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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赠神蛛义结金兰


  南鹗范北江本来一心想得到这只蝎母,他是百毒门中高手,见到世间奇毒之物,就宛如极贪财宝的人,见到价值连城的珠宝一般,忽然已忘掉找寻冯征之事,一味盘算怎样提到这只蝎母。
  他身畔虽有解毒灵丹,能解天下各种奇毒,可是这只蝎母秉天地至阴之气而生,其毒又比天蓝蝎厉害得多。范北江如果让它咬一下,虽不致命,却也得运功疗养好久才能恢复。
  在这电光火石的顷刻间,南鹗范北江已作决定。
  这时那蝎母已游走到他脚下,南鹗范北江身在半空,忽的吐气开声,嘿地一喝,手中寻丈长的树枝当作齐眉棍,直砸向沈雁飞的头顶。
  沈雁飞暗中一惊,觉出这南鹗范北江确实厉害。
  这一记力劲而不猛,生像后面尚蕴藏着无穷潜力,而且招数可以灵活变化。这等含蓄不尽的功夫最令人成惧,沈雁飞忙扔掉金线网,举扇以迎。
  只见他身扇合一,化为一道红光,匝绕一周,其快无比。在这绕圈而走之际,已连发许多招,蹈隙伺瑕,暗中更夹着阴气奇功。
  南鹗范北江这一招已出全身九成功夫,哪知敌人年纪虽轻,武功却极为佳妙,不但招数诡橘阴毒,其中更有一些古怪的潜力,是他平生未曾遇过的。
  心中这一惊,比对方更甚。
  当下双脚一沉,踏实在地面;说得迟,地快,沈雁飞已绕走一圈,忽然飘出三团红光,攻到他面前。
  南鹗范北江正要他如此,大喝一声,手中寻丈长的树枝横扫出去,使的正是他生平最负盛名的鬼王叉法中“横扫千军”之式,树枝上已尽运全身十成功力。
  沈雁飞啊一声,整个人被对方的力量硬生生排落冲击得站脚不住,踉跄倒退。幸而他扇上已发出阴气,否则不受内伤才怪哩!
  南鹗范北江见对方仅仅踉跄而退,并未曾受伤,大为凛骇,树枝一挑,金线网飞上半空。
  身形也使得如同电光掣动,直扑那只蝎母。
  沈雁飞一见他去抢捉蝎母,暗骂自己一声蠢才,急忙一挥修罗扇,
  一枝扇骨疾射出去,当地一响,撞在空中的金线网上。把那张金线网撞得斜斜飞开。
  这一来南鹗范北江便不可能接网捕捉蝎母,但他身形不变,一直疾扑向那只蝎母,伸手捉住,跟着飞奔而逃。
  沈雁飞登时愣住,想道:“奇怪,他若能够空手捕捉,何必费这么大气力?”
  猛听头顶树上一个微弱的嗓子道:“范北江这一走,必定远远穷荒,沈兄不必再追他……”
  沈雁飞不敢抬回那根扇骨,跳上树去,问道:“他后来为什么不怕那蝎母呢?”
  “他一定是怕你把我救了,我师父闻讯绝不肯于休,因此他除非把我师父也害了,否则便得谋求自保之道。他当然不敢动念杀害我师父,
  这样他非得到这只蝎母以对抗本门各种毒物不可,这蝎母虽然奇毒无比,但并不能致他死命,只不过需令他大费手脚和消耗精神元气来运功疗伤。”
  沈雁飞恍然地哦了一声,忽然皱眉道:“我承你指点,得知你百毒门的灵丹可解鸠盘茶毒,因而免受七日夜诸般苦难,可是我却没有为你夺得灵丹,这怎生是好?”
  冯征轩眉一笑,道:“生死等闲事耳,沈兄何必分怀。我这番游踏中原,没曾交得一个朋友,今夜邂逅沈兄,实在痛快。可惜我浑身都是毒,不能和沈兄握手言欢,未免遗增。”
  沈雁飞一生未见过这么豁达大度的人,不觉心中倾倒,慨然道:“找沈雁飞身世坎坷,此生也没有一个知己朋友,冯兄如若不弃,咱们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广
  冯征喜道:“好,好,我就大胆高攀。”
  两人叙起年庚,冯征今年二十八,做了老大。
  他们也不须撮土为香,彼此相视一笑,沈雁飞叫声大哥,冯征还答一声二弟,便算订了金兰之盟。
  沈雁飞笑容之中,不免流露出悲伤之意,冯征道:“二弟何须悲郁,生死有命,自古已然。”
  沈雁飞叹口气,想道:“我虽有心背负他急奔岭南,找寻黑骷髅洗大公求救,但奈何沾不得他全身。”
  当下慨然道:“大哥,我虽无意留在人世,但为了大哥之故,也得将那万恶的范北江碎尸万段,方始甘心罢手。”
  “他早不知躲到哪里养伤去了,你只消通知我师父一声,那就足够买了他的命。你听我说,古树峡石洞中,为兄尚有一个包袱,里面有两件要紧东西.一件厦是本门神蛛,藏在一个玉葫芦内此宝可赠给你,表示为兄一点心意。”
  沈雁飞听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
  现在他。身功力已经恢复,因此再不怕行功运气时会加深鸠盘茶毒的痛苦,更何况义结金兰,情比手足。
  当下更不多亩,暗中路一调元运息,将本身一点真火从扇端流出米,倏然又施展独步天下的敲穴之法。
  这一次敲遍冯征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因是着意施为,故此歇手之时额上已微微见汗。
  冯征也是内家高手,见他这般形状,知道他为了替自己敲穴,打通遍体骨节经脉,以增加延续性命的抵抗力,因而不惜耗损真元。
  不禁扼腕叹息一声.朗朗道:“天涯一旦为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愚兄有幸结识贤弟,死也可以瞑目了。”
  沈雁飞振起精神,安慰他道:“天下间的事情,往往出乎我们智慧料度之外。也许大哥福大命大,出其不意会发现生机也未可料。愚弟刚才不合大意,已被范北江的毒蛛蛛丝沾上。”
  冯征大吃一惊,道:“真的?如果被那毒丝沾上,我虽是本门中人,也没法子替你除去。日后因气机吸引,不论隔得多远,那只神蛛终必寻到,乘你不妨暗暗噬咬一口或是喷射毒液在你身上,这神蛛来去无踪,极难发现,真是防不胜的。这……这如何是好?”
