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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回


              灵丹续命 穴地安亲魂
              黑夜寻仇 穿山诛首恶

  话说毛霸自众匪徒去后,原想早来。文叔为要巧害群贼,故意行迟;又想乘众匪不在,博取毛霸欢心,借话引话,畅谈自己身世。并说此山产有几种灵药,服了可以轻身益寿。自己曾得到两种,因还未到用时,先存玉灵崖。后来群匪往盗,别物都在,惟有灵药只剩空筒。洞主人不知药名与用法,不知是否取时无心毁弃,甚是可惜。同时又故意把群匪自相残害,巧取豪夺,卑鄙无义行为,暗中用话点出;只把毛霸喜爱的匪首和贾四赞上两句。毛霸虽然凶恶,性尚刚直,最恨这类人物,耳朵又软。这次妖师闻他在莽苍山一日之间收了许多徒弟,曾嘱他谨慎。说:“该山乃各正派仙侠往来之所,峨眉、青城门下常有足迹,你莫冒失收下许多恶徒,惹火烧身。”毛霸本想暗中考察,好的便要,坏的驱逐,极愿知道一些底细。那灵药更是听妖师说过,苦寻未得之物。文叔词锋甚好,话又得体,所说俱是毛霸爱听的话,越听越有趣,只顾听文叔说,竟忘了走,后来还是文叔见隔时太久,惟恐真个全数被戮,被毛霸觉出私心诡谋,接连两次催走,始得起身。来时文叔便说:“我们耽搁已久,洞中主人厉害,众弟兄莫等不及师父驾到,冒失上前,为人所伤吧?”毛霸冷笑道:“像他们原不配做我徒弟,死些也好,省得将来丢人。反正我会给他们报仇,迟去何妨?是我问活耽搁,就死绝了,也不能怪你。你只要把那两样灵药,在这半年以内代我寻到,便有莫大好处,这些有甚相干?”文叔见离问计成,自是欣幸,还没想到匪徒死亡殆尽。等和毛霸飞到玉灵崖落下,听三匪一急叫,知自己借刀杀人之计又复如愿相偿,总算消了失身匪党以来的一口恶气,心中大喜。忽又想道:“匪徒死得这么多,定为灵姑飞刀所杀。那这三个怎在下面急叫呢?”
  文叔方在不解,毛霸业已闻声,纵将过去,厉声大喝:“何人大胆,敢伤我的徒弟?”随说随要往下跳时,贾四忙喊:“师父留神冷箭。”话还未了,王氏夫妻已听出贼党来了援兵,早把弩筒端准,等敌一现身,便连珠射了出来。毛霸久经大敌,不但学会邪法,武功也极有根底,比众匪徒自然高得多,一听贾四说有冷箭,便留了神。王氏夫妻接连好几箭全都射中。毛霸本精硬功,连兵刃都未用,只把袍袖一摆,护住面门,头部的箭便全被挡落。只有一箭穿透阔袖,挂在上面,也未沾肉。余者射在身上,竟和没事人一般。
  三贼见状,好不欢喜。贾四首先抢着略说前事。毛霸虽然不把众匪徒放在心上,一见死尸横三竖四躺了一地,洞前一片几无隙地,不禁怒从心起,狞笑一声,指着洞门骂道:“无知鼠辈,竟敢暗箭伤人!快些开洞纳命,还可落个全尸,免得祖师爷费事;如等破洞进去,便将你们粉身碎骨,斩为肉泥,莫怪祖师爷手狠。”
  王氏夫妻见箭射敌人身上,竟如无觉,已经着慌,再从箭眼内偷觑敌人,装束诡异,相貌更生得那么狞恶,料定敌人会有硬功,不是善与,越发害怕。闻言也不答话,还在妄想射敌人要害,待要乘隙发射。洞侧忽又有一贼喝道:“洞主人休得糊涂,现有七首真人毛霸祖师爷在此,晓事的快些开洞出来,将你们前在山寨所得天蜈珠献上。我尤文叔念在去年住在此地的情分,代为哀求,祖师爷也许能看在伤人虽多,但不是你们起意,死的人又乃新近收下,原本不是他的门徒,或者还能免却一死。否则祖师爷的法力高强,飞剑厉害,攻破此洞,易如反掌,被他杀进洞去,休想活命。余老头子素常怕冷,又没甚本领,不妨穿好皮衣、帽兜出来。有我求情,祖师爷宽宏大量,最通情理,料不难为你们。如不听我良言,自己不是对手,妄想借这几块石头藏身,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文叔这一番话,原是见所剩三贼俱非己敌,毛霸颇好愚弄,异日脱身有望,大称心意。匆匆赶来,也没细查吕氏父女在洞与否,心想:“群贼伤亡殆尽,现只吕、毛二人决一胜负。吕伟昔日曾有避仇之言,毛霸也说曾吃过双侠的亏,双方好似势均力敌。毛霸此来,吕氏父女尚不知情,何不乘此机会,话里藏话,报个警信?吕氏父女如非敌手,或是借面兜隐了面目以瞒二时,或由中洞破壁逃走,多少总可有点准备。如其能敌,必用飞刀将毛、贾杀死。自己留了脚步,到时便向他父女哀求,假说受了毛霸和众匪徒所迫,不得不尔。老吕为人长厚,又想自己充他向导,取回匪巢失物,不但不会伤害,自己所有金沙、财货尚可得回,岂非绝妙?”念头一转,知正面有箭,忙由侧面赶下。一面向毛霸、三匪摇手示意,假装设词诱敌;一面向洞发话讨好。不料吕氏父女出猎未归,心思白用。
  王氏夫妻原知双侠与毛霸结仇之事,一听文叔说来人竟是毛霸,难怪连弩射他白搭,怎不胆寒。那通往后洞的路口当初虽然堵死,吕伟因防异日有事要往后去,曾留下一个极隐秘的出入口,设计特巧,仅容一人出入,外人决看不出。平日依旧堵塞,看去俱是千百斤大石层垒堆积。敌人如由中洞院落进攻,非有多人不能移动;自己人要通过,移动起来却极方便。
  依了王妻,此时救援未至,毛霸武功曾听吕伟说过,又会妖法,前在峡江相遇,全仗异人暗助才占上风,便吕氏父女赶回应援,也只仗着灵姑玉匣飞刀,能胜与否尚还未定。仙人不比群贼,可以力敌智御。既是非败不可,文叔话因好似含有一点用意,莫如借着一人和他对答拖延时间,另一人去将后洞出人口石头移开,逃将过去。中、后洞地颇广大,先隐藏一时,等敌人攻进,吕氏父女也该回来,那时再和妖人决一胜负存亡,岂不值些?王守常见外面天色已近黄昏,至多还有半个时辰,吕氏父女也就回转。便说:“洞口堵得极为坚固,内移容易,外攻甚难。祸福命定,就便转向后洞,因出口不能自外封堵,仍被觉察,敌人循迹搜索,也难避免。如用言语缓兵尚可。吕氏父女将洞交我夫妻,不待贼人攻进,便弃此而逃,未免脸上无光。”王妻一听也对,因敌人说话污辱,自己是个女流,便令王守常一人答话。
