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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望门兴叹鬼抓魂


  这时初更已过,但由于灯节关系,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挤人,热闹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与夏红云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会碰到人,再跑一趟,不过是求心有所安而已。
  哪想到,他才走到离老地方还有十来步的一爿杂货铺前,夏红云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儿了?”
  夏红云微笑道:“留香院。”
  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说,不,你,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夏红云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何必急成这副模样!我去留香院又不是为跟你的踪,不过是一时凑巧罢了。”
  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夏红云忍住笑,说道:“我去是为了办事,怎会让你看见!”
  文束玉益发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办事?”
  夏红云笑着点头道:“这儿站着不是办法,找个歇脚的地方,慢慢再说吧!”
  找着一间好栈住下,经过夏红云详细一说,文束玉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夏红云当时确是为了有所发现而离去。夏红云发现的,正是那个大闹留香院的快刀辛立!
  夏红云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前嫌已释,正好顺便问两位师姊的行止。
  不意夏红云赶近之后,忽觉得快刀辛立步履仓促,一路不断地东张西望,似乎怀有什么鬼胎一般,于是便没出声,跟到最后,终于跟进留香院。
  当时留香院中人多声杂,院子里又在玩杂耍,是以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位易钗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红云因为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一时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楼,她在各处转了一圈,本拟就此退出,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自门帘缝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惊且疑,于是她也就近占了一个房间,并还叫了一个姑娘,准备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会来到这种地方的。
  夏红云说至此处,掩口一笑道:“底下所发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当用不着我来说了。”
  文束玉暗道一声惭愧,还好自己虽然叫了一名姑娘,却无越轨之举动,这正应着一句俗话:“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假如他当时有什么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红云眼里,岂非要被夏红云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独,良有以也!
  夏红云顿了顿,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么样,但那位西施还真不错,你说是吗?”
  文束玉虽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阵脸红,于是用话岔开:“你几时离开的,怎会走在我前面?”
  夏红云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见你向文痴告辞,知道你马上便要下楼,故拦在你前头抽身退出,不想你却又耽搁那么久。”
  文束玉这才知道复红云此时说西施美过天香,纯属持平之论,并非有意调侃他,因为夏红云由于走得早,事实上并没有看到西施最后追出来跟他说话。
  同样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阵失望。
  刚才,酒痴曾感慨的提及,说他与文束玉父亲自泰山一别,已经数十年未谋一面。文束玉本拟就此向夏红云探问一番,现在既悉夏红云当时已不在场,自然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红云开始赶向桐柏。
  文束玉在路上问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潇湘三奇等五人出现,可见这次桐柏之会,当比年前云鹤庄之会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谓桐柏武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红云摇摇头道:“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到哪里去,我也只晓得这次武会相当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将有一半以上的人物亲身参加,至于这次武会系由何人召集?会中预备解决哪些问题?以及用何种方式解决?我亦不甚清楚。”
  文束玉知道夏红云不说便是不说,有话绝不会瞒他,于是另外问道:“桐柏眨眼即至,这问题二三天之内总会揭晓,尽可以暂时搁开不提,另外,胭脂魔王与三奇之中的文痴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
  夏红云点头答道:“清楚,这事怪文痴不好!”
  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痴?”
  夏红云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虽然我和你一样,在胭脂魔王与文痴二人之中对文痴更具好感,但是,我现在是就事论事,为了持论公允,就得暂时舍却私人感情。你说对吗?”
  文束玉赞佩道:“对极了!”
  夏红云边行边说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远在七八年前,文痴有个远房堂弟媳,性极冶荡,她于无意中见到胭脂魔王,一时惊为潘安转世、宋玉再生,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怀抱。试问,老色魔是何许人,那妇人又生得不恶,色魔焉有拒绝之理?后来,那位堂弟跑来向文痴申诉,说是胭脂魔王夺走他的老婆,文痴虽耳闻这位弟媳平时不守妇道,但总觉得老色魔连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于他余某人的面子实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里——”
  文束玉吃惊道:“像这样有名的人物,彼此间一旦发生得失之争,问题岂不严重?”
  夏红云摇摇头道:“那倒不尽然。”
  文束玉不解道:“怎么呢?”
