话的人,却居然变成哑巴一样,完全由绿野代表发言。
  绿野道:“三个条件不算苛刻,你告诉我,我马上去,一定可以找到。”
  李碧天道:“恐怕很不好找。第一个条件必须是纯阳之体。换言之就是童男。”
  绿野道:“我明自,就是没有跟女人上过床的男子,晤,怪不得你和韩自然都不行。哎,连小辛也没有资格。难怪他一直不作声……”
  李碧天道:“第二他必须是成年人而且很爱花解语。这一点好象还不难,因为很少男人能够不爱上她。换言之,要男人爱上她很容易。只不过第三个条件却是必须花解语真心爱他才行。”
  绿野道:“伪装爱他可不可以?”
  李碧天道:“当然不行。”
  绿野道:“这就惨了。因为花解语一定很难忘记小辛而另外爱上别的男人。”
  李碧天道:“其实还有一些问题,例如那男人尚须修习一种房中术,我虽可以传授给他。但他练得成功与否却不知道。”
  绿野怒道:“你说了半天岂非废话,简直跟放屁一样。”
  李碧天苦笑道:“我想一口气讲完也办不到呀!唉,你说得不错,我的话简直跟放屁一样,还是小辛高明,他一看没有办法,干脆一个字都不讲。”这位毒教宗师身份的人,碰到绿野算他倒楣,简直全无矜持身份的可能。
  但他最后仍然警告花解语道:“你绝不能爱任何人,亦不能与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如果犯了任何一种大忌。你会忽然发觉全身没气力,而且大寒大热,最后全身溃烂而死。你全身溃烂之时又脏又臭,任何人都不敢走近你。”
  他叹口气又道:“我好象残忍无情。但其实我要你牢牢记住,要你不犯无可挽救的大错!”
  这时的小郑已回来。他道:“我搜遍尽是乱石的峡底,还利用各种工具查看过两壁峭墙。但我只能带回来严星雨和无嗔尸体。虽然他们的血肉模糊一片,但从衣服还可以区分得出来。”
  人人都屏息静气地望住他。难道小辛从悬崖跳下去,居然能够不死?小郑的话显然已透露没有找到小辛尸体之意。
  小郑又道:“小辛除非变成飞鸟,否则他的尸体必是有人早一步搬走。”
  花解语道:“你口气中好象不认为有人早一步带走他遗体。为什么?”
  小郑道:“因为我勘查得相当仔细,并没有遗迹。如果跌成一团肉酱,无论如何也会有痕迹留下。”
  绿野大声道:“天啊!莫非他没死?”
  小郑道:“两边峭壁我查看之下,都有人攀援敲凿过。在拼斗悬崖这一边峭壁虽是微向内四,但四下而上一共有三处地方四人得很厉害,地方平坦宽阔,简直可以盖两三间茅屋。这三处地方都有人走动逗留过的痕迹。但小辛怎可能倒着飞入凹陷的地方?”
  绿野大笑道:“这个人办法很多,全身都是古怪。他九成还活着。哈,哈,我放心啦!”
  她向花解语道:“走,我们回南京等他消息。”
  花解语立刻摇头,道:“不,你回去吧!我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我会照顾自己!”
  她那孤寂的声音和表情,不但使人同情,甚至还泛起凄凉之感。
  花解语又道:“如果小辛未死,他一定不会放弃与命运抗挣。他已经够忙碌够艰苦的了。我的命运何必加在他身上?何必使他更艰苦更伤脑筋?”
  她声音温柔得令人心软,使人仿佛能看见明艳青春随着逝水年华而渐渐凋谢,使人宛如看见她独立于西风残照间——无尽的孤寂!
  但谁也没有法子帮她,别说是别人的命运无能为力,就算是自己,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对抗自己的命运呢?
  有些问题似平很难找到答案。例如小辛时时能突破人类之极限,但是不是表示已战胜命运?他可曾找出了真正命运的形式?
  最重要的是小辛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未死,他到何处去了?他将如何再展开突破极限的壮烈伟大行动?抑或是太疲倦而放弃?
  小辛是不是当年的十八郎?