  他一片情急之状,比之自己中毒不治之事更见紧张。
  沈雁飞热血上涌,情绪激荡,甚是感动。
  “大哥,那样也好,咱们可以在黄泉下握手言欢,或是把臂联袂纵横冥府,岂不快哉。”
  两人齐齐放声大笑,忽然都对生死之事,夷然抛撒在一旁。
  冯汪道:“你既不辞千里关山,来到此地,总该见见伯父大人,顺便也把我们的包袱取回来。里面除了那只神蛛之外,还有我百毒门一面竹令符。这面竹令符除了本门中有见符如见掌门的威权之外,因是罗浮山千载异宝寒竹所制,功能辟镇百虫,也是本门历代相传一件至宝。”
  “大哥恕我插嘴,这面竹令符既然有此妙用,还怕那神蛛来伺袭么?”
  “本来可以不惧,只因是佩着竹令符的人,周围三丈方圆,虫省绝迹。可是本门神蛛一共只有三只,我师父那只威毒最强,其次便是范北江那只,我的那只最小,性情也最温顺。这类神蛛秉赋既异常虫,复又经过加意训练,除非你用竹令符挥舞追击,发挥寒何威力时才能将它制住。如若不然,它仍然敢潜近你身边,暗施凶毒。”
  沈雁飞道:“好吧,且不管他,但我如今去古树峡,还会碰到别的人么?洞中有什么埋伏没有?”
  “这里只是我和范北江两人为主力,此外只有几个下人供奔走差遣之用。不是愚兄夸口,我在武功造诣方面,连范北江也不敢说一定能够赢我。可惜我平日殚于练武,故此对本门繁喷精深的毒物知识,便较为疏忽。这是因为倚赖本门有一部秘籍,其上载着天下所有毒物毒药的名称产地和用途,这本秘籍只传给掌门人。我便想着等到做了掌门再研究不迟,哪知正因此故,才会被天蓝蝎所伤,适好范北江心怀叵测,想加害于我而夺掌门人之位……”
  沈雁飞这才恍然明白这位大哥何以身为百毒门未来掌门人,还会被天蓝蝎暗算的理由。
  “那石洞就在峡中的右壁,里面甚大,第一进左右各有一房,乃是那几个下人居住,第二进左房是我所居住,右房则是范北江的居室。最末只有一个石室,斜人地下,大约有二十级石阶。这里向例不亮火,就在底壁处钉着铁链铐镣,伯父大人便锁囚在石壁边,终日不能坐下,因为除了颈脖子捆系得甚紧之外,长长的头发也拴在壁上的一口铁钉上,故此纵然浑身酸软,意欲借铁链之悬挂身体,也因头发被控之故,疼痛难堪而放弃休息之想。”
  沈雁飞乃是七星庄之人,当然识得这个法子乃是修罗炼狱中一种歹毒法子,低哼一声,道:“大哥你安心等候一会儿,我去了马上便回来。”
  “二弟你千万沉住气,伯父大人囚禁年久,神智失常也是常理。”
  沈雁飞应了一声,跳将下树,施展开脚程,眨眼间已翻过两座山头,来到一处峡谷。
  他借着夜眼打量四周形势,只见峡谷两边石壁都潮潮湿湿,浮动着一股霉潮气味。原来这个峡谷因被两座高山夹住,阳光少到,因此终年霉暗。
  “我父亲被囚十七年,饱受无量苦楚,却依然不肯屈服,说出断肠源的下落。这种刚毅志节,史书上也罕曾得睹,委实令人佩服。可惜后来神智失常,不免为盛名之累,但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他营救出来,归返江陵和母亲团聚。”
  这时,他但觉自己步人正途,所做所为,无愧于心,精神方面感到一种从未曾有的愉快。
  如今他大可以堂堂正正重新做人,假如他所深挚热爱的吴小琴不是葬身江流,假如他不是已中了范北江的神蛛,假如秦宣真不再追杀他的话……可是这些障碍,都是他无法超越的,他纵然已转人正途,又有何用?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石洞门口,住脚侧耳而听。
  除了好几个人均匀的鼻息之外,他还听到洞底传来断续的呻吟声。
  那便是他父亲生判官沈鉴的声音,他忽然想到假使母亲知道了父亲十余年来的凄惨苦境,而现在亲自站在这洞口,倾听到他断续低沉的呻吟,她该会如何发狂地痛苦。
  忽然他感到自己和父母亲已变得非常接近,已是同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故此他为了父亲的苦难而非常愤恨修罗扇。
  在这刹那之间,他检查起自己好些观念,发觉其中有许多不公平的地方。
  例如在他未感到和父亲属于同一阵线上之时,他觉得七星庄禁图个把人算得什么?即使是加以十余年的折磨,生也像有这种权利。
  然而一旦这个人变为他自己的人,诸如他的父亲,他便不自禁地咒诅起秦宣真的暴虐残酷,而认为他根本没有这种权利。
  他觉得思想有点混淆,因此他困惑地位立了一刻,然后蹑足人洞。
  第一进的左右两间石室,都虚虚掩上薄板门,这是因为此谷坐落山阴,晚上相当寒冷,故此这些壮健的汉子也得掩上门,以免阴风侵袭之苦。
  沈雁飞想起七星庄,心中有点生气,因此他明明可以直人底洞,他却在左边室门外停步。
  以他的身手,要毫无声息地弄开这道本板门,还不是举手之事,他轻灵地走人石室中,只见石室甚是宽敞,除了靠右壁那面一列摆着三张床之外,桌椅等物惧全。三名大汉分躺在三张床上,他走到床边,伸出修罗扇,面上掠过一丝狞笑。
  可是他忽然定住不动,手中修罗扇迟迟没有点下,那些汉子虽然长得精壮魁伟,但在他的扇下,却脆弱不堪,只消轻轻一点,便永远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
  原来这时一个思想掠过他的脑海,使他迟疑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改变了主意,没有点将下去。
  他一旋身,像一缕清风似的出了室门,巧快地关好那扇木板门,然后直闯洞内。