  毛霸和群贼见文叔说完那套话,久无回音,齐都发怒,一面破口辱骂,一面便把飞剑放出攻洞。同时文叔也想起他的外甥,一见躺在死尸堆里,平时虽然恨他极端,毕竟平生亲属只此一人,也有点不大高兴。心想:“招呼已打在前面,吕伟不来答话,也不出敌,定由后洞逃走。照此情形,许非毛霸之敌,自己也无从尽心,由他去吧。”
  也是王氏夫妻该有此难,这一商议耽延,竟将毛霸惹怒,等唤文叔说话时,只听洞外叫嚣毒骂,杂以石裂之声,乱如潮涌,哪里还能听出。这还是毛霸飞剑功力有限,石块又厚,如似灵姑飞刀,指顾之间,便即破洞而入了。王氏夫妻听见外面洞石碎裂,却无一石整块塌陷,里面全无影响,起初还以为石厚坚固,得些时间才能攻破。于是一面合力将旁积余石移至正面,准备填堵;一面觑准箭眼,抽空往外发射。哪知毛霸飞剑虽然不甚高明,终比寻常兵器厉害得多,洞石越来越薄。
  贾四见黄光飞转,洞石已然攻陷一尺来深,声音有异,仿佛似要攻穿,忙从死人堆里拾起一柄铁锤,用足平生之力大喊:“师父留神上面石头倒下来。”径照那陷处甩将过去。只听咔嚓轰隆之声,石火星飞中,竟将洞石击穿,现出一个三尺方圆的大洞。那柄铁锤也被飞剑斩为两截。同时上面所堆石块受了大震,又坍塌两块。文叔侧立旁观,相隔颇远,见三贼先前险被崩石压伤,早有戒心,贾四锤一出手,便相率跑开,均未受伤。两块三四尺方圆的千斤重石俱从毛霸头上飞过,落处恰当正面。这一来却击中了几个死贼,人已死去,还被崩石砸成了肉泥。
  王氏夫妻听出石块之声有异,方道:“不好!”耳听轰隆连声,当中已攻陷一洞,碎石残砾纷飞如雨。幸未击中头、脸等处,可是身上已连中了几下。情势危急,顾不得身上疼痛,正待冒险搬石上去填堵。外面毛霸没想到贾四会冒冒失失骤起一击,致将上面洞石震落,差点没打在头上。方在失惊,待要喝骂,一眼瞥见洞石攻破,洞内似有一男一女,立即转怒为喜,双足一顿,便随黄光飞身而入。可怜王氏夫妻虽在合力推石,兵器俱握手内,王守常瞥见妖道由破石孔中飞入,慌不迭迎面一刀砍去,毛霸原有飞剑护身,才一挨近黄光,便被削成了好几截。紧跟着毛霸人便落地,因要留活口问话,未使飞剑,只往前一进身子,上面一掌。王守常方欲从侧纵避,吃毛霸横腿一踹,当时跌翻在地。后面三贼正好抢进,连忙按住捆起。
  王妻较有心计,见妖道随着黄光飞进,知难力敌,先已往侧纵开,避向大石后面。一手横刀,准备事如不济,便行自刎;一手紧握弩机,想射敌人上部要害。一见丈夫刀被飞剑斩碎,敌人扬掌要下毒手,一时情急心乱,不由自主,又纵将出去,举弩照定毛霸头上便射,竟把自杀之心忘掉。毛霸久经大敌,身法敏捷,进时原已看见洞中伏有一男一女,王氏躲都艰难,何况还迎上去。她这里箭才发出一支,毛霸已将王守常踹倒。飞刀纵来,手微一扬,箭便打落。王妻第二箭尚未及发,见妖道扑来,丈夫又落贼手,不禁心胆皆裂,手忙脚乱,刚想起要自刎时,刀才回手,吃毛霸用手一抓,将刀夺去。再轻轻一脚,便将工氏踢倒。那道黄光仍在空中浮沉,竟未使用。毛霸回顾三贼,一声狞笑,从容将剑光收回。
  这时文叔也已纵进,见王妻倒地,猛想起昔日承她许多照应的情分;又见洞中只他夫妻二人,重又勾起来时狡谋:“此时不留情面,少时吕氏父女回洞,毛霸如若不敌,何以自解?”念头一转,忙即抢扑上前道:“祖师爷,这个交我来捆。”王妻急痛攻心,倒地便已晕死。等到醒转,见是文叔捆她,意欲求死,嘶声大骂。继见文叔朝她暗使眼色,挣扎之间,觉着绑处甚松,暗自寻思。毛霸听她骂人,怒喝:“泼妇!”拾了一根矛杆,赶过来要打。文叔忙拦道:“这婆娘性烈,洞中还有几个好手出外未归,我们有好些话要问,一打就不说了。”
  贾四正用一条软鞭拷问王守常,未问先打,已打了好几下。王守常也怒喝道:“狗贼如若凌辱我夫妻,任凭打死,一句话也不说,那几十粒夜明珠你们也休想得到。”一句话把毛霸打动,忙喝贾四停手。拉过一把椅子,居中坐下,命将王氏夫妻押至面前,问道:“我看你们倒还有点骨气,只要实话实说,祖师爷好歹总给你们一个爽快。你们看如何?”王守常冷笑道:“大丈夫做事光明,今日既落你手,该说的自然是说,用不着你卖甚关子,任你问吧。”尤文叔恐王守常没听出适才所说的话,乘贼不备,又朝王氏夫妻使了个眼色,抢口代问道:“祖师爷问的是上次约我到此同住的那个姓余的父女,还有一个老山民,现在哪里?还听说你们得有几粒天蜈珠,现藏何处?快说实话,取出献上便免死。”王守常误解文叔用意,以为他知吕伟必非毛霸之敌,特意隐瞒,改吕为余。心想:“是说好,是不说好呢?”方在寻思答话,毛霸又复发威,怒喝:“快说!”
  王妻暗忖:“常听渊儿说起灵姑诛妖对敌之事,那口飞刀放出来直似一道银虹,照耀大地,冷气逼人。妖道飞剑只是丈许长一道黄光,决非敌手。况且妖道和蠢贼费了好些手脚,才将洞口攻破,可见妖法也是有限。不说实活,少时他们四人终要回洞,仍然不能躲过;反不如说明地头,任他们寻去,总比四人冒冒失失闯将进来强些,自己跟前也少吃点苦。可恨灵奴偏巧外出,不然先与他们报个信多好。”便接口提醒王守常道:“这有什么,余大哥父女不比我们好欺,宝珠也在他们身边,你自把途径说出,有本领的只管寻去好了。”毛霸指着王守常喝道:“还是你这婆娘爽快。再不说实话,祖师爷就要下手了。”王守常闻言,只得把由碧城庄去往猎场那条路径说出。
  毛霸虽听宝珠在吕氏父女身上,还不甚信;三贼也都想借口搜索,乘机攘窃。尤文叔道:“我知这两人说话倒还实在。人已被擒,忙它则甚?那余老头父女甚是机灵,天已不早,要去越快越好,如被警觉,带了宝珠逃走,就没法寻他了。”毛霸本意要带文叔同往。文叔既不愿三贼凌辱王氏夫妻,又想盘问所失灵药是否被吕、王诸人无心发现吃了去,正欲借故推辞。恰好贾四见贼首已死,无人与他争宠,想乘机巴结,便自告奋勇,说那条路曾经走过,愿充向导。文叔便说洞中之事只有他熟,祖师爷万一与对方途中相遇,有己在此,还可相机行事,请作留守。毛霸深信文叔,对贾四也还喜爱,便即应诺。照着王守常说所方向、途径,改带贾四,用妖法飞行,不多一会,便已赶到森林雪幕之上。