  但是有人知道血剑严北有一个嫡亲侄儿严温,是大江堂堂主总舵座镇江南。……
  小辛会去江南吗?
  号称为天下第二泉的“虎跑泉”的确名不虚传。不管泡的是普通龙井抑或全是嫩芽的特级雨前,入口仍然一样软滑甘润。
  通向虎跑泉(虎跑寺内)是一条用长石板铺砌得十分整齐的斜坡路。
  两边高树森秀幽寂,石板路右边一条小溪,清泉汩汩不断流下。
  若论泉水之清冽冰凉,不妨以盛暑天气的冰水来形容它——当真是那么清和那么冷。
  这道溪泉虽不是虎跑泉眼涌出的泉水,却已如此冷冽清澈,真正的虎跑泉更可想而知了。
  在那溪泉上有落花随漂水流而下。
  这等景致本地寻常。
  试问天下有哪些山峦的溪涧没有落花顺水漂流呢?
  所以书僮看见主人和他的朋友对着水上落花不断摇头摆脑,大有若不胜情之状,心里便很不以为然。
  那两个年轻书生(书僮的主人及那位朋友)不但咨嗟感慨。还爬落溪畔抚弄流水,掬泼那瓣瓣落红。
  看来在他们织梦年华中,当真已激起了心湖无数涟漪……
  其中一个书生忽然目不转睛凝视着随水而来的一件物事。
  他大概看得太入神了,以至自己咕咚一声一头栽人溪泉中,还不会爬起来。
  另一个书生恰在此时也看见那物事,登时目瞪口呆,四肢麻木,竟不记得应该赶紧拉起同伴,免得他头面泡在水中活活淹死。
  那件物事圆鼓鼓的,四周的泉水也变成红色。
  三滚两滚就已离开他们。
  可惜此时已出现另一个,也是差不多样子。
  不论是哪一个书生都认得出那些物事是人的脑袋。
  由于从脖子搬了下来,所以才那么圆而随着溪泉滚流不停。
  正因为他们一眼已确知那是人头,所以才发生这种情况——一个吓昏了一头栽入水里了。
  另一个变成傻子不言不动,只会茫然望住人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有时候很正确。
  试想你就算把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又有什么用呢?当然应该赶紧拉起昏了的同伴,免得他窒息而死才是正理。
  不过,情况却又并不像描述那么简单,因为这一瞬间第三颗滚圆人头已经出现,带着一大片血水。
  所以这时连那个还未昏迷的书生,也受不了而呻吟一声倒了下去。
  载着清泉的小溪,若是直溯上游,则经过寺内美观的长方形水池之后,就可以接通虎跑泉了。
  石筑的水池一共有两个,很对称地座落两边。
  当中是宽大齐整的阶梯。
  在石阶上一个浓眉环眼青年,左手拿着一柄连鞘长刀,他微微眯起眼睛,望住前面的人。
  如果青年往上走,要入大殿,这个人变成拦阻的墙篱。
  由于事实上青年的确被那人所阻挡。
  故此他的眼光冷峭而又不满,便变得很合理了。
  青年的刀好像没有出过鞘。
  外表看来此刀比平常的刀弯曲一些,又稍稍长了一点。刀鞘本来镶嵌好些宝石翡翠等珍宝。
  但既污垢而又碰损磨花,以致完全黯然无光,可见得这青年很粗心大意。
  另外使人感到兴趣的是,虽然青年身后躺着三具无头尸体,但对面那个一直连看也不看尸体一眼,脸色平静如常。
  似乎那三具尸体根本完全与他无关。
  但由于他后面还有两个按刀怒目壮汉,一身打扮与尸体完全相同,因而又可见得那些尸体不但不是与他无关,相反的大概关系还深得很。
  这个挡住那浓眉环眼青年去路的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面目清秀,双眼却射出悍猛如豹子光芒。
  他左手已抖出皮套内三截钢管,又用极快手法拧紧螺丝,便变成一支七尺钢矛。
  矛尖映日闪耀出万道光芒,而同时也有阵阵森寒之气迫人眉睫。
  他提着钢矛,看了看那青年。
  忽然满面布满不悦以及诧疑神色,他说:“你似乎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我手中这件兵器?”