  到了第二进,他先人石室瞧瞧,那南鹦范北江果然没有回来。于是他退出石室,也没有到冯征所住的左边石室取那包袱,一径走进后洞。
  石阶斜斜深人地中,阴森之气,侵体生寒。
  他走了四五级,忽然心中一阵紧张。
  呻吟之声更清晰地传人耳中,声声如同棍子般敲打在他的头上。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镇定,并且告诉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是每踏一级,他的心便大大跳一下。他发觉那呻吟声十分令人难忍。
  “假使我说是他的儿子,来此救他,他会怎样呢?我希望他像个英雄似地挺挺胸膛,朗声大笑。”他惴惴不安地道:“我不要瞧他像个女人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石级终于走完,他以夜能见物的眼睛四下一转,瞧出这是个甚为宽广的石洞,洞壁十分粗糙,空气中凝结着一股霉潮的气味。
  在最底处的石壁处,一个人形状奇怪地靠在那里。他有如夜半出现的幽灵般,冉冉走过去。
  那人长长的头发,拴在壁上的一枚大钉上。
  两手张开捆绑在壁间,双腿也如是。
  而这人大概因疲倦难支之故。
  努力设法用手足间的铁链支承身体略作休息。
  这是因为头发拴吊在铁钉上,故此他不能完全松弛了身体,让那些铁链支承住身躯,于是显得奇形怪状。
  那人胡须如报,丛丛密密,看不出真面目来。沈雁飞俊眼一转,想道“我先问清楚了再说。”、
  当下举扇一拂,那人头上的铁钉应扇而脱,头颅立刻无力地垂下来。颈骨响了一声,差点儿没有断折了。
  跟着整个身躯也较软坠吊在手臂那些铁链上。
  他发现那些铁链并不粗,心想道:“难道父亲武功全失?否则这些铁链如何困得住他?”
  “喂,你可是生判官沈鉴?”他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那人歇了半晌才道:“我……我不是……”口齿模糊不清,声音微弱。
  沈雁飞恚忿起来,想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脓包?竟不敢认是我父亲?”
  但他忽然记起义兄冯征的话,同时鼻中嗅到一阵的阴凄寒的味道,不禁打个冷噤,想道:“在这鬼城似的地方,幽囚了十余年,实在难以忍受的啊……”
  于是他用手托起那人下巴,轻轻道:“父亲啊,是你儿子来了,你睁眼瞧瞧。”
  生判官沈鉴睁开眼睛,却毫无神气,而且立刻又闭上了,口中含糊地道:“好……好极了……你救……我出去……”
  沈雁飞心中一阵喜悦,因为他父亲到底没有哭泣,连呻吟也停止了。
  当下赶忙动手,先用肩头顶住他的上身,收回修罗扇,用十指抓紧他腿上的铁链,暗运内劲,猛然一绷,锵锵响声过处,那些铁链已经完全绷断。
  之后又如法绷断手臂间的铁链,然后把他抱起,手掌息处但觉他一身都剩下骨头,心中油然生出怜悯之情。
  但他又在黑暗中微笑起来,想道:“回家之后,妈会把你照顾得马上肥胖起来。”
  他赶快离开这阴寒霉潮之地,到了第二进,不觉停顿下来,想道:“我先把父亲弄出去,抑是顺便取大哥那包袱?”
  想了一下,记起早先要杀人而没杀得成的想法,便迈步人左边石室。
  只见石室中空空荡荡,除了一桌一椅,以及靠墙边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房中四处纤尘不染,清洁异常。
  沈雁飞先把父亲放在榻上,然后把桌上那个小包袱打开来,其中有两三件内衣裤,还有一些金银。
  此外便是一面竹牌和一个玉葫芦。
  “尝闻别人讲究,苗疆中有那蛊毒之术,养蛊的人家,都是清洁异常,大哥这一派也是清洁得很。”
  他一面想,一面拿起那面竹令符来看。
  这面竹令符不过三指宽,一掌长,但坠手之极,仿佛比精钢所制的还要沉重些。
  两面都刻有花纹,一面是各式各样的毒蛊,另一面却不知些什么图案,视之但觉烟云满眼,纹路纵横,竟不知刻些什么。
  他放下竹令符,拿起玉葫芦,细心一找,那个玉塞果然在顶端有个活动的小盖,用指甲挑起,往手心一倒,没出三粒白色的丹药,跟着一股臭味,弥漫全室。
  他闻了这股臭味,觉得有点头晕,便害怕会有毒,连忙咬破中指,迫了三满鲜血出来。那三拉丹药各吸了一滴鲜血,立刻变得血红如火,隐隐闪出火光。
  于是他屏住呼吸,拔开玉塞,那玉葫芦不过小儿拳头那么大,这时瓶塞一开,里面便传出低微的嘶声。
  他赶紧把那三拉丹药一齐倒人玉葫芦中,紧张地注视着一切动静。
  以他想来,这神蛛到底是奇毒之物,怎知它是否通灵听话?到底是只毒虫,可就不敢丝毫大意。
  片刻间,葫芦中嘶地一响,一点绿光跳将出来,落在桌上。
  沈雁飞大吃一惊,退开一步,定睛细瞧,只见那只神扶长相和普通蜘蛛并无不同,但遍体绿毛,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绿光。
  这只神蛛初出时,只和拇指那么大小,但一站稳桌上,使然已涨大数倍。
  沈雁飞发起愁来,想道:“糟糕,我忘了问大可如何收蛛之法,这怎生是好?它已进大得爬不进葫芦里了。”
  神蛛在桌上舞动脚爪,一似舒展筋骨的样子,但毫不移动,有点死气沉沉的样子。
  沈雁飞看了片刻,不觉皱皱眉头,想道:“假如它这么笨钝,随便找个孩子也能把它踏死,焉能追踪仇人于万里之外?”