  夏红云接着道:“文痴找上门之后,老色魔的表现异常良好,他说凭他在武林中的一点薄名担保,实在不知道那妇人与文痴的家族关系,嘴说着还不算,而且马上将那妇人交出,并且一再申致歉意。”
  文束玉插口道:“这事本出于那名妇人主动,胭脂魔王能够如此委曲求全,且不为自己辩白一句,也算难得了!”
  夏红云点头道:“谁说不是——”
  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痴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争得十足额面,圆满达成交涉目的,双方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呢?”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我说这事曲在文痴,便在这里了!你道文痴见了他那位堂媳之后如何表示?”
  文束玉眨着眼皮道:“如何表示?”
  夏红云立掌一比道:“就这样,看到没有?一巴掌打过去,那妇人一声叔叔没有来得及喊出口,就此当场香消玉殒!”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痴怎可这样!”
  夏红云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毙了那妇人,掉头就走,连招呼也没有一个,你想想看,就是换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场上,这口怨气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经过如此。事后,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痴清结这笔旧账,但像昨日一样,结果均未能如愿。”
  文束玉道:“为什么呢?”
  夏红云道:“有几次是给人劝开,另有几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老色魔一身功夫虽比‘酒’‘宝’‘文’都要稍胜半筹,但是三痴三位一体,很少有落单的时候,如果以一敌三,老色魔自无便宜可讨。不过,武林人物不结怨则已,一旦有了过节,迟早总要爆发的。时间拖得愈久只有爆发得愈惨烈。昨天虽然化解了,后天桐柏见面,就恐怕有热闹可瞧了!”
  夏红云说着,忽然问道:“我说这件事是文痴的不对,你以为如何?”
  夏红云以为文束玉一定会附和她的见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后竟微微摆着头道:“我觉得文痴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夏红云因意外而发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调不是?文痴对在什么地方你倒说说看!”
  文束玉带着几分歉意皱眉道:“关于这个……是很难解释的……我只觉得,当日要是换我处在文痴的地位上,我可能会跟文痴采取同样的做法也不一定。”
  夏红云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们男人——”脸一扬,径自向前走开。不过这一声薄嗔中,生气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还好像对文束玉这种偏激性格暗感窃慰一般。这是什么道理?跟文束玉说的差不多:“是很难解释的!”
  当天晚上,到达正阳。
  正阳市街虽比新蔡为小,但由于更近桐柏的关系,城中所来往的武林人物却比新蔡还要多。
  文束玉皱眉道:“我真想不透这次武会的性质,争宝嘛,无宝可争,又未听说武林中发生什么大事需要藉此解决。”
  夏红云笑道:“我们去找个人问一问如何?”
  文束玉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别的还有什么人好问!我看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样,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风闻桐柏有场武林名人聚会,便意会到可能与金谷宝藏有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来凑热闹。”
  夏红云强争道:“问一问又不花费什么,何乐不为!”
  说着,不理文束玉的劝阻,径自出栈而去。文束玉闲来无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栈。
  中国之年俗,各地均属大同小异,今天为大年十四,正阳城中,也是到处有灯会。
  文束玉在一家药铺前面停下来,抬头看见一条灯谜写着:“‘六宫粉黛无颜色’!打诗经一句。”
  他见彩品是宫花一枝,想得来送给夏红云以博一笑,于是上前试问道:“‘六宫粉黛无颜色’,是否为‘王赫斯怒’?”
  主事大喜,立即挝鼓报中,并亲自连盒奉上技宫花,同时向文束玉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道:“老弟再打别条,鄙人姓奚,虽然经营药材生意,但对这方面却颇有研究,在正阳这个小地方,大概还找不出更高明的来,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
  文束玉见他出言不逊,全无一点书卷气,不禁暗暗着恼,他有心塌这家伙的台,于是含笑接下那锦盒,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是的,这些灯谜都做得不错,不过小弟刚才猜中的一条却似乎拟得不甚妥当,小弟能够猜中,可说全是侥幸。”
  那人一呆道:“那……那里不妥当?”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发怒之时地和欠交待。怒于退朝返官,自属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然则怒于朝廷又将如何,其时岂非‘满殿文武尽泥首’?”