  青年摇摇头。
  “不可能的事。”对方说:“我是戚风云。我手中的兵器称为‘莫当矛’。现在能不能帮你记忆起来?”
  青年浓密眉毛微耸一下,眉尖好像能散射出令人看得见碰得到的怒气,即使感觉很迟钝的人,也不会不知道。
  自称是戚风云的人也不禁惊讶地眨几下眼睛。
  奇怪,怒气真的能够从眉尖射出?
  只不知快乐、悲哀、嫉妒等等情绪,能不能这样?
  戚风云只看见和感觉到对方怒气,却听不到回答。
  他便又说道:“我来自山东蓬莱,所以我知道你最近在北方很有名气,虽然一年不到,但听说你已经杀死了很多人,死得最多的是刀道高手。你是不是那个‘魔刀’呼延长寿?”
  浓眉环眼青年只点一下头。
  戚风云忽然愤慨起来,提高声音道:“不管你现在多么有名气。但以我的姓氏和这支莫当钢矛,你真的不会连到一块儿想?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来历?”
  呼延长寿摇摇头,仍然不开口。
  不过眉尖的怒气减弱了许多。
  显然他也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假如戚凤云如此激切认为人人应当知道之事,而他居然不知道,这自然是一种侮辱。
  山东蓬莱戚家是什么?
  七尺长的莫当钢矛又是什么?
  唉!抱歉得很,的确从未听过。
  所以没有法子连在一起。
  其实何止是你戚风云?许多死在我“悲魔之刀”刀下的刀道名家,我根本也不知道他们的地位和名气。
  从外表看来,呼延长寿好像不大会思想也没有感情的人。
  但是既然戚风云能使他泛涌许多情绪和思潮,这个外表上的观感显然是错了。
  戚风云没有招呼,亦无任何暗示。
  钢矛忽然涌出杀气还有眩目精芒。
  这是钢矛“动”的描述,若论速度之快甚难形容,只知道矛尖一下子已贴近呼延长寿咽喉。
  呼延长寿惊讶地退了半步,他的动作当然也是快得不得了。但他只退了半步,也就是大约半尺。
  这么短短距离,在普通人眼中真是微不足道。
  因为普通人拿一支长达六尺沉重钢矛极快刺出时,很可能连身子也被钢矛带得向前冲去。
  这一冲多达三两步毫不希奇。
  所以呼延长寿只退后那么半尺似乎很危险,尤其是当戚风云第二矛第三矛电疾续刺出去,他每次竟也都只退后半步。
  既不多退一寸,也没有减少一寸。
  看来呼延长寿以及戚风云两个人都好像是极之固执的人——一个只肯退半步,另一个也不肯多刺出三两寸。
  呼延长寿一连退了七个半步,这时他看见戚风云双肩稍向前兜拢的细微动作,因此他的刀也出了鞘。
  “悲魔之刀”一出鞘,数丈方圆之内好像忽然凝聚奇异的寒冷以及辗压心脏之恐怖力量。(关于悲魔之刀的来历,请参阅拙著“强人”便知)
  此刀其实已出鞘过一次。
  当时呼延长寿被戚风云五名手下其中三人拦住去路,硬是要他把刀交给主人看看,他们态度蛮横一点倒也罢了。
  问题却出在他们还有一种非常坚决的意思。
  那意思是假如不交出宝刀的话,呼延长寿也就只好变成永远不会拿刀的死人。
  因此呼延长寿勃然大怒,两道浓眉射出好像可以摸得到的怒气,以及灼热迫人的恨火呢!