  这时吕氏父女正聚在一起,方要离开。偏生王守常愤激头上,话未说明,毛霸虽看出上面橇迹纵横,没想到猎场隐在积雪之下,只顾循迹四下搜索,耽误了片刻工夫,灵姑刚刚离开。贾四本来疑心敌人在雪坑里,毛霸却说这里不过一个大坑,哪有此理。三人随便一说,均未近前细看。吕氏父女行猎多次,又改过几次途径,三面均有雪橇滑过之迹,就此错过。等毛、贾二人见往前不远,橇迹又绕向归途,返身寻回,走近了些,瞥见下面还有深林,又恰值吕伟追鹿过来,这才发现。毛、贾二人料知山中没有居人,定是对头无疑,立时往下纵落。吕伟头上戴有帽兜,将脸遮住,毛霸先还不知他是自己朝朝暮暮不忘的大仇吕伟,一心只在明珠、美女两样,并无必杀之心。及至双方答话,听出口音耳熟,吕伟一时疏忽,自道真名,毛霸这才打定主意,非报前仇不可。
  后来贾四一死,吕伟拿话一激,他便越加‘渍怒。毛霸心想:“反正容他不得,引逗他多打一会,舒散筋骨,又有何妨?”便狞笑道:“你这老鬼真个狡猾。你明明怕我飞剑,是想用你那独门拳脚取胜。你当我拳脚打不死你么?念你当初虽然诡计算我,未曾加害,今日祖师爷且容你多活片刻,落个全尸。”说罢,把披身短擎脱下,往贾四尸首上一甩,两掌一走上盘,一走下盘,使个推襟送抱之势,蹿将过来,先起左掌,照准吕伟肩头砍去。吕伟闻言,知被识破心事。暗忖:“只要挨过片刻,便有人来取你狗命,想落全尸还不行呢。”一见掌到,知是虚招,更不答话,道得一个“好”字,也使右掌作势往上虚挡。毛霸左掌往回略撤,才一避开吕伟挡掌,倏又改退为进,仍用左掌,来了个幼女绕丝,骈指向下一甩,照准吕伟右肩穴要害溯去。同时右脚往前一进步,左脚微向后绕,身朝前,又是一反掌扫向吕伟面门。吕伟早知他练就一身硬功与铁沙掌,这迎门三掌之下,还藏有两招铁脚,甚是厉害。便也把平生绝技施展出来,双掌齐发。见敌人左掌由上盘改走中盘甩到,忙将右手臂上挡之势改为下压,横时往外一磕,用中三指朝毛霸脉门溯去,同时左手往上一托。
  毛霸自负招中套招,敌人任凭多高明也得挨上一下。见吕伟铁手灵奇,暗骂:“不知死活的老鬼,叫你上当才知厉害。”说时迟,那时快,毛霸念头动处,双掌已同时撤转,右脚仍然独立在地,欲故意做出没料敌人手法厉害,收势太速之状,上半身忽改向后仰。准备敌人只要乘胜略为进步,便将后伸左脚朝前踢去,跟着双掌齐挥,再将那连环四十七掌辣手施展出来,致敌死命。谁知吕伟早已看透,知道他那条腿站在当地如铁桩也似坚硬,上半身摇晃后仰全是假的。这类掌法一被用上,最是难破,非俟他一掌接着一掌,四十七掌全数施展过后;才能进攻。寻常人休说取胜,防御都难。吕伟既然识破,哪里会上他当。他明明占了上风本该前进,反把身子向后微微倒退,指着毛霸笑道:“毛朋友,老朽是此间地主,请另换招赐教吧。”
  其实吕伟若容毛霸把四十七掌全数使为,凭吕伟本领,虽占不得上风,也决不会败,那时灵姑也必赶到。偏生一时好胜,把毛霸先比拳脚之言信以为真,意欲以真功夫取胜,几个照面,便用杀手将他打死,以致弄巧成拙,惹下杀身之祸。
  毛霸起初原也想用连环掌取胜,及见敌人不来上套,反吃奚落,不由怒上加怒,大骂:“老鬼死在眼前,还敢卖乖弄巧。你祖师爷杀你易如反掌,不过想看看你到底有甚花样,享这些年的虚名罢了。既想早死,你祖师爷三个照面以内,如不将你打死,誓不为人。”随说,纵身又是一掌砍来。吕伟哪识言中深意,还在暗笑。一面伸手迎敌,一面想出其不意,给他一个厉害,谁知毛霸已然暗用邪法禁制。吕伟一掌挡去,见毛霸左掌收回,掌心向外,退向胁下,似在运用力气,右掌并未似前打到,忙往前一近身,待要一掌打去,猛瞥见毛霸身子往后略退,目闪凶光,满面俱是狞厉之容,指定自己大喝一声,心便一震。情知不妙,方欲纵避一旁给他喊破,忽然一阵头晕,毛霸右掌已然打到。这时吕伟人虽昏晕,知觉未失,真力尚在。自知中了邪法暗算,决意一拼,用足真力,横臂往上一挡。又听毛霸一声怪叫,手臂发酸,跟着眼睛一花,胸前中了敌人一掌,人便失去知觉,翻身跌倒。
  原来毛霸性情暴躁,以为妖法既已将人迷住,用自己练就的铁沙掌一下便可打死。不料吕伟内功本来精纯,近来日习吐纳之功,神明湛定,不似常人一中邪法立时便倒,竟还手挡了一下。毛霸猝不及防,双方用力均猛,以硬斗硬,这一挡,毛霸痛得半边臂膀都发了麻,腕骨受挡之处似乎折断,一时情急,怒吼了一声。见吕伟手已缩退,两眼发直,更不怠慢,又用右掌打去。吕伟神志已昏,无力抵御,这才重伤倒地。
  毛霸因左臂受伤颇重,恨极吕伟,深悔适才不肯公然食言,未用飞剑,平白受伤。正待放剑斩成数段雪忿,忽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知道有异。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黄光才得飞起,眨眼工夫,一道白光直似飞虹电射,自空中泻将下来,挨近黄光只一绞,立即粉碎。
  毛霸来时,妖师黑头陀谭干说莽苍山常有正派仙灵往来,除再三叮嘱,每日只是采药,不可生事外,还给了一道妖符。吩咐如与峨眉、青城各敌派门下相遇,决非敌手,只要将符向空一掷,便可隐形飞遁,逃回庙去。但此符只可用来救命,不到危急,不许妄用。毛霸先听破空之声,已经惊疑,还以为正派中人路过,自己在地底,不致被觉察。及见来人竟是为他而来,剑光那么厉害,不禁心胆皆寒,怎敢迎敌。忙把身边妖符取出,如法向空一展,便已隐形遁去。
  来人原是峨眉派门下一个女弟子,受人之托而来。本心还想赶在头里,保全吕伟一命,不料运数前定,吕伟失计自误,一任她催动剑光加急飞行,依然慢了一步。总算吕伟一生任侠好义,灵姑至性格天,没有毁损身体。那女剑仙见吕伟已遇毒手,心中大怒,忙将飞剑一指,想斩妖人,忽见一片烟云飞起,便无影无踪。只得把带来的柬帖、灵丹留下,破空飞去。
  且说灵姑在树林深处与王渊同采山粮,忽觉烦躁不宁,懒得再事采集,便对王渊道:“我们采这山粮已不少了。这里有雪光反照,不知天色早晚。今天怎这么烦躁?我再采些,等你去把牛子寻来,帮我们挑了东西,一同回洞去吧。”王渊应了,急忙驰走。灵姑又采了一些,因恐所采山粮为猴、鹿、松鼠之类盗食作践,不能离开,一心只盼王、牛二人赶来同行,牛子相隔又不甚远,连猎多日,俱都无事发生,哪里想到在这临未了快收全功片刻之间,会出那么大乱子。后来不知怎地越往后心越烦,说不出的难过。暗忖:“爹爹早上气色似不甚好,连日又过于劳累,我这么无缘无故心烦意乱,莫非爹爹又要生病么?”念头一转,倏又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哪还顾得再等下去,飞步往回便跑。王、牛二人也由斜刺里赶来。王渊遥喊:“姊姊怎么走了?”灵姑这时已是心乱如麻,边跑边喊道:“你两个快快收拾东西,我先看看爹爹去。”说罢跑去。