  那人面孔大红,还忙打躬相谢道:“想不到吾兄原为此中翘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弃,请入内奉茶,小弟亦可相机请教一二。”
  文束玉见此人文才虽不怎样,气量倒还宽宏,当下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拱拱手辞谢道:“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来请教。”
  文束玉刚刚抽身自人丛中退出,忽听有人大声道:“请问那边一条——”
  文束玉循声望去,看到发话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左右,唇红齿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极为英俊。文束玉望过去时,青衣少年恰好也扭头望来这边,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
  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点头一笑,文束玉含笑点头相报,同时停下脚步,他想看看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条。
  主事者以彩极指着那张写有“顾影自怜,打孟子一句”的谜条问道:“是不是这一条?”
  青衣少年点头道:“是的。”
  主事者注视着青衣少年道:“兄台准备打孟子中那一句?”
  青衣少年笑着道:“是否为‘无尺寸之肤不爱焉’?”
  主事者啊了一声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
  青衣少年双颗微红,又转过脸来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见青衣少年颇有过来攀谈结交之意,心下不免踌躇起来。
  他虽然不反对结交这样一名俊逸而又风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实在没有闲工夫与对方盘桓,假如认识后又须匆匆作别,纵然对方不见外,到时候也必甚为难受,与其如此,反不若不结交的好。于是他向对方点点头,表示有事待办,不得不离去,点完头,立即转身走了出来。这一刹那间,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显的,文束玉虽然心头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赶向桐柏,实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
  回到客栈,夏红云已经先他返栈。
  文束玉笑问道:“问得怎样?”
  夏红云绷着面孔,一声不响。文束玉见对方脸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惊,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别人的气?还是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文束玉再三反省,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对,于是他断定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文束玉知道,一个人在心情不佳时,最好少去招惹,否则只有自讨无趣。
  于是,他连对方晚餐有否用过都不去问,径自叫了一碗面,草草吃了,向对方道声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文束玉刚刚走到房门口,忽听身后夏红云跟过来冷冷问道:“你去过哪儿了?”
  文束玉以为她先回来没有见到人,等得有气,这才想起怀中那枝官花,连忙掏出来递过去笑道:“我出去也没有多久呀,这是一枝宫花,猜谜猜来的奖品,送给你,也可说这条灯谜就是为你猜的,可惜当时你不在场,这次猜谜说来具有趣——”
  夏红云伸手接过,忽然叭的一声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顾影自怜’,当然有趣了!”
  文束玉咦了一声道:“当时你也在?”
  接着,不胜诧异道:“假如你也在,那么,你当看到,啊!对了,你怎么说?‘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厌恶的人物?”
  夏红云似乎无词以对,哼了哼,转身悻然而去。
  文束玉望着她背影,暗叹道:“好蛮的丫头——”
  次日,二人继续登程向桐柏进发,可是说也奇怪,一路上,夏红云有说有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会再提。
  二人走下去很远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绕着话圈皱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传说中的会期,我们却连会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
  夏红云笑道:“不,我已经打听出来了,会场设在金阳堡,武会召集人便是这位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
  文束玉忙问道:“这位金阳堡主是何等样人?在武林中声望如何?”
  夏红云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为大洪山一带巨枭之一,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忽然洗手收山迁来桐柏,近年来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谈到声望,此人在武林中还算小有名气,木过,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文束玉诧异道:“既然这样,此人凭什么资格召集武会?五行十三奇等人又为什么会被他一召即至呢?”
  夏红云笑了笑道:“这个就不晓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尝不在奇怪!”
  文束玉点了点头道:“横竖明天便是武会正日,真相如何,到时候总不难明白。”
  傍晚,二人进入桐柏山区。进入山区之后,举目所及,只见帐幕处处,灯火隐约,先期赶至之武林人物,似乎还不在少数。
  文、夏二人没有携带露宿之具,遂于避风处找着一座岩洞随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杂在浩荡的行列中,循着一条婉蜒的狭谷向深山中进发,约莫步行了个把时辰,眼前地势突然平坦宽朗,一座倚山而筑的巍峨巨堡赫然显现。
  堡前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不少武林人物。
  不过,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离堡门远远的,指指点点,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一个个神情都透着忿忿然。
  夏红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与会须凭请帖方能入堡,而现在的这一群,几乎十个就有九个不知请帖为何物。
  如仅凭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在江湖上的一点名气,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闯进去了;但是,众人彼此顾忌着今天不知会有那些人要来,得罪了金阳堡主不算什么,若是惹恼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文束玉皱眉道:“我们怎么办了”
  夏红云沉吟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且在这附近走一走,看等会儿持有请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说不迟。”
  午时将近,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跟着,散漫的人群纷纷向两边退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再接着,酒、宝、文等潇湘三奇大摇大摆的打谷外走了过来。
  三奇通过广场,一径向敞开的堡门中走进去。
  众人见了,为之大哗,有人不平道:“三奇并没有出示请帖呀!”