  当时那悲魔之刀划出一道森冷耀目精虹。
  人人都不知何故看得见有两颗大滴晶莹眼泪出现眼前。
  结局不必细表,那三颗人头已随着溪泉滚滚流下,吓昏了两个倒霉的书生,他们目下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
  至于没有了头颅的三人,当然绝对活不成了。
  戚风云以闪电般速度已经一连刺了七矛。
  每一矛都迫得对方退了半步。
  任何人看见这等情形,一定以为他大大占了上风,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对方每次只退后半尺这个距离,已说明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的矛只能吐这么远,连多一寸也不行。
  所以就算戚风云继续刺出一百矛,情形大概不会改变,所改变的只有他们移动了五十尺而已。
  故此戚风云不能不变招力图改变局势,他全身内力瞬时毫无保留地都运聚在他的钢矛上。
  钢矛仍然挺直疾刺,不过内力蕴集矛尖到了一个程度,便嗡一声幻化为三只矛尖。
  如果呼延长寿没有早一线看出戚风云引运内家真力,如果他没有及时掣出那悲魔之刀来!
  又如果他仍然只退半尺,则他的面孔喉咙胸膛等三处,都会出现一个血洞并不稀奇。
  其实呼延长寿不但通通没有上述“如果”的情况。
  甚至更进一步还看见那三支矛尖震开的幅度不够大。
  假如幅度够大的话,他纵有霸王之勇也只能退闪而无法出刀硬拼。
  但是现在他却可以找得出缝隙,可以一刀劈歪钢矛,然后再顺势削断戚风云握矛的手指。
  悲魔之刀光芒一闪即稳,刀光隐没的缘故是已经回到刀鞘里。
  戚风云直到刀光不见之后才听得见“当”的一声,整个人也像陀螺一样迅急转了一个圈圈。
  他很侥幸手指完全健在,因为呼延长寿只不过一刀劈中钢矛,并没有继续顺势削下。
  可是那一闪的刀光带来的奇异压力,却使得戚风云心寒胆裂,两只膝头抖个不停软软的老是要跪了去。
  这一点使威风云对自己极之不满,就算一定不敌一定被杀,也无须这么害怕,更无须跪倒求饶。
  但为何他心里充满莫名之恐惧?
  何以双膝软得老要跪下呢?
  呼延长寿这一刀跟杀死那三人的那一刀最显著不同之点,就是眉毛的怒气恨火,上一刀他很生气,而现在这一刀却不怎么气恼。
  因为他心中甚感惊讶。
  于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粗暴而又强劲震耳。
  他问道:“你出矛的时机恰到好处,你怎知道那是时机?你怎能及时把握?”
  原来他心中惊讶的是这件事。
  戚风云用钢矛柱地借力,所以终于没有跪下。
  他好像没有听见对方问话,双眼茫然望着寺院的飞檐和树木,喃喃自语道:“我戚家神矛号称万夫莫当。但我却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唉,连一招都接不住……”
  他的确极之伤心,因为他是蓬莱戚家少主。
  虽然另外还有些叔伯以及堂兄弟,论功力比他深厚,论矛法也比他精妙,但他却是嫡传少主,论地位权力都比旁人高些。
  他自是没有想到正因他较有地位,所以养成骄狂自大以及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内(连别人性命也一样)的性格。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悲魔之刀”实是非同小可。
  在绝大多数情形下,总是一刀就可以决胜负见生死,此是刀的本身加上奇异刀快形成的结果。
  老实说戚风云的手指没断,他的头颅也还在脖子上,这已经算得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不过由于呼延长寿出刀收刀都神速逾电,同时又没有任何规定不准他再度拔刀,故此戚风云的头颅其实并不保险。
  谁也不知道下一刹那会不会也掉落水池?
  会不会顺着溪泉流去?
  游人虽不算多,但仍然有。
  不过现在谁都不敢穿过这段血淋淋躺着三具无头尸首的路。
  胆子够大的最多也只是趑趄走近一些,设法看清楚呼延长寿戚风云的面孔,便又赶紧躲远一点。
  呼延长寿浓眉微剔,立刻又让人“看见”怒气迸射。戚风云虽然没有瞧他,却也感觉得到。
  这使他骤然惊醒回到现实中,也因而听见呼延长寿粗暴强劲声音:“你最好回答我何以知道出矛的时机,然后我也告诉你,为何你连一招也挡不住。”
  这个建议相当公平。
  连戚风云也惊奇起来,他何须这么公平?
  他又不是不会杀人,那三具尸首已是如山铁证。所以他只须用杀人手段威胁,难道我威风云敢不开腔不成?