  那地方与出口相隔仅只里许远近,以灵姑的脚程,只半盏茶的工夫便可赶到。偏生中间隔着一片极繁密的树林,还夹杂着两处腐泥污泽,蔓草荆棘遍地皆是,须要绕越,不能直走。灵姑刚绕向回路,眼望前面树林中,隐约已能看见行猎所积之物,别无动静,以为老父必定憩息在彼。高喊了一声:“爹爹!”未听答应,猛瞥见林外一道白光夹着破空之声,直向天空射去。灵姑识得那是飞剑光华,积雪之下,哪会有此?口里连声急喊:“爹爹!”连纵带跑,先飞步赶到堆东西的地方一看,老父不在。料知出事,赶忙又往白光飞起处驰去。
  灵姑还未到达,便见林外躺着一个装束和去年贼党差不多的死尸。心刚默祷:“神佛保佑,千万爹爹不要受伤。”目光已望到前面雪堆旁边空地上躺着一人,手脚似在微微颤动。因从侧面赶出,虽未看见全身,那装束身量却极像老父,吓得心头怦怦乱跳。一时情急,双足用力一顿,便由相隔十余丈的林际飞身纵去。人还未及落地,目光到处,早认清那人面貌,立时头上轰的一声,心如刀穿也似,手足皆颤,连爹爹都未喊出。落时一疏神,差点没有跌倒,急忙俯身扑去。只见老父双目含泪,仍还睁着,口、手、足也能动转。虽然倒地未起,身上并无受伤痕迹。这才心神略定,可怜灵姑时常悬念老父安危,忽然发生意外,惊急大甚,方寸已乱,伏在吕伟身上,唇颤舌短,全失运用,急切间竟挣不出一句话。
  吕伟知道,如非适才那飞去的少女破了妖人邪法,决无回生之望。可是身受内伤甚重,至多父女再聚上两三日,终于难活,更不能再耗精力,正想缓一缓气,再行说话。及见爱女纵来,圆睁秀目望着自己,唇青面白,眼中痛泪似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往下滚个不住;浑身抖颤,只把嘴乱张,话却说不出来。知是心神受震,刺激过重,不禁又是怜爱,又是悲酸,忍不住低声唤道:“灵儿,不要焦急。仇敌乃是川峡所遇毛霸,想被仙人杀死了。我此时并非不能起立,只因受了一点内伤,不能多耗力气。快把牛子寻来,送我回洞,慢慢细说吧。”说完,灵姑惊魂也已略定,颤声答道:“女儿知道,爹爹闭上眼睛安心养神吧,牛子和渊弟也快来了。”
  正说之间,一眼瞥见吕伟身侧有一束帖,上写:“内附灵丹二粒,灵姑回洞开拆。”下无具名,暗忖:“老父内伤,看去定必甚重。仙人既然前知,又附有灵丹,想是无碍,”心情才略放宽。猛觉心烦作恶,口里发咸,“哇”的一口吐向雪地上,竟是鲜血。当时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倒地。惟恐老父看出,忙一定神稳住身子,随手先把束帖拾起揣好,再用手把那带血的雪抠起一块,悄悄掷向远处。
  灵姑细看老父面容转为苍白,双目紧闭,双脚微弯,仰卧地上,似在调气养神。躺处也还平坦。知道此时宜于安静,好在身有宝珠御寒,又着重棉厚皮,不畏寒冷。只头上皮帽兜,在与毛霸通名动手时摘下,掷在一旁,便去取来,连死贼帽兜剥下,一同叠好,轻轻垫向老父头下。有心想开束帖取药与服,又恐违了仙言,不敢造次。
  候了刻许工夫,才听牛子、王渊远远说笑之声。灵姑料他们抬有东西,先喊:“爹爹,渊弟、牛子来了。”然后高呼:“渊弟、牛子快来,爹爹被狗贼打伤了。”王、牛二人闻言大惊,放下挑子,飞步跑来。王渊身轻脚快,首先赶到。一见灵姑玉容憔悴,满脸悲伤,地下躺卧着吕伟和一个死贼,不禁又急又怒,忙问:“伯父怎么样了。是这狗贼害的么?”灵姑含泪答道:“我来时爹爹已然受伤,不能多劳神,只说仇人是毛霸,已为仙人所杀,还没说出细情。那毛霸我曾见过。此贼想是同来狗党。你们未来,我要守伺爹爹,还未顾及寻找毛贼死尸呢。”王渊越听越恨,拔出佩刀,照定死贼便砍。
  牛子也自赶到,一见吕伟倒地不动,错认已死,连灵姑说话都无心细听,哭喊一声:“老主人呀!”纵起便扑。灵姑恐他手重,鲁莽坏事,不顾再和王渊说话,慌不迭赶纵过去,牛子已快扑向吕伟身上。灵姑一着急,径由身后伸手,夹颈一把抓住牛子后领往回一带。牛子猝不及防,脚底一滑,便跌坐在吕伟身旁,捶头打胸,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灵姑恐老父听了心烦,忙说:“老主人不过受了点伤,回去吃药就好,此时正在静养,你这样乱哭不吵他么?”山人多有至性,悲恸之际,灵姑的话竟未听清,依然号哭不已。气得灵姑无法,连连怒声呼斥,才行喝住。王渊也奔过来帮同劝说。
  牛子还不甚信,伸手一试,吕伟鼻息均匀,又见身上无伤,才知真个未死。立时转悲为喜,咧着一张丑嘴,方要询问,忽然侧顾左近躺着的贼尸,倏地暴怒道:“伤我老主人的就是这猪狗么?”说罢纵将过去,拔出身佩腰刀,横七竖八,一路乱砍。贾四也是平日积恶太甚,遭此报应,王渊砍了他两刀,刚刚停手,牛子又来,力猛刀沉,晃眼工夫,便成了一堆残骨,血肉狼藉,无一整块。牛子恨仍不消,还待砍将下去。灵姑因见老父眼仍未睁,不知此时能动不能,又想寻到毛霸尸首。心想:“老父已知王、牛二人到来,此时不睁眼睛,还须稍待。”便命王、牛二人在附近寻找,看有毛霸尸首无有。
  吕伟醒时,曾见身侧有一道装少女驾剑光往空飞去,以为地极隐秘,那女剑仙必是特意为救自己而来。看那飞行绝迹,将妖法破去的情景,毛霸决非其敌,就是当场未死,也会被迫上,难逃活命。因有仙人来援,生了希冀,只管养气调神,盼那女剑仙回来医伤。求生念重,性命关头,竟将王氏夫妻被困洞中之事忘掉,详情也未对灵姑细说。灵姑一心惦念老父安危,见老父先催唤回王、牛二人,到后却不睁眼,分明尚须静养,也未顾虑过多。及至王、牛二人离开,还是吕伟听灵姑命人去寻毛霸尸首,忽想起剑仙飞行迅速,怎待了这多时候还未回转?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位女仙尚未回转么?毛霸也不知死了没有?”