  余人纷纷附和道:“是呀,门口那几个家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验什么请帖,而且还向三奇躬身敬礼,这不明明是他妈的……”
  忽然有人接道:“一点也不他妈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请问:谁叫你们来的?你们纵获进入堡内又有什么好处?鄙人心肠慈悲,不妨奉劝诸位一句:假如没有活够,最好趁早打道回府!”
  众人循声望去,看清发话者是一名短装汉子,一身蓝粗布裤褂又旧又脏,膝盖肘弯处还补了好几个补丁,但因为这人头上歪斜地罩着一项遮阳帽,帽沿压得低,面目却无法看清楚。
  众人见这厮态度吊儿郎当,语调老气横秋,均不禁心里有火,一个三旬上下的大汉怒目责问道:“那么,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来?”
  那汉子双肩一缩,两手一摊,虽然翘起下巴,一项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来,这时只见那汉子喉结骨一耸一耸的打帽沿底下发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
  责问的大汉一呆道:“不得已?”
  那汉子衣袖一抖,飞出一张黄纸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声称请帖已不慎遗失,横竖这种请帖没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进去参观一番也好,鄙人不凭请帖大概还可以像三奇他们那么进得去。”
  那人说着,身躯一转,果然向堡门中走了进去。
  众人相顾木立,呆了好一会,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秘请帖,可是,你想捡,我也想检,十几个人滚成一堆,最后,有人鼻青,有人眼肿,一份请帖早化为片片碎屑……
  文、夏二人站得较远,等到他两个认出进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时,鬼爪抓魂手的背影业已于堡门中消失。
  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
  文束玉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偶扫,忽然发出低低一声轻噫。
  夏红云愕然转过脸来道:“什么事?”
  文束玉咳道:“没……没有什么!”
  夏红云哼了一声,显有未信,秋波中布满怀疑之色,同时缓缓旋转身躯,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来。
  文束玉暗道一声:“完了。”
  原来文束玉刚在说着话,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阳一同猜谜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这边走来,等夏红云出声追问,那名青衣少年业已来至他们立身十步之内。夏红云眼光何等锐利,这时一留意,焉有不能发现之理?
  文束玉因复红云昨天那顿脾气,而推定复红云与这青衣少年之间,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样有着什么不愉快,这会儿二人碰在一起,万一伙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时岂不——
  文束玉正焦虑间,眼前突然展开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
  夏红云与青衣少年终于四目相遇,二人同时一怔,接着,二人同时于脸上绽开笑容,并于口中发出欢悦之声,并且同时快步向对方迎上去。
  文束玉这下可真瞧呆了,他见二人四手紧握,那种含笑相对的亲呢之状,简直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情形看在别人眼中,并无扎眼之处,因为夏红云这时也是一身男装,别人看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两名年轻人在叙旧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里明白——当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红云事实上并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这一刹间,文束玉周身麻木,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说不出心头洋溢的是一股什么滋味。
  不,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这妮子不该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旧情人,而在昨天,她却故意来那么一手,就好像她与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
  文束玉一声冷笑,转身便向谷外行去。
  “玉哥,玉哥……”身后忽然传来夏红云亲切的呼唤。
  文束玉扭头望去,夏红云正拉着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过来。
  文束玉板着脸,一声不响,静待演变。
  他心想:你丫头这样做,无非是拿我来向你旧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魅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头有个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头一次,让你丫头出足风头也不妨!
  夏红云走过来,先指着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哥,姓文,字束玉……”
  青衣少年含笑点头道:“久仰。”
  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个称‘义哥’,一个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
  接着,夏红云又指着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竖,介绍道:“上官兰,外号‘索农仙女’,‘飞花掌’言琴凤老前辈的高足,也是当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儿!”