  “那是由发你的怒气。”戚风云说:“你由发怒变成不发怒时,我感到有机会,所以我就出手了。”
  由于怒变为不发怒,那是由于不知道戚风云的来历而涌起抱歉之感所致,原来如此,这一点的确是足以落败致命的破绽。
  下次一定不可以再让人抓到这种机会才行。
  “现在轮到我告诉你,你的矛法精妙无比,内力配合恰到好处,但这只是矛法和内功本身佳绝。
  你的人却不行,不但没有把功夫练好,而且一定是奸恶之辈,所以你虽然能把握上佳时机,却仍然不是我敌手。”
  绝妙的矛法加上精奥内功心法,若是传与上乘根骨之士,将会造就出何等人才无须多说。
  若是凡庸之辈,纵然幸获绝艺,自然亦不会有什么惊人成就。
  这一点清楚明白得有如白纸黑字,人人皆知。
  可是呼延长寿提到“奸恶”这一宗,休说旁人莫名其妙,连戚风云听了也为之一头雾水。
  奸恶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品德而已,与武功有何关连?
  难道世上所有武功都必须德行很好的人才练得好?
  这种理论当然是属于岂有此理之类无疑。
  不过这家伙(指呼延长寿)的话好像又不是胡说八道。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双方已罢手停战好一会儿,大家已讲了不少话,但何以我心里仍然还有惊惧之情?
  何以还有力不从心之感?
  “我不怎么明白你的话!”戚风云皱眉道:“但你凭什么说我是奸恶之辈?说不定你自己比我更是奸恶更该死,谁知道呢?”
  “对,你和我都不知道。”呼延长寿很坦白。但是他却还有下文:“可是我的宝刀会知道。
  对了,你们都叫它做魔刀,没有关系,我以后跟你们叫好了,我这把魔刀知道你是奸恶之辈,这话你信是不信?”
  戚风云道:“别开玩笑,那刀怎能知道人的正邪好歹?”
  “它就是知道。据说在刀身上镌着的外国文字写着,凡是大好大恶的人,遇见此刀如蛾扑火,身不自主,须臾命绝。”
  “这真是千古奇闻。”戚风云鼻子发出嗤笑声:“如果我是大奸大恶的人,请问我有没有像飞蛾扑火一样用脖子硬碰你的魔刀呢?我有没有须臾命绝呢?”
  “须臾”就是极短促、不久等意思。
  戚风云目前的确还没有辞谢人世,他还活得好好的,还可以挺胸说话,声音还来得个大。
  呼延长寿眉尖忽又射出可怕的怒气,声音也变得悍暴震耳;“那是我魔刀入鞘之故,现在你不妨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一回戚风云居然又是从对方“怒气”这一点,观察出先兆。
  他的应变步骤刹时间已经完成——双手握予直指呼延长寿心窝,双眼圆睁精光闪闪,马步微沉——
  他显然已摆出戚家莫当钢矛最凌厉矛招,同时又已运足平生功力。
  故此形成一股坚凝绝大气势紧紧迫罩对方,竟无一丝瑕隙。
  山东蓬莱戚家莫当钢矛果然大大不同凡响!
  连呼延长寿也不禁从心里涌出敬意。
  因为眼前持矛的人功夫还未练到家,尚且威力如许,假使换一个已臻绝顶的戚家高手,情形将会如何呢?