  灵姑惊问:“爹爹不说毛霸已为仙人杀了么?”吕伟自觉仙踪已渺,回生望绝,微笑道:“我先被毛贼用妖法迷倒,中了他一掌,自知难活。醒来见一女仙驾道白光飞去,毛贼十有九死。看她来得如此突兀,定与我儿有关。毛霸尸首如在附近发现,不说了;如寻不到,她或许还要回来,所以我想在此多等一会。”灵姑才知老父不走的用意,不禁凄然泪下道:“爹爹身受重伤,怎还顾及女儿仙缘遇合之事?只要爹爹康健安乐,女儿常侍膝前,便误仙缘也是心甘。这样又冷又硬的雪地里多么难受,快些回洞静养吧。”说罢,高呼渊弟。吕伟道:“我想此事奇怪,那女仙分明是有为而来,怎能不和我儿相见,将我救转,又连句话也没有呢?还是多等一会的好。”
  灵姑猛想起适才仙人所留柬帖、灵药,忙道:“爹爹请放心,那仙人走时留有一封束帖,里面还附有几粒灵丹呢。”吕伟闻言,心中一宽,忙问帖上写些什么。灵姑知那灵药定为救父之用,急于老父心安,便取出说道:“帖上写着回洞方可开看,尚未拆封。早晚一样是看,待女儿拆来念与爹爹听吧。”吕伟终是年老慎重,拦道:“万万不可。仙人既命回洞开看,必有缘故,怎能违背?”说到回洞,才想起王氏夫妻尚落贼手,不知如何光景,不禁“哎呀”一声。正待告知灵姑,忽见王渊、牛子由雪崖上飞身纵落。王渊首先高呼:“姊姊,我们在此打猎,狗贼怎会寻来?玉灵崖不是不认识,狗贼倚仗毛贼妖法,必定先往玉灵崖寻仇无疑,我爹和娘怎能抵敌?我正寻毛贼尸首,忽然想起此事。伯父如难起身,让我和牛子先回去吧。”吕伟气短不能多说,忙道:“我儿快走,事不宜迟,我也刚想到这事。有话回洞再说,越快越好。”
  当下众人都顾不得再说话,所猎之物更谈不到,匆匆由牛子捧起吕伟,灵姑从旁扶助,上了雪崖。将吕伟半倚半卧地坐在雪橇以内,灵姑、王渊在前划行,牛子掌舵,往玉灵崖飞驰回去。归途多半斜坡,又未载有东西,众人俱都加急划行,不消多时,便滑了一多半。时已黄昏,仗着雪光返映,尚能辨别路径。吕伟惟恐橇行迅速,天黑路险,万一倾跌,即命灵姑将胸前宝珠取出。立时便有一股红光彩气涌升天半,近处雪山银海都被映成了红色,绚丽已极。
  灵姑见橇行大速,恐老父重伤之后难禁颠顿,有心驶得慢些,无奈顾及王渊也是救亲心切,不便拦阻。方在为难,忽听灵奴急叫一声,跟着一团白影自空飞坠,落向灵姑臂上。灵姑方待喝问:“早怎不来报警?闹下这大乱子!”低头一看,灵奴雪羽离披,气喘声颤,大有劳累过度之状。转念一想:“毛霸原会妖法,许是受了妖法禁制,此时方得逃出飞起,所以累得这个神气。”也就不忍喝骂,便匀出一手,抚它身上羽毛。王渊担心父母安危,连喊:“灵奴快说,我爹和娘在洞里怎么样了?”灵奴好似疲惫已极,仍是瞑目喘息,答不出话来。王渊又气又急,反正即将到达,便不再问,只是双臂用力,用手中铁篙拼命向后撑去。
  不多一会,划到玉灵崖前横崖之下,灵奴这才颤声叫道:“决些停住,悄悄过去,要不贼便跑了。”灵姑心想老父要紧,贼跑与否还在其次,并未拦阻。牛子恨极这些土匪,巴不得早到一会,好动手杀贼报仇。王渊心急如焚,只顾急驶,竟未听见。灵奴叫了两声,三人不理,雪橇业已转过崖去,更不再叫。
  这时天已入夜。洞中文叔自毛霸走后,一面向王氏夫妻卖好,禁止二贼凌辱;一面暗打主意,少时看双方胜败如何,以便相机行事。二贼只顾搜索财货,也未理会。先以为小洞尚存有如许财货,大洞所积不知还有多少金沙宝物。及至穷索了一阵,洞中除了一切适用之物,只有几只牛、马、鹿、羊,少许皮革、布匹,以及好些新猎取来的山粮兽肉,俱非珍奇之物。以为主人藏在暗处,惟恐毛霸回来不便攘窃,几次想要拷问王氏夫妻,俱吃文叔从旁劝阻,力说:“洞主人极精细,以前我在此时,除宝珠外,也未见有别的珍奇物事。祖师爷行时嘱咐,等他回来发落。你们如私自拷打,回来我必告诉。”二贼方始停止。未一次二贼又要拷问,又被文叔阻住,不禁怒道:“师父去了好久不回。我们又不想要,无非代师父搜寻出来,替他省事,你拦怎的?”
  文叔暗忖:“毛霸飞行甚快,怎这时还不回,莫不是出错了?看王氏夫妻满脸俱是忿容,尤其王守常始终怒目相视,我这样暗中相助,并不见他们一点感激。万一吕氏父女回来,他夫妻不说好话,贼党又不知玉灵崖途径底细,不是我引来也是我引来了,推原祸始,决不甘休,岂非弄巧成拙?”越发觉得灵姑飞刀厉害,毛霸妖法难恃。文叔先是心寒胆怯,继而转念又想:“贼党死亡殆尽,只剩二贼在此,毛霸如为吕氏父女所杀,匪村财货俱成无主之物。吕氏父女即使拷问出二贼真情,这般冰雪险阻,也须明日始能前往。我此时赶回,将它们觅地藏起,尽为己有,岂不比向人乞怜,吉凶尚在未卜要强得多?但又恐毛霸得胜回去,我私自回村,被他知晓,却是不妥。力求进退两全,只有走向洞外,把雪滑子和应用之物准备停当,少时见机行事。毛霸如和贾四回转,便作候久出来眺望,迎进洞去,任凭他意行事,如是吕氏父女归来,毛、贾二人必无幸理,自己也不必再找没趣,赶紧逃回,是为上策。”主意打定,便和二贼说呆在洞中无聊,要往洞外眺望。二贼正在嫌他碍眼,闻言甚喜,便请他见师父回时通知一声,以便出洞迎接。文叔识得二贼心意,暗骂:“蠢贼!毛霸不回,你们今日休想活了回去;就是得胜回来,我也说你们想盗宝珠,将我威逼赶走。一样难逃毒手。少时事情难知,正好叫破你们,送个人情给王家夫妻,留我一条后路。”便冷笑道:“你两个的心事我都晓得,要我帮忙不难。可是绑的这一对夫妻当初对我曾有情分,便祖师爷在此也能讨得一点情面。你们只要不作践他们,我不但给你们望风,就是你两个私藏一点好东西,我也不说一字。否则我便说你二人已然搜得宝珠藏起,看这场罪过怎么受法?”二贼和文叔相见动手时,有一个曾吃过亏,差点没将脊骨摔折,知道二人合力也未必制得住他,何况还碍着毛霸。本意文叔离开,好能拷问王氏夫妻,这一叫破,怎敢再动。在自恨极,无计可施。
  文叔说完,不俟二贼答言,便已走出,到了洞口。瞥见死人堆里隐隐放光,猛想起死贼身上正有宝珠,逃回时正好用以照路,怎会忘了搜取?回首一看,二贼仍在洞中搜寻咒骂,并未跟来,慌从贼首和胡、林二贼身上将珠搜出一看,大小共是五粒,又惊又喜,忙不迭藏向怀内。又挑了一口好腰刀和两筒毒弩,将自己佩刀弃去,匆匆纵到上面。文叔先爬到对崖顶上眺望了一会,四外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偶一低头,看见围身一片红影映在雪上。因前听吕伟说,此珠远望,宝气红光上冲霄汉。自己站在这里,不论吕、毛两方谁发现也不得了。不禁心惊,赶紧退下,跳上雪滑子,在雪橇上割下一方兽皮,将珠紧裹,贴身藏好。对着溪岸来路,伏在一个雪堆后面,暗中窥伺。橇刚藏好,便听头上隐隐鸟飞之声。心想:“雪夜奇寒,鸟多伏巢归林,怎得有此?”抬头一看,似有一团白影闪了一闪,没入昏云之中,不知去向。当时也未做理会。