  文束玉目光一直,几乎惊啊出声!
  刚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则变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呐呐地道:“久仰……”
  他喊出“久仰”两字,暗中不胜惭愧之至。他告诉自己,以后不应对任何事物仅凭表面之观察而乱下偏激之批评了。“久仰”两字,便是一例。他说这两字充满了虚伪,纯属俗套,在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另外想出两个较为平实而雅致的字眼来呢?
  素衣仙女上官兰玉容微微一红,含笑道:“这位文大哥,我们曾于昨日在正阳见过一面,真没有想到他与红姐原来……早就……相识了……”
  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红云昨晚对他那一个发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态度突然转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实在不知道对方为红粉女儿身,唉唉,还是一句老话:女人心!
  夏红云又向素衣仙女点头道:“是的,家师希望小妹能藉此见见大场面,历练历练。”
  夏红云又道:“兰姐姐有没有带着那份请帖?”
  素衣仙女道:“带来了。”
  夏红云欲言又止,最后一咳改口道:“兰姐刚到?”
  夏红云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将那份请帖借来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强性格,话到口边,忽然念及自己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门而入,岂不要被人瞧轻了?所以,她只好临时将话题岔开,避免谈及有关今天这场武会的一切。
  素衣仙女反问道:“云妹呢?”
  夏红云含混点头道:“小妹也带来了。咳,噢,对了,兰姐还是先进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会儿,看我那两位师姐来了没有。”
  素衣仙女转身扬了扬手道:“那么回头见。”
  文、夏二人同时笑答道:“回头见!”
  素衣仙女去后,夏红云转过身来,向文束玉侧目发问道:“我们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
  文束玉坦然点头道:“很美。”
  夏红云目不转睛地追问道:“美到何种程度?”
  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说除你以外,我见到的第一位绝色佳人。”
  夏红云狠狠哗了他一口,红着股道:“完全言不由衷……”
  不过,很显然的,这位好强的五月花听到这话高兴了。而事实上,文束玉说的也是实情。五月花夏红云的姿色虽然不比那位素农仙女上官兰为强,但也不在后者之下,二女可说雪白梅香,各擅胜场。
  文束玉接着皱眉道:“你刚才尽可说做我们是偶尔路过,只不过是顺便拢来瞧瞧热闹,这样,简简单单的便可以将场面应付过去,而现在,哼,你伤脑筋吧!”
  复红云扬脸侧目道:“伤什么脑筋?”
  文束玉道:“那么等下你要不要进去?不进去,坍台丢人,进去嘛,你的请帖又在什么地方?”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秀目一瞪道:“你以为我夏红云真的进不去?笑话!我之所以在这儿徘徊犹豫,不过是在为你打算而已。”
  文束玉也哼了一声道:“少来这一套,如果不想进去,大家不妨就此掉头离开,你若是真的无帖入场,我相信我也进得去,这个空头人情我可不接受!”
  夏红云冷冷一笑道:“好!那么咱们就试试看吧!”
  说着,身子一拧,竟真的举步向堡门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话已说满,一时下不了台阶,呆得一呆,只好硬着头皮随后跟去。
  堡楼大门前分两列站着四名劲装武士,他们看见文、夏二人走过来,空着两手,似有强行进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当的一声,分别递出手中长剑,于空中架成两道斜斜的十字,同时由为首那名武士沉声发话道:“请朋友出示本堡请帖!”
  夏红云停下脚步,伸手自怀中取出那只装有芙蓉令的锦盒,拇指一按,锦盒卜的一声打开,夏红云将打开的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着,不问那名武士反应如何,锦盒一收,对横在身前的两道到架视若无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
  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脸色全都微微一变,神情间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
  夏红云衣履所至,剑架迅速撤开,不过,这亦只是针对夏红云个人而发。夏红云通过之后,四支长剑当的一声,又以同样快速之手法于空中重新架出两道十字,再将文束玉去路挡住。
  就在这时候,堡内忽然走来一人,向文束玉隔着两道十字剑架遥遥招呼道:“是文老弟么?令尊怎么没有来?”