  呼延长寿这回并没有因心中泛起的“敬意”而减弱了怒气。
  这是相当奇怪的事,一个人的怒气怎能收发由心控制自如?倘若是假怒诈怒,当然可以办得到。
  但呼延长寿的怒气却有如可以焚毁一切的烈火般真实不假,这就是值得奇怪的地方了。
  魔刀缓慢坚定的出鞘。
  戚风云这一招乃是攻敌最凌厉一着,称为“独存式”。意思说此招一发,双方就只能有一方独存。
  戚风云也知道在理论上说,此招式一摆出,矛尖所指的人应该连动都不动。
  若是非动不可的话,也只有两种方式。
  一是出招封拆,一是闪避退让。
  而这两种方式都必须以比电光还快的速度使出才行。
  魔刀却是缓缓出鞘……
  戚风云很想不顾一切全力攻出这最凌厉的绝招,但可惊可怕的是敌人根本没有一丝空隙,没有任何破绽可供攻击。
  魔刀已完全离鞘,闪射出晶亮光芒。
  刀尖处忽然出现两颗透莹的大滴珠泪。
  连稍远处两名按刀壮汉也双腿索索发抖。
  戚风云更糟更甚,不但腿抖,还可以听到牙齿相碰声音,现在他的矛招当然没有可能发出。
  他仍能站着就很不错了。
  呼延长寿怒叱一声,一刀斫中钢矛。
  再没有其他动作就收刀入鞘。
  七尺长的莫当钢矛坠地声十分响亮。
  戚风云的确被这响声惊醒。
  这响声简直一直钻入他灵魂深处——戚家莫当钢矛百余年来,从来没有被人击落过,以前没有,将来也永不会发生。
  戚风云因此而深深叹一口气。
  与此同时也发现那心寒胆裂魂飞魄散的无名惊惧已消失了,代替惊惧的是别种很鲜明的感觉。
  “你一刀所下我脑袋,跟现在有什么分别?”戚风云的声音此时有点枯涩和万般的无奈。
  “你真的只想知道这一点?”
  “不是。”威风云说:“但我所想知道的,你未必肯告诉我。因为我在戚家,只算是最劣的高手。”
  “你错了,那才是你应该问的。”呼延长寿声音很响亮,几乎连虎跑寺大殿那边的人都听得见。
  “我告诉你,我的怒气和魔刀奇异力量合而为一之时,你若是奸恶的人,立刻连矛也几乎握不住了。
  至于我不砍下你的脑袋之故,那是由于你戚家矛法的确是当世绝艺。我用这个方法表示我的敬意。”
  戚风云苍白脸上透出歉意,道:“真的?你不会骗一个垂死的人?”
  这个问题呼延长寿拖延了一下,等到戚风云摔跌地上,才走过去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不一定。”
  朋友,我虽然很粗猛,却不是没有脑筋的人,你的手下会把我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带回去。当然你更希望,戚家的高手能从我的答话中,找出击败我的线索……
  在人生历程中,若是对一切人,对一切事都率性而行,都全部坦白不欺的话,保险会得到“英年夭折”之类的挽词。
  在江湖上,尤其如是。
  因此呼延长寿后来还装模作样,把耳朵靠近戚风云,好像听他讲什么话。
  这番做作,决非多余……
  西湖的娇美多姿真是难以形容。
  尤其是当你在“花港观鱼”这边赏玩,由于苏堤之故,便多曲折缠绵之致。
  但若在“平湖秋月”这边眺望湖景,入眼寥廓辽阔,绿波与青山相接,更不禁会泛起渺绵琼绝的情思。
  这般绿波丽日,这般水色山光,却在人性的贪婪、嗔怒和痴迷中黯然失色。
  从敞开的轩窗望出去,粼粼湖波和飘飘垂柳都足以令人心旷神恰,足以令人忘却红尘扰攘!
  但贪婪愚昧却往往使人看不见美景,也听不见天籁。
  “贪婪”一词,通常使人想起金钱财富。
  殊不知色欲也属于“贪”的范围。
  不论是男人想女人,或是女人想男人都属于“贪”。
  据古今哲人考察研究结果,这男女之间“贪”的力量,竟比金钱财富权势等等还要巨大强烈得多。
  宽敞明亮而又布置得富丽堂皇的轩堂内,一共有六个人向窗外眺望。
  不过外面秀丽怡人的景色,显然并不能打动她们的芳心。
  “芳心”的意思就是说六个人都是女性,而且其中有五个长得相当漂亮,那个唯一相貌不漂亮的女人,年纪也比其他五女大得多。
  五个漂亮少女都穿着合体的丝绸衣裳,只有这个中年丑妇一身青色粗衣布裙,因此使她更显得寒伦蠢俗。
  轩外忽然传来嘈吵的话声,然后涌入四名大汉。
  这四人的服饰好像分为两派,因为有两个全身都是白色,连剑鞘和皮靴都不例外,而另两名大汉则全是黑色。
  两个白衣大汉之中较高的一个面色很难看,右手按住剑把,冷冷道:“曹一兴、郑金,我奉劝你们一句话,下次绝对不可乱问,除非戚公子亲自下令。”
  连面色瞧来也很黑的曹一兴阴笑一声,道:“没有下一次了,黄晋兄,还有这位董宏兄,请听清楚,没有下一次了。我希望大家客气一点。”
  黄晋皱起眉头,声音果然平和得多了,说道:“曹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一兴道:“戚公子死了。树倒猢狲散,所以没有下一次了。”
  另一个白衣白剑的董宏冷笑一声,笑道:“就算戚公子死了,他的女人和东西仍然是戚家的。”
  曹一兴眼睛一瞪,声音大有怒意,道:“我有讲过不是戚家的么?”