  杨上传来沉重的鼻息声,他回头一看,敢情父亲已经睡熟了。
  他回过头来,眼光忽然掠过那个包袱,心中一动,赶快把包袱提起,放在丈许外的地上。
  那只神蛛嘶的一声,突然跳起大半丈高,然后脚爪齐伸,缓缓飘下。
  看它的样子,宛如失去自由太久的人,一旦解除所有的束缚,因而非常快乐地跳跃欢叫。
  沈雁飞走过去,乍着胆子伸出手,摊开手掌,那只神蛛其快如电,已跃在他掌心之中。
  他拿起玉葫芦,凑到掌边,神蛛嘶地一叫,用起脚爪,在他手掌中滚了几个筋斗,一似那些顽皮的孩子,玩耍得不愿返家的神气。但结果它却钻进去了,沈雁飞看它钻人葫芦时,才发觉它的身躯能够缩小。
  这时心中甚喜,把葫芦藏起,过去把包袱拿起来,又把父亲抱起,走出石室。
  他在第一进室内又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先把薄本板门弄开,然后拍出玉葫芦,轻轻一倒,神蛛跳出来,他不识怎样使唤这神蛛,便将包袱放在远处,跃回来后伸开手掌,神蛛便跳上他手心。
  他用力一送,那只神蛛便飘飘飞落室中的床上。沈雁飞凝目而视,只见那只神蛛忽然跳起半空,飘飘向那人身上飞落。
  沈雁飞忽然飞跃人去,其快无匹,伸掌托住那只神蛛,皱眉想道:“我本想着它放出蛛丝,弄在那些人的身上,等那些人回七星庄后,我再放出神蛛,把他们—一咬死。而我在离开这里之时,预先留下话说明几时叫他们暴毙,这样准教七星庄为之震骇,可是这神蛛不知我之意思,若果咬将下去,登时毒发身死,岂非违背我意?”
  于是决定回去问问义兄冯征再说。
  他先点了父亲的睡穴,然后抱起跃出洞去,到了树下,只见冯征正慢慢攀下来。沈雁飞直道:“大哥,看来你已恢复许多啦?”
  冯征摇摇那颗光秃秃的头颅,苦笑道:二弟你情深义重,为兄本不想告你实情,但想觉得还是说了妥当些,老实说,我只怕挨不到七天使全身糜烂而死。”
  沈雁飞听了,呆了老大一会儿,然后道:“不如我拼死背了兄长飞奔回岭南、,有个六七天昼夜不歇脚,大约可以赶到。”
  冯征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体质不似我,沾染了我身上大毒气,登时脚软手疲,还背得动我么?”“这样说来,难道兄长便万万没法可救么?”“唉,恐怕果真如此了。”
  沈雁飞一阵黯然,想道:“我沈雁飞真是倒霉。谁要对我好些,谁就得遭遇祸殃。”
  一时又想起吴小琴来,抑不住悲伤之情,居然掉下了几滴眼泪。
  冯征连连叹气,事实上他也不愿就此无声无息地死掉,可是事出无奈.他只好豪气地等待死神的光临。
  因此,他也没有话可以安慰沈雁飞。
  “啊,包裹你取来了?已检查里面的东西么?”
  沈雁飞点点头,他便释然地吁口气,道:“若果竹令符和神蛛都让范北江出去,那就更难治他了。这面竹令符可以助他制伏那只蝎母,不必多费手脚,那样不出一年,那厮又可出世为恶了。”
  “大哥赐给我的神蛛,我已饲过它丹药,但我不懂指挥之法,故此刚才想整治那些人,也没有法子。”当下便把刚才的心意说出来。
  冯征立刻把指挥之法教给他.又把那面竹令符交给他,道:“异日你有便时,可到岭南走一趟,凭这信物谕知我百毒门弟子关于我被害的经过,还有这些许金银,你带着用吧。”
  沈雁飞俊眼一瞪,问道:“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么?哈哈……男儿生不成名,死则死耳,夫复何言。”
  沈雁飞听了这种悲壮的话,便说不出软话来,忽地矍然道:“让我把父亲唤醒,他见多识广,也许另有妙法。”
  冯征想道:“我是百毒门未来的掌门人,对此尚且束手无策,别人哪有法子?不过让他尽尽心意,同时也可拜见伯父,这也未尝不可。”当下颔首无语。
  沈雁飞先以敲穴之法,暂时敲了父亲胸前十二大穴,然后解开睡穴,摇了摇父亲。
  “父亲,父亲,你醒醒……”
  他父亲立刻张大眼睛,精神奕奕,并且坐起身来。
  “沈伯父在上,容小侄冯征拜见。”
  生判官沈鉴伸手便要扶住冯征下跪身形,沈雁飞大吃一惊,猛然一伸手,持住他的肘子,口中叫道:“碰不得!”
  生判官沈鉴哎地一叫,沈雁飞连忙松手,想道:“嘿,这十几年时间,父亲连一身功夫都丢了,禁不住我轻轻一捏。”
  “这是什么地方?”声音中显然十分惊慌。
  沈雁飞伸手想搀他起身,却听他惊叫一声,身躯直往后退,他的样子是怕被沈雁飞再来一下的意思。
  沈雁飞正想说话,已听他道:“我……我不敢冒充是他啊……”声音已带出欲哭之意。
  冯征道:“你不是沈伯父?”