  这时灵姑等已在途中,那鸟正是灵奴飞过。文叔如在岸上眺望,老远便可望见珠光照耀。这一疑虑退将下来,珠光为高崖所挡。灵姑等本可将他擒住,偏生众人不听灵奴之言,乘橇直抵洞口而下,已经过崖。文叔一见红光十丈,拥着一橇四人,如飞驶来,不禁心胆皆裂,哪里还敢出口大气。灵奴原知文叔藏处,刚开口要叫,无巧不巧,二贼在洞穷搜无获,越想越有气,抄起一条竹棍,照定王守常便打。王妻因听文叔适才之言,知他天良尚未丧尽,一见丈夫要被贼打,一时情急,高声哭喊:“尤老先生快来,狗强盗又打人了。”二贼一听骂声,俱各大怒,便连王妻一齐打。顿时打骂叫嚣,吵成一片,恰值灵姑等赶到听见。
  灵姑因老父受伤须人照看,恐走开之后遭人暗算,心虽忿急,还在踌躇。王渊一听是父母哭喊之声,心里一急,橇还未停,便即腾身跃起,拔出身上兵刃暗器,大喝:“爹娘莫慌,我和姊姊回来了。”随说往下便纵,牛子恨极土匪,也从橇后跳起,往下纵落。灵姑不知洞中贼有多少,本领如何,王、牛二人是否能敌,干着急不敢离开。只得手按玉匣,站在老父身侧,觑准下面洞口,高喊“渊弟、牛子不可轻敌。告诉狗贼,毛贼已死,快些出来纳命,一个也休想回去。”
  文叔藏身隐处,心静耳灵,闻得毛霸已死,心中大震。又听灵奴在红光影里不住鸣叫,知道灵姑此时一心只顾下面,正好乘黑逃走;否则此鸟灵慧已极,飞翔又速,必被发觉追来,定难幸免。深悔适才没有早走,哪能再迟下去。念头一转,立即抽身。天虽昏黑,仍恐灵奴窥破,轻悄悄蛇行鸳伏,越过小溪。回顾红光,仍停洞口未动,这才挺起身子,脚底加劲,往匪村来路逃去。
  洞中二贼心忌文叔,也恐将人打伤,文叔不肯甘休,先只虚张声势。后被王氏夫妻狗贼强盗地破口大骂,又见文叔闻声没有回音,刚把凶性发动,待要毒打一顿,忽听上面似有人在叫喊,叫嚣声乱,还没听真,王渊已当先纵进。一见父母捆绑在地,二贼持棍乱打,父子情切,不由热血沸腾,两眼皆红,扬手一箭,先照内中一贼射去。跟着大喝一声,飞身纵起,举刀就砍。老山民牛子也相继赶进。
  洞口皮帘早已掀落,二贼瞥见外面跳进一个小孩,未及发话,那持棍打王妻的一个首先右手上中了一箭,疼得甩手直跳。另一贼赶忙舍了王守常,去拔身后的刀时,王渊一跃两三丈,早纵到面前,一刀砍到。那贼心里一慌,乱了手脚。举起竹棍往上一挡。不料王渊捷如飞鸟,人小刀沉,来势既猛且疾,咔嚓一声,竹竿断处,腰刀顺势而下,将那贼顺左额连肩带臂砍下一大块来,登时血花飞溅,往侧一倒。王渊急怒攻心,见贼被砍翻,又复一刀,将贼头砍落半边,死于就地。
  中箭那贼本领较高,方在暴怒,待要拔刀上前,去杀小孩报一箭之仇,牛子已经纵进,大喝:“挨千刀的狗贼,今日叫你知道我主人的厉害。”人随声到,举刀就砍。那贼未及还骂,一眼瞥见同党才一照面,便死在小孩刀下,又惊又怒。无奈右手中箭,不能使用,左手又不曾用惯;加以牛子近来日随灵姑、王渊习武,学会了好些刀法,不似以前只凭蛮力乱砍。那贼只管口中大骂,占不到丝毫便宜。
  王渊杀死一贼,忙把父母的绑用刀割断,放起扶坐一旁。回顾牛子尚未将贼杀死,忙纵上前,正待下手。王妻急喊:“渊儿快停手,贼已死光,就剩下他了。尤老头子适还在此,你们来时不知捉到没有?这贼千万要捉活的,好问他的巢穴。”王渊本想杀贼报仇,一听母亲急喊,忙又撤刀纵开,答道:“毛霸已为仙人所杀。尤老头来时未见,想已看见宝光,乘机逃走了。不是娘说要捉活的,我还忘了呢。姊姊还守在洞口,他跑不脱,牛子躲开,等我捉他。”
  那贼已看出小孩身法轻灵,是个劲敌,又听毛霸、尤文叔一死一逃,还有敌人守住出口:不由心中大惊,才知大势已去。暗骂:“小狗,今日老子该当倒楣。能逃便罢,逃不出去,便横刀自刎,也决不会活着落在你们手中。”主意打定,装作拼命迎敌,暗中留神逃路,以备一有机会,立即纵起逃去。牛子恋战不退,又要生擒,反倒碍了王渊的事,三四个照面尚未将贼擒住。王妻因绑得松,除挨了几竹棍外,并未怎么受伤,手足也未绑麻。见爱子急切间未能将贼擒住,丈夫不住揉搓手脚,想起那贼适才可恶情景,乘他未备,悄悄掩过去。拾起地上弩筒,瞄准那贼左手射去,一箭射中。那贼“哎呀”一声,刀便把握不住,立即脱手。王渊乘机一刀背斫向左臂。牛子学样,照腿也来一下,跟着又是一脚踹跌在地,抢前便扑,将贼按倒。双方正在挣扎,王妻忙道:“渊儿,快将他左手下掉,我射的是毒弩,少时毒发,问不成了。”王渊闻言,顺手一刀,便将那贼左手齐臂时砍落下来。那贼当时怪号一声,痛晕过去。王妻忙至里屋将金创药取出,与他上好,伤处也用布扎紧。然后由牛子将他捆个结实。
  王守常便问王渊:“你吕伯父和灵姊怎不下来?难道洞口上面还有贼么?”一句话将王渊提醒,忙道:“伯伯遇见毛霸身受重伤,现在上面,我们快接下来进洞再说吧。”随喊:“姊姊,洞中只有两贼,一个被我杀死,一个受伤捆起,快下来吧。”边说边和牛子往洞口跑去。王氏夫妻闻言大惊,忙即跟去。灵姑听说二贼一死一擒,才放了心,当时忙着服侍老父,虽已听出灵奴高叫,文叔乘隙逃走,也无心再去追索。
  当下众人一齐纵上雪堆,先用长索将雪橇四面系好,轻轻缒下,把洞口堵石开大,连橇带人,一齐抬进洞去,然后大家合力将吕伟平抬到里屋榻上卧倒。王妻听王渊说吕伟受的是内伤,忙烫酒,预备伤药。
  灵姑心还以为既有仙人所赐柬帖、灵药,决无大害。及至放下老父,忙将怀中柬帖取出拆开,里面果然包有两粒梧桐子大小的丸药,一红一白,清香扑鼻,不禁欣慰。又一眼看到柬上字迹,又不禁肝胆摧裂,“哎呀”一声,退坐在身后竹椅上面,心摇手颤,悲急交加,想哭又恐老父伤心,气结不伸,只是连连哽咽,泪水涌泉也似夺眶而出。灵姑拆时已说仙人赐柬,还有救星,众人眼巴巴盼着开读服药,转危为安。除牛子不识字,只目注灵姑,静听好音外,余人全挤向灵姑身后一同观看。这时也都心寒气短,悲从中来,做声不得。牛子断定仙人之药,人死都能救活,何况受伤,正在往好处想,忽见灵姑玉容惨变,痛泪交流,余人也都惊忧失色,互相泪眼相看,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药已打开,怎还不给老主人去吃,伤心作甚?”