  文束玉抬头望去,发话者正是那位头戴宽边草帽的鬼爪抓魂手。
  鬼爪抓魂手这时已将那顶宽边草帽推去脑后,一张与人不同的面孔完全显露出来,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两颗流动的小乌豆,一双浓淡高低判然有别的阴阳眉上下窜耸,如打吊桶。
  文束玉扬扬手笑道:“久违啦!”
  说也奇怪,文束玉一个招呼打过后,四目所及,身前的两道剑架已不知于什么时候悄然撤去。
  文束玉不再客气,安步通过甫道,鬼爪抓魂手迎过来扮着鬼脸低声笑道:“那丫头好狠的心肠啊,她一人进去了,却将你丢在这里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说文老弟,咱们想个法子整那丫头一下你看怎样?”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这样热心帮他进来,以及这样亲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无非在现在这最后一句话上,想和他合作,出个点子报复夏红云一下而已。
  文束玉想着,忍住笑转过脸去道:“怎么样,刚才又挨了骂?”
  鬼爪抓魂手脸孔微微一红,干咳了一下,认真地道:“那倒没有,凭良心说,那丫头对我是相当敬重的,咳咳,只不过……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我这人最富正义感,刚才看到她那样对待你,心头就止不住有气,假如你怕她,自然又作别论。”
  文束玉暗笑,心想:“好!请将不成,又来激将了!”
  文束玉这时也不去说破对方的心计,佯装中套,嘿了一声道:“我怕她?我为什么要怕她?什么点子!你说吧!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晓得一下我们的厉害也好!”
  鬼爪抓魂大喜,伸手轻轻一拉道:“因为还有好几个要角没到,离会议举行尚早,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研究一下。”
  文束玉想看看这位武林怪杰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于是,头一点,跟在鬼爪抓魂后面向西偏厢一间书房走去。
  鬼爪抓魂走在这座金阳堡中,直如走在自己家中一样,他不问主人喜不喜欢,伸手将书房门一把推开,大刺刺走入室中转过身来道:“进来坐,进来坐……”
  文束玉举步跨入,鬼爪抓魂顺手掩上房门,神色魂祟地凑过来低声说道:“刚才进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衣的小伙子,老弟看到没有?”
  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指的是素衣仙女上官兰,同时,文束玉已隐约地有点明白鬼爪抓魂用意所在。
  他故意装糊涂道:“是的,看到了,人品很不错,哪儿来的?”
  鬼爪抓魂连忙接下去道:“看到就行了,他是哪儿来的,你暂且别管,现在,你听我说,要整红云那丫头,只有一个办法……”
  文束玉佯哦道:“什么办法?”
  鬼爪抓魂以为文束玉已经被他说动,显得颇为兴奋地接着道:“这办法说起来简单得很,等会儿,你老弟一有机会就不妨走过去跟那小子套交情,表现得愈亲热愈好,保险红云那丫头看了浑身不舒服,如果不相信,我丑鬼敢跟你老弟打赌!”
  文束玉暗暗好笑,心想:“真是好主意!”
  文束玉忍住笑,装得很迷惑的皱眉反问道:“怎么会呢?”
  鬼爪抓魂闪着那双乌豆眼道:“要不要赌一下?”
  文束玉觉得这个丑鬼实在太可恶,他要是事先不明内情,真的依了这丑鬼,到时候遭整的又岂止夏红云一个?于是他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个赌法?”
  鬼爪抓魂满身带劲地道:“这样好不好?你照我丑鬼的吩咐做去,假如红云那丫头光火就算你输,假如红云那丫头看了无动于衷,便算我丑鬼输,输的人罚三斤!”
  文束玉肚里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
  文束玉声色不动地摇摇头道:“我对喝酒的兴趣不大,同时,这样的东道也似乎太小了点。”
  鬼爪抓魂忙说道:“依你老弟呢?”
  文束玉缓缓说道:“依我……输的人在一年之中得受胜利者指挥,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只要不是叫对方去送死,输的人都得服从!”
  鬼爪抓魂大喜道:“真的?”
  文束玉伸出一掌,淡淡说道:“因为你说得太玄,听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鬼爪抓魂似怕文束玉反悔,急忙出掌一击,促声道:“好,好——”
  文束玉就势反击一掌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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