  “不,不,我不是早对你说过,我不是姓沈的。”原是他认得冯征的声音。
  冯征想道:“往昔我因事不关己,懒得追问,便认定他是神经错乱。但如今却非问清楚不可。”
  沈雁飞已不悦地哼一声,差点没叫出脓包两个字。
  “那么你姓什么?”
  冯征威严地问道:“是什么地方人氏?缘何来到此处?”
  沈雁飞见到父亲不住颤抖,心中极不舒服,猛然一跺脚,跃开一旁。
  “我……我……”
  他一抬头,不见了沈雁飞,便立刻低声道:“我姓吴,人家都叫我老五,乃是郾城人氏,但求你老发发善心,让我如今就走,我……我自己会寻路回去……”
  冯征听他言语清楚条理,便判断出他绝不会神经错乱,忖道:“也许是七星座认为二弟必会来此,便故意搬走沈伯父,换了这厮。”
  于是便不想究问他怎会被七星庄掳来,但为要再次肯定他不是神经错乱,便道:一放走你也使得,但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回答出来,你即管走。”
  吴老五立刻改坐为跪,连声谢恩,并且伸长颈脖等他的问题。
  “有两人各饲一马,一日闲谈时忽作奇想,要赌赛马跑得担,于是各请一位骑师,声言马慢到终点者胜。比赛开始后,两马由慢步而终于不动,互相僵持。朋友来观赛者,一人想出一法,便告知两骑师。两骑师听从他的方法,立刻互相策马拼命飞驰,我今问你,那人教两骑师之法为何?”
  吴老五眼睛都听得大了,问道:“真的他们都拼命飞驰?”冯征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而且还拼命鞭打哩。”
  “啊,是了,他们互相鞭打对方的马。”
  冯征摇摇头。
  “我知道了,那人哄骗他们说,现在改为赌快,先到终点者赢。”
  黑暗中但见光秃秃的头颅直摇,吴老五皱眉经额,抓耳挠腮,想了许久,忽然跳起来道:“我想到了,他们都往相反的方向飞驰,谁高得越远,谁就等于慢到。”
  冯征道:“放屁,那些观赛评判的人岂不跟着累死了么!”
  “小的……实在想不出来。……”
  吴老五惊慌地左顾右盼,这一会儿工夫过去,他唯恐沈雁飞会回来,那时节,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冯征哈哈一笑,道:“好吧,你一点儿也没有癫狂,快走,但小心别教人在中途截回。”
  吴老五狂喜地叩个头,起来发脚便跑。
  一条黑影飞坠下来,正是沈雁飞,他问道:“大哥你笑什么?他呢?”
  “那厮不是沈伯父,我已问明了,叫做什么吴老五。”
  沈雁飞哼了一声,道:“是他么?”
  心中忽然痛如刀绞,原来他蓦地由吴老五身上,联想到美丽可人的吴小琴,当下叹口气道:“好吧,由他滚蛋逃生便了。”
  忽听七八丈外有人哎呀一叫,沈雁飞猛然一顿脚,飞纵过去,只见吴老五栽倒地上,手中抓住那面金丝网。
  沈雁飞冷笑一声,顿脚飞回来,道:“那厮逃得性命还不心足,看见地上留下的金线网,便想拾了逃走,哪知范北江的东西,岂是随便动得的。呀,大哥,你怎样了?”
  只见冯征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射出光芒,答道:“二弟,为兄也许性命有救。”
  沈雁飞大喜道:“大哥此话可是当真?”
  “我怎会骗你?但仍得辛苦你哩,咳,幸而放那吴老五逃生,否则便不会发现那面金丝网。”
  “大哥是好心得到好报,说起来都是我的粗心,没有告诉你。”
  “咱们兄弟别提这个,你赶快去用树枝把那面金线网弄过来。”
  沈雁飞应了一声,飞跃过去,他图个省事,从修罗肩上发出一股阴气,便卷过来。
  “这东西毒得紧哩,大哥。”
  冯征见他有这等神奇功力,大为赞赏。
  他并不怕网上之毒,一把拿过来,掀开衣服,裹在胸腹之间,道:“古人所谓以毒攻毒,我现在用的便是这个办法,天下间毒物大都互相克制,也有互不相下的,碰上了便会同归于尽,如今便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法子,可是我仍须得到本门解毒灵丹才能彻底恢复,而目前更须觅地静养,以期先行练好本身功力,因为我被范北江打了一掌,震伤内脏。”
  沈雁飞过:“那就好了,我立刻动身往岭南,替你取回解毒灵丹,到底你刚才笑什么呢?”
  冯征便把考察吴老五是否癫征之事说出,最后道:“我只是笑他头脑笨钝,想不出答案而胡乱回答而已。但他既能回答想不出答案而不是胡言乱语,已可证明他没有神经错乱。”
  沈雁飞想道:“大哥身为未来掌门,果然自有一套,此事果真唯有这样做,才能说明吴老五是否癫狂。”
  当下便道:“我想那人教那两个骑师的法子大概是教他们交换坐骑,这样自己若抢先到了终点,岂不是等于自己那匹马慢到终点?”
  冯征笑道:“这等小小诡谋当然清不了二弟,咦,怎的隐隐有人声?”