  黄晋摆手道:“大家有话慢慢说。请问曹兄,戚公子因何亡故?他身体很好,武功高强。不久以前还生龙活虎的,我猜一定不是染上什么怪病突然身亡……”
  “当然不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黑衣人郑金接口回答,声音中居然含有忧伤意味:“是‘魔刀’呼延长寿。”
  两位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当他真正使出杀手,一刀就劈落戚公子的钢矛,也同时杀死了他。”
  黄晋和董宏都发出倒吸冷气声音。
  他们当然不能不相信这回事。
  但据他们所知,戚家“莫当钢矛”虽然不算天下第一,但要杀死持矛之人容易,要击落钢矛却是闻所未闻之事。
  黄晋轻声道:“现在你们想怎样?”
  曹一兴说道:“我们是戚家派出来跟随公子的人,当然要赶紧回去,报告一切事件的经过。”
  黄晋点头道:‘根对,但你们为何不马上起程?你们为何还要回到这儿来?难道你们没有想到那呼延长寿可能跟踪你们?”
  曹一兴道:“他既然不杀我们,为何还要跟踪我们?况且公子有女人还有不少贵重细软在这儿,我们不带回去,谁带回去?”
  黄晋同意地连连点头,道:“话是说得不错,这些女人和东西你们应该带回去,而我和小董却只想替公子报仇。
  你们赶快把经过情形说出来,任何一点都不可以遗漏,因为这个敌人,可不是普通的敌人。”
  知己知彼才可以百战百胜。
  这道理曹一兴和郑全自是懂得。
  等到他们讲完,黄晋望着窗外西湖的秀丽景色,深深叹一口气,才说道:“本来我是应该立刻赶回蓬莱戚家报告这一切的。但我现在却不能够回去,小董,你当必明白我的意思吧?”
  原来这话他是向董宏说的。
  董宏面色突然苍白得有如他的衣服。
  不过他仍然点点头,道:“我明白。”
  黄晋道:“你真的明白?”
  “真的。”董宏回答。
  这时他眼光禁不住望向五个美貌少女之中其中一个。
  这一眼望过之后,他也禁不住的叹口气,继续又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子做。”
  黄晋微笑道:“咱们真幻双剑十年来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但是这一回却很难说了呢!”
  董宏道:“也许我不走,对你会有帮助,有点用处?”
  黄晋道:“像魔刀呼延长寿这种超级高手,我一个人若是挡不住,加上你也没用。这道理别人可能不懂,但你却一定明白。”
  董宏连连点头。
  他当然知道若是武功造诣超越了一般高手境界之时,对付十个人跟对付一个人其实并无分别。
  “真幻双剑”在武林中声名并不响亮。
  然而,这却是他们特意使声名不著。
  因为他们有真才实学,他们随便那一个都不比任何号称高手的人逊色。只不过是不是高过其他武林高手?
  如果高过又能不能达到“超级”?
  这一点就无人得知了。
  总之天下间有一个现象,常常出现在具有奇技异能的人们身上。
  那就是真有本事,真有学问或者有财富的,表面上往往不易看得出。
  他们不像半瓶醋哗啦直响,也不像暴发户那样动辄炫耀。
  因此凡庸之辈就很容易误会,很容易瞧不起那些有修养,深藏不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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