  王渊刚低骂:“蠢牛!你晓得什么?”吕伟已在床上呻吟道:“仙人柬帖说些什么?药是给我医伤,还是留给灵儿的呢?”灵姑闻言,心如刀割,兀自哽咽,答不出一句话来。还是王妻旁观者清,较有主见,悄对灵姑道:“事已至此,除遵仙人之命行事,别无他策。万一时久耽误,那还了得?我代你来吧。”说罢,由灵姑手上将两粒丸药拿过,单取白丸,应声答道:“仙人说大哥服药之后,还要睡上多日,才能复原。请服这药吧。”随说随往床前跑去,将药放在吕伟口里。灵姑刚急出“爹爹呀”三字,待要扑将过去,不料痛心过度,猛然一阵头晕眼花,往前便倒。牛子、王渊忙将她拉住,人已急晕过去。吕伟见王妻亲手喂药,方觉她不避男女之嫌,药入嘴后,猛然一股异香直透脑际,耳边似听女儿叫了一声,双目一合,便已昏迷,从此不省人事。王妻虽知吕伟服药之后必然长眠,还想不到如此快法。回顾灵姑晕倒,赶忙过去相助救治,捶的捶,灌的灌,王渊更是在旁哭喊姊姊,乱了一阵。
  灵姑是急痛攻心,血往上涌,将气闭住,心里仍然有点明白。迷惘中闻得众人哭喊忙乱,却不听有人在顾床上病人,心想:“爹爹身受重伤,须要安静,身体都不能轻易动转,心神何能再受丝毫刺激?大家怎么不懂事,如此乱闹?”心里一急,拼命用力一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痰,人便醒转。睁眼一看,屋中老少四人俱都围在自己面前。一心惦着老父,不顾说话,双手一分,推开王渊、牛子,便往吕伟榻前扑去。
  王妻这才想起吕伟服药之后,尚无动静,牛子等这等吵闹,甚是不宜。连忙赶过去一看,吕伟双目紧闭,鼻息全无,只是面色还和生人一样。灵姑趴在吕伟身上,不见动转,竟连声也未出,重又晕死过去,王妻不禁大哭起来。王守常、牛子相继赶过去,见状也是又悲又急。王渊吃灵姑一口香唾吐了满脸,刚到外屋去擦,闻得母亲哭声,知道吕伟凶多吉少,灵姑至孝,不知如何难受。一着急,也不顾得再擦脸上唾沫,随手一拭,慌忙跑转。见吕氏父女一死一晕,也跟着父母大哭起来。王妻知道牛子还没看出吕伟已死,否则照他平日言行性情,必有一场死活好闹。事变迭出,擒贼在洞,尚未发落,还有柬帖所示吕伟身后一切,均待处理,灵姑未醒,再要加上牛子一闹,事更难办。忙喊:“渊儿不许乱说。”随使眼色,朝牛子一努嘴。王渊才没有说出,只是悲声不止。
  众人足有顿饭光景,才将灵姑救转。醒后哭喊爹爹,又要纵起。王妻早已防到,忙伏在她身上,用力抱紧双肩,低声劝道:“姑娘,你莫胡涂。仙人柬帖说得明白,你爹身后一切关系重要,仙人等你前往相见,万一错过,悔恨无及。如急出一个好歹,岂不更糟了么?”灵姑心神连受巨创,头脑昏眩,四肢无力,方寸大乱,痛不欲生。被王妻几句话提醒,当时省悟事已至此,别无挽救,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又要挣起,王妻只是不放,急得灵姑嘶声哭喊道:“大婶的话我已明白,放我起来,多看爹爹几眼,等到子时,好照仙人所说埋葬呀。”王妻终不放心,又再三叮咛宽解,陈说利害,才把灵姑劝好放起来。
  牛子见众人只顾灵姑,不复再问吕伟,先当睡熟。心想:“小主人不过着急晕倒,并不妨事。老主人身受重伤,刚吃仙药,怎睡得这么香,哭闹多时,一点不醒?小主人又为什么这等伤心?”十分不解。后来越听话音越不对,赶向吕伟榻前,乍看尚无异状,一探鼻息才知身死,“哇”的一声,连跳带号痛哭起来。哭了几十声,倏地纵起,便往外跑。王妻料有事故,正防灵姑不能分身,忙命王渊赶出拦阻。王渊追出一看,见他正取腰刀,忙纵过去一把夺下,喝道:“蠢牛,你要怎么?哪个不在伤心?老主人今晚子时还要埋葬,他那样待你好,你就不做事了么?”牛子闻言,两眼通红,狞笑道:“渊少爷说得对,我葬完老主人再说也是一样。”
  只是先擒那贼倒运,重伤被擒,死活不得。先在外屋咒骂了一阵,无人答理。渐渐饥渴交加,想盼人走出,乱说实话,讨点饮食,少时做个饱鬼。耳听石后小屋中哭声屡作,只不见人走出。方在难耐,见牛子、王渊相继跑出,闻得吕伟身死,暗中好不快意,嘶声喝道:“小娃娃,我们村里尽是高人,毛霸还是二三路货。你们快给老子取点饮食来,老子也好跟你们说实话呀。”言还未了,牛子想起祸因文叔和土匪而起,不由暴怒,怪吼一声,扑将过去,就地抓起那贼,怒喝道:“该死的猪狗!不给你饮食,还怕你不说实话么?”随说,抡起一腿,要往石头上甩去。王渊忙喊:“蠢牛停手,还要问他话呢。”牛子喝道:“便宜你这猪狗多活一会。”随手一撅,嚓的一声,径将那贼左脚拗折,丢向地上。那贼一声惨号,疼晕过去。王渊见他目射凶光,煞神附体也似,恐生别事,忙把他拉进屋内。
  灵姑正在床前抱尸痛哭,王氏夫妻父子也都同放悲声。只牛子进屋以后,反倒一声不哭,也不落泪。呆望了一会,忽由人丛中挤过,跳向里床,抱住吕伟双足,将头贴紧,口中喃喃不绝,也不知说些什么。灵姑抚着父尸,痛哭不止。王氏夫妻恐误藏骨时刻,再三催促。灵姑方才强忍悲苦,凄凄惨惨离了病榻,安排后事。
  王妻回顾牛子痴呆在那里,抱住吕伟双脚,时而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时而口中喃喃,若有祝告。知他忠义激烈,骤见老主人的惨祸,衷情震荡,受创之深不亚灵姑。照那适才跳出觅刀,慷慨奋激情景,事完之后,难保不有一番激烈举动。但他为人粗鲁,这事情的真相又难明告。想了想,只得唤道:“牛子,你不必过于伤心,老主人还有救呢。”牛子闻唤,并未答理。一听有救,立时抬起头来,瞪着一双怪眼,急问道:“仙丹吃了都没用,听你们说半夜子时就要下葬,怎说有救?”王妻道:“要是无救,仙人也不赐甚灵丹了。不过这事还得些时候,须你小主人亲往大熊岭拜了仙师,在那里住上两年,等仙人喜欢,请了同来,立时起死回生,不就活了么?”牛子意似不信。王妻又道:“你见我几时哄过人来?日后你自然明白。你这时守在榻上有甚用处?埋葬主人的地方在后洞,虽还有些时辰,但是搬运石块冰雪甚是费事。他们两父子都到外面搬运石块,打开往后洞的路去了,我和灵姑在此给你老主人安排衣裳,你还不快些帮个忙去?”牛子闻言,忙从榻上纵落,往外跑去。