  两人侧耳一听,果然从山谷那边传来嘈声。沈雁飞道:“多半是那些人发现吴老五溜了,故此起来找寻了。”
  冯征道:“二弟你去看看,顺便也问问吴老五的来历。”
  原来冯征认为若果吴老五有什么来历,就得埋掉尸体,免得将来百毒门无端多个仇家,同时也可以设法使七星庄多个敌人。
  沈雁飞便将自己身世约略说一遍,最后道:“那吴老五是搜得我那幅古树峡地图,以为会是什么藏宝地点,一时财迷心窍,不辞千里而来,结果却送了性命。”
  这时,人语步声已来得近了,沈雁飞道:“我先收拾了那些家伙,再陪大哥谈话。”
  最靠近这边的一座岗顶,两条人影冒出来,沈雁飞有如大鸟横空,疾掠过去,眨眼间已落在那两人眼前。
  那两人啊地一叫,脚都软了。
  沈雁飞冷冷道:“你们再大惊小怪,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声音像冰冷的长箭,射在那两人身上,使得那两人直在发抖。
  “还有那四个呢?召他们过来。”
  其中一人振唇打声胡哨,片刻间,四条人影分从各方现身走来。他们一到切近,看清楚那人竟是少庄主沈雁飞,一时都惊得呆了。
  沈雁飞左手微微一动,那只神蛛已跳下地,在六人脚背上各布了一根蛛丝。
  六个人都为了脚背上微微一麻的感觉而低头去瞧。但地面上野草丰茂,焉能瞧得见那只神蛛。
  “你们六人当中,有谁告诉我父亲被迁到哪儿的地点,我便饶他一死。”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沈雁飞点手道:“喂,你走开两步。”原来他认出其中一个乃是头目身分。
  那人果然走开几步,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沈雁飞以手中修罗扇一挥,四尺外一株小树,应手连根拔起。
  他抖由一扬,那株小树连带着树根的泥土,飞上半空。
  “怎样?这一扇你们谁能抵挡?”
  那些人显然都非常惊惧,踌躇不安地垂头或者偷偷四顾。两人沉默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沈雁飞冷冷哼一声,倏然举起修罗扇。
  其中一个嘶声大叫道:“少庄主,小的说……”
  沈雁飞威严地道:“好,你说,我会把其余的人通通处死。”
  那人旁边一个汉子忽然大喝一声,曲肘一握,把那个要说出生判官沈鉴迁移到哪里去的人撞得打个踉跄,跟着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沈雁飞不必细看,已知那人已经死定,果然那人闷声不响,栽倒地上。登时心头火起万丈,阴森森哼了一声,道:“原来像个头目?”
  早先被他赶开在一旁那个头目发声暗号,五个人齐齐散开,原来是布下七星座特经训练过的阵法。
  举凡七星庄之人,都受过这种训练,只要有三个人,便可施展三才阵,四个则可施展四象阵,五个人则施展五行,由此类推,六人则用六合阵法,乃至于七绝八卦九官为止。
  须知沈雁飞乃是以前的少庄主,说话总得作数,因此另一个小头目一听他说要宰了不说话的五人,这就变成没有商量余地,赶紧抓住最后挣扎的机会,一肘把那人撞死。
  沈雁飞见他们摆出五行阵,不觉仰天一笑:“你们凭仗这个阵法,就想逃得性命?”其实他虽然诸晓这些阵法,但一旦对敌拼命起来,却也不容易破掉。
  那五人不敢做声,个个持紧兵刃,凝神伺敌。沈雁飞知他们胆怯,倏然舌绽春雷,一扇扇出。
  五行阵法果然巧妙,沈雁飞一触动阵势,立刻刀光剑影齐齐涌起,几缕冷风夹击而至。
  沈雁飞发出股阴气,荡开左侧后发先至的大刀,忽然察觉虚可变实,右侧的敌人正可乘机长躯直人,赶紧一族身,错开尺许部位,果然剑光闪处,却戳了个空。
  那五人有如走马灯般,团团直转,刀剑上下翻飞,配合得严密无方。
  沈雁飞虽然识得阵法,但因虚实变化,看情形而定,故此他虽是屡屡抢先迫住似应还实那方位的敌人,但一则五行阵人数较多,二则似实还虚的仍可以变化为实招险着,是以招架不迭,一时弄得施展不开手脚。
  三十招过去,沈雁飞有惊无险,但却觉得面上无光,同时那五人胆气陡壮,越战越勇。
  须知这五人虽不是七星庄出名的人物,但在一般得力手下中,他们都属于擅长阵法群攻的好手,是以秦宣真会命他们六人镇守此地。
  那南鹗范北江和冯征不知其故,一向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一旦六人联手,施展六合阵法,那比之请来一个高手更有用处。
  沈雁飞大笑一声,忽然卷起一股无形潜力,围绕全身。那五行阵被他的阴气挡得一挡,立时呆滞。
  沈雁飞并不恋战,忽然冲出圈子。
  “你们果真大胆,竟敢和我拼命。”他冷冷道:“我本想留你们半年性命,但如今却需宰了四个,留下一个活日报讯,可是一个月之后,也得午夜暴毙。”
  这时那五人仗着有个阵法可以抵挡住沈雁飞,便都没有早先那么害怕。
  一个头目答道:“老庄主有令着我等守在此洞,因我们本来不敢大胆得罪少应主,但你老刚才的话委实令人惊心,如若少庄主尚听老庄之命,立刻随我等返回七星庄,我们焉敢无礼。”
  “放屁,你好像觉得已把我难住似的,哼,凭这小小阵法,我沈雁飞就没法子宰了你们?”
  那边厢的暗影中,有人轻轻嗟叹一声,原来那人便是冯征。这位身为岭南百毒门的未来掌门人何等聪明,已洞察沈雁飞的变卦。
  原来沈雁飞本意是跃出圈子,放出神蛛咬死一两个人,那时趁他们失措之时,只须举手之劳,便可以再杀死一两个,于是留下一个报汛的活口。
  但经过那头目一回答,沈雁飞心高气做,立刻改变主意,一定要以本身功力去破掉那五行阵。
  冯征明知沈雁飞必可办到,但不免会费时失时,尤其在这古树峡左近逗留,总非上算之事,一旦秦宣真出其不意地出现,岂不糟糕。
  沈雁飞果然猛可进扑,身形有如行云水般穿绕一圈,已攻出六七招之多。
  五行阵法复又转动,霎时间剑气刀光匝地涌起,把沈雁飞困在其中。
  冯征这时才领略到七星座威势,当日他和范北江都没看得起这班人,谁知几个臭皮匠,真可以当一个诸葛亮。
  于是赞佩之余,暗自付想将来也得研究这一门学问,由门下弟子中挑出天资较佳的,施以严格训练,于是便可专司防守宝洞的重责。
  看看已到一百招以上,沈雁飞长啸一声,尽力施展修罗七扇威力,那股无形阴气往往迫得五人进退失据,阵法立懈。
  冯征想道:“二弟若非深诸此阵奥妙,只怕此时尚未能占得优势。”想到这里,更加觉得训练一批人专司看守空洞门户的主意大妙。
  猛然沈雁飞长啸一声,修罗扇泛起朵朵红云,指原间一个人应扇而起,飞出丈许外,叭唯一声摔在地上,竟没有爬起来。
  跟着又有一人倒地,这一来阵法全散,剩下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分头夺路而走。
  沈雁飞脚程何等迅速,转眼之间,已把三人完全点倒,弄做一块儿。
  那两个被他击毙的,敢情是两个头目。
  沈雁飞解开其中一个的穴道,问道:“如今你不必多受苦刑便说实话了$?我父亲被搬到哪儿去了?”
  那人为他冰冷的声音而打个寒赠,跪在地上碰头道:“少庄主手下施恩,小的实在不知道。”
  沈雁飞眼也不眨,道:“哦,你不知道,好一一”焕然伸手一拍,那人咕鸣倒在地上。于是他又解开另一个人穴道。
  “你呢,说是不说?”
  原来他点的是软麻穴,因此那人虽不能动,却听得见。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少庄主明察……”
  沈雁飞又抬手一拍,那厮应声而倒。
  于是他又解开最后一名的穴道。
  这次第一个倒地之人,忽然从牙缝里进出异声,浑身一阵痉挛,抽缩得像只煮熟的大虾。
  那第三个人吓得连打几个寒噤,连连磕头道:“少庄主明察,少庄主明赛……”
  第二个跟着抽缩痉挛起来,牙齿隙中进出来的声音教任何人听到,也得毛骨悚然。
  沈雁飞面容有如大理石雕成似的,毫无丝毫变动。
  “你们试过我的手法,大概藏不住秘密了。”
  冯征虽不在近处,但也察觉二弟使的是近乎分筋错骨那一类的歹毒手法。
  看那情形,似乎这一手明毒狠辣无比,被害之人,只要被山风轻刮,也觉得如被万刃刺体,痛苦无伦,尤其是体内有如千虫百蚁钻行咬惯于经脉间,苦人骨髓,的确是厉害无比。
  这种手法,乃是武林大忌,若非有滔天血恨,绝不能随便使用。
  不禁在暗中摇摇头,想道:“我这位义弟一生舛乖流离,焉知不是心肠残忍之故呢?我得劝劝他才好。”
  沈雁飞抬腿连蹴,那两人在地上打个滚,手脚逐渐舒展,呻吟之声登时随风散布。
  “喂,你还不说话么?”
  “少庄主……明察,小的实在不知。……”
  他皱皱眉头,道:“奇怪,你不怕我这一手?非得试试你骨头究竟有多硬不可。”
  那人磕头如捣蒜,哀求不绝,话已说不清楚。
  沈雁飞道:“早先那厮知道,你们便不知,呸!”
  “小庄主你如不打死他们,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他们,乃是指那两名头目地位的人。
  沈雁飞哦了一声,心中恍然明白,原来这六人当中,死去的三个地位高一级,活着的三个都是低一级的下人,无怪他们身受毒刑,仍然说不出来。
  他失望异常地回转身,走到冯征藏身之处,便垂头叹息一声。
  冯征和他一同走下山岗,一直寻路出山。
  在路上冯征安慰他道:“二弟,我们的智慧到底有限度,因此常常测不透复杂的人事变化,于是我们只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沈雁飞叹口气,道:“但我们总得挣扎啊,大哥,我如今一点也记不起父亲的样子,现在我非常渴望能够见到他,我知道他是个英雄好汉,十余年的折磨,也不会令他妥协屈服,幸亏那个是吴老五,若是我用丫七事回对民义历益三父亲,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我不会认他是父亲的。”
  冯征微笑一下,眼睛里露出智慧之光。他赤着脚板走路,喜欢放软了拍在地上,因此不时发出啪啪之声。
  “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伯父大人一定豪雄如昔,这是愚兄也敢断言的。对了,早先我看到七星在那几个人施用阵法,配合得神妙无比,我将来研究明白,也挑几个弟子教教。”
  “那些阵法的确有用,小弟话晓此道,将来可以替大哥效劳。如今我们的行止如何决定?大哥你先到什么地方养息,我则赶紧直奔岭南,替你取回解毒灵丹。”
  “我们已是自家兄弟,因此我不再说什么客气话。你此行绝不可超过一个月,若是过了此限,我纵然侥幸不死,也废了全身武功,到那时我毋宁死掉于净。”
  “大哥放心,此去哪消一个月之久呢?”
  “按理说走得快些,二十天你可回到这里。可是一路.上要没有波折才办得到,故此你务必忍耐一点,什么事也是能忍则忍。我到襄阳等候你,原则上我住在东门的四海老楼,但你若届时找不到我,可以令神蛛带路,它经我豢养多年,只要在百里之内,总能找到我的居处。”
  “那就好了,有神蛛带路,我可就放心啦,假如再寻你不到,我会把襄阳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回。这么一来大哥你总会知道沈雁飞已到了襄阳,便可赶回会合。我这一计如何?”
  “二弟虽是说笑,但也有道理,却只怕以后武林中正派的人都群起与你为敌,岂不糟糕?”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快出山。
  沈雁飞想起张村那位瞽目老人之事,心中甚为愤慨,便告知义兄冯征,最后评论道:“固然我已和七星庄势不两立,和那老人乃是同仇敌汽。但将来我们再度碰头,我将不择手段,先把他们并倒再说,想起真是气人。”
  冯征微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这番到南方去,看看我们那边的风土人情,可以算是散散心。今晚我画个地图给你,到那边碰到百毒中之人,你拿出竹令符,便可命他带领去见我师父。其实我们门中之人,身边俱有三粒解毒灵丹,只是这事必须禀告师父,以免他老人家没有防备,被范北江那恶徒早一步暗算了。当你见到百毒门中的人,拿出竹令符,须双手捧着,高举过头才合礼数。”
  沈雁飞这时忽然想起吴小琴,又联想到自己已被范北江弄了手脚,日后必遭暗算,便灰心丧志地遐思起来,竟没有留心去听义兄瞩咐的话。
  这天晚上,他们寻个农舍歇宿,冯征画好地图,告诉他凡是百毒门的人十分好认,因为例必光头赤足。
  一宿无话,第二天为了争取时间,沈雁飞不再陪他到东方的襄阳去,却径自南下。
  在路上他觉得自己生存在世上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觉得最可自傲的一点,便是他并不害怕死神的猝然来临,而且他也没有因自己将死而停止一切活动。他还为了别人之事而仆仆风尘,跋涉千山万水,到那陌生的南方去。
  经过七日的急行疾走,已到了江西广东交界的大禹岭。
  远远只见青嶂屏列天际,气势雄奇。
  但岭下周围地势不高,故此都是水田,一望无际。
  这时天气太热,饶沈雁飞他一身武功,却因连日休息得少,故此心中不愿在这等骄阳似火的天气赶路。
  碰巧所买的于粮又食完了,当下寻思道:“我且寻个地方休息一下,顺便弄点什么吃吃,反正时候尚多,也不怕耽误大哥。”
  举目四望,忽见离山脚不远,有座山村。
  乡间的房屋多半简陋,但这座山村四面俱有碉堡,其中还隐隐可见有座高楼。
  “这座村寨一定是出过什么人物,故此有这气派,我不妨到那边去买点食物茶水。”
  主意一决,便施展脚程疾奔而去,使得在田地操作的农人极为诧异地指点观望。
  眨眼工夫已到村了口,只见这座村寨被一道宽约丈许的小河围绕住,小河内边便是坚牢的石墙。
  寨门大大敞开着,出人来往的人不在少数,可以想见是这附近的有名村寨。
  他顺脚走人寨中,居然街道井然,但除了贯穿全寨的一条街较大之外,其他只可算是巷子。
  乡村之人,穿着朴实,神色也显得异常淳厚。
  那沈雁飞早已换过一套衣服,风度翩翩,加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这一走进寨内,立刻引起乡人注意,特别是一些乡村姑娘们,眼睛一落在他身上,便生像被强烈的磁石吸住,再也移不开。
  沈雁飞后来发觉到这情形,心中不免觉得有点儿窘,顺脚而行,不觉已到了大街的另一端,只见左手边的店铺后面,便是高大的房屋,再
  过去便是那座高楼,从那楼上,可以俯瞰周围十数里的形势。
  大禹岭就在素后,因此如果在楼上眺望;一面是青山人眼,一边是绿田万顷。
  他见右边有间小饭馆,便走进去,在靠门处的座位落座。
  眼光搜索过街上,忽见对面两位姑娘直着眼睛看他,便故意冲着她们笑一笑。那两位姑娘登时羞红满面,一溜烟钻入巷子里。
  沈雁飞吃喝饱之后,猛一抬头,只见那座高楼上三个女人凭栏下望。
  其中两个他认得乃是刚才被他笑走的两位姑娘,当中一个却是少妇装束,衣饰华丽夺目,体态丰腴,面目娇美,在这等乡村之中,得见这般人物,不由得眼前一亮,定睛而看。
  彼此相隔不远,他的目力又超乎常人,因此几乎连她有几根眉毛也数得出来。
  他怅然想道:“琴妹妹美如天人,像她这等货色,在琴妹妹之前,不过是尘土而已。”
  那位美丽少妇嫣然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口齿,使他想起吴小琴雪白的牙齿,这时他又想发觉那少妇笑起来神情有点儿像吴小琴,登时心血沸腾,紧握双拳。
  忽见一个光头赤足的人,转人巷子,方向是直奔那高楼人家。
  他心中一动,想道:“那人不是百毒门之人?他们老巢离此尚远?这厮到这儿干嘛?”
  隔了片刻,那光头赤足之人又从巷子出来,他大踏步出去,拦住那人问道:“老兄可是百毒门弟子?”
  光头赤足的人瞪眼愕然瞧他,没有做声,沈雁飞又问了一句,那人依然不答。
  有几个乡下人围拢来看热闹,沈雁飞忽然大悟,想道:“他想是不欲别人知道底细,故此不答。”于是微笑一下,转身走开。
  走出寨外,回头一望,只见楼上三个女人依然凭栏眺望。
  吴小琴美丽的情影冉冉浮上心头,于是他冲动地向她们挥挥手。却见当中那少妇也挥手回答,当下真想回去跟她说说话。
  忽然不远处有人冷哼一声,眼光一掠,原来两丈之外,正站着那光头赤足的百毒门弟子。”
  他不好意思地迈步而走,刚走出两三丈,耳中听到那人亦步亦趋的声音,暗道:“我且问问他有没有事情,如果没事,就请他给我带路,省得到时麻烦找寻。”
  于是倏然停止,回转身躯,只见那人也停住脚步,他走将过去,只见他逐步后退,眼光闪烁不定,似乎怀有恶意。
  他觉得奇怪起来,自忖并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便问道:“喂,你可是百毒门的人?我正要找寻你们呢!”
  那人没有回答,依;日逐步后退,沈雁飞便不前进,谁知那人一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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