  接着便听王氏父子失惊呼叱,人语喧哗。灵姑和王妻刚把几床被褥叠铺在一架短竹榻上,待要抬人上去,闻声大惊,当是来了敌人。灵姑首先拿起旁放玉匣,飞步纵将出去,果见外面来了老少三人。王渊正在急喊:“姊姊快来!”定睛一看,其中二人正是张鸿父子。另一个穿道装的人,乃是前在铁花坞所遇,青城山矮叟朱梅、伏魔真人姜庶两位教祖门下五岳行者陈太真,不禁又生希冀。也不顾得和张鸿父子招呼,慌不迭抢奔过去,扑地拜倒在陈大真面前,悲哭哀告道:“陈师兄,前在铁花坞,你不是答应救我爹爹一命么?既然师兄仙驾今日下降,我爹爹必定有救了,请师兄快些大发慈悲吧。”边说边叩头不止。陈太真忙喊:“师妹快起来说话,我此来无多耽搁,再这样我就去了。”灵姑听这话音,分明为了父亲而来。又瞥见张鸿父子虽然面带悲戚之容,二老平日那么深的交情,闻得老父噩耗,并无震惊之状,定已前知有救。希冀一生,又喜又怕,忙答:“小妹不敢。”起身后又想起还未向张鸿行礼,口喊:“叔父。”刚要拜下去,张鸿问道:“你爹爹现在哪里?”王渊忙道:“现在洞角小屋内。姊姊你求师兄救伯父,我陪张伯父和二哥到屋里去。”说罢,领了张鸿、张远便往里走。
  灵姑急于要知老父吉凶生死,心里怦怦乱跳,巴不得这样,忙即应好。重又起立请陈大真坐下,二次方要求问,陈太真先开口说道:“师妹至行已然格天,老伯父不但转死为生,他年还有地仙之望呢。”灵姑心中一喜,答道:“师兄法力高深,不远千里而来,家父得以起死回生,小妹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家父现在里面,可要进去看看么?”陈大真知她尚未明白自己来意,又是可怜,又是可敬,正色答道:“师妹,你想错了。愚兄实为贤妹至孝,突遭巨变,难免不悲恸失次。老伯父藏真之所最关紧要,此时部署稍有不当,异日便减回生之望,为此前来略效绵力,相助料理。伯父此时内脏已被铁沙掌震伤,仗着平日内功精纯,如非郑师叔灵药保全,至多明日午前必死无疑。因师妹至行感动师尊,默运玄机,算出他年有这一段不世良机,否则便是神仙也难挽救。愚兄微未道行,怎有使其回生之力?也不过禀朱、姜二位师尊和郑师叔意旨行事罢了。”
  灵姑闻言,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闹了个透骨冰凉,忍不住簌簌流下泪来。陈太真道:“师妹不必如此,伯父本来命尽今日,即此一线生机已出意外。幸得郑师叔这粒灵药,使伯父服下去长睡不醒,停住气血流行,保住心脏,将眼前这几个时辰活命,移到他年遇救之时,实于万般无奈之中想出来的妙策。师妹借着这些年光阴,得以安心向道,等修炼功成,恰值伯父回生之时,从此永无乖违之日,比那灵药续命多活个一二十年,岂不强得多么?目前甚话休提,伤心也是无用,还是尽心竭力襄办大事,免得将来贻误。”灵姑知道老父当时回生决无希望,好生伤心。悲声答道:“并非小妹不知满足,只因家父此时仰仗诸位仙师之力尚且不能复生,却望诸十年之后,实实放心不下。万一到日再把这一线生机错过,岂不终生抱恨?事既如此,那也无法,唯求诸位仙师、师兄怜念,他年多多相助,赐以援手罢了。”陈太真道:“师妹至性至行,时以此事为念,况有诸位师长法力相助,万无错过之理。郑师叔所赐灵药,一粒已然服下。另一粒仗以回生,关系重大,务要好好保藏。时已不早,请速将师叔等所示应用之物备妥,就此埋葬吧。”
  说时,王妻已听张鸿父子说出吕伟回生须俟他年,目前无望,早把衣衾备妥。灵姑只得谢了陈太真,去了小屋,同了张、王诸人,将父体由榻上轻轻捧起,放在预置的竹榻上面,盖上厚被,抬了出来。牛子也已将通路堵石移去,开出一洞。那藏骨之处便在中层院落以内,早被冰雪盖没,高达两丈,休说埋葬尸首,连人都通不过去。灵姑道:“师兄,这厚冰雪,便用飞刀开路也须不少时候。如非师兄到此,真要误事了呢。”陈太真道:“费时还在其次,照这里地势,如不先期设法将出入口封闭,等到天暖雪一融化,难免流向地穴之内,浸伤尸体,那就坏了。”
  说罢,便命灵姑放出飞刀照路。将郑颠仙柬帖要过,看好地势,运用玄功,将口一张,便有一道白气喷将出来,那面前冰雪立即陷了一个二三尺方圆的孔洞,凡是白气所射之处立即融陷,渐渐由浅而深,由小而大,那条白气也越来越壮。陈太真始终目光注定前面,连气都未缓过一口。不消片刻工夫,便陷出一条三尺多宽,高可过人,深达四五丈的雪巷。陈太真算计到了地头,先进巷去施展法力,将附近积雪去尽,开出丈许宽一片空地,才命众人将吕伟尸首轻轻抬入。
  那地方本是另一古洞,和后洞地穴一样,其深莫测。吕伟初到之时,因恐深山古洞紊无生人,难免中藏怪异,自把前洞隔断,便无人再往里去。这时经灵姑用飞刀指向穴内一照,才看出洞口虽然大不愈丈,下面却是又深又大。山石多半黑色,好似经过火烧一般。因是上窄下宽,深达数十丈,须用长绳始能缒落,才想起先备长索忘了带来。
  陈大真朝众人看了看,道:“藏骨之所原在后洞地底,只因昔年妖尸谷辰藏伏此洞,后来峨眉三英二云来此搜寻青索剑,合力诛妖,吃妖尸用邪法倒翻地穴,山石崩塌,变了地形。如经后洞,一则费事,二则将来上下容易,恐生事故,还是由此下去较为妥善。但在场诸人只有三人能下:老伯遗体须得两人捧托,我须行法,不能帮手。下时必须小心谨慎,捧托越稳越好。地底当有恶臭,刺鼻难闻。除师妹外,张、王二弟何人愿往?”张远、王渊俱都抢先答应,力争随下,各不相让。陈太真道:“都去无妨,但那地底臭味乃妖尸当年准备炼来害人,俱是污秽之物。师妹虽有天蜈珠在身,可以避毒,但那臭味恐仍难闻。我因此物还有一点用处,不想除去。下只管下,到时切莫闻了难当,一有疏失,尸体受了颠动,将来回生时便有妨害,却要留意才好。”张、王二人齐声应诺。
  陈大真便命灵姑由榻下伸手托住中部,张、王二人一人一头捧起榻沿。然后放出飞剑,用遁法托起三人一榻,缓缓往下沉去。下到三五丈后,逐渐宽广,周围坚石参差错落,宛若剑锋,森列丛聚,险峻非常。众人到底一看,里面果有一条通路,石洞高大,只是遍地崩石、碎沙堆积,高低不平,阻碍横生。四人仍借遁法,由石、沙上面悬空越过。剑光照路,纤微毕睹。行约十来丈,路忽右折。前面不远,现出一座石门,业已有些坍塌,连人带榻,足可通行。陈太真说妖尸昔年修炼和祭炼人兽生魂的法台均在其内,进门便有奇臭,闻了头晕,吩咐灵姑将天蜈珠取出,各自留意。众人果然闻到一股极难闻的臭味,隐隐自洞内发出,俱生戒心。灵姑忙将宝珠取出,放在榻沿当中。珠光照处,四壁都被映成了红色,臭味已似减了好些。
  快到门前,陈太真手指剑光往里一照,瞧见门内黑烟缭绕,忙收遁法,改为步行。令灵姑将宝珠收去,放出玉匣飞刀,化成一道银虹,连人带榻一齐圈住。跟着陈太真手掐灵诀,抢向前面,先朝门内喷一口真气。三人在后面看得逼真。那黑烟只有两缕,细才半指,在离地三五尺处缭绕浮沉,自在摇曳。黑烟本似停在当地,那能化冰雪的真气喷将上去,只荡了一荡,依然如故。陈太真见未吹断,心中吃惊,略为停歇,又是一口真气喷出,那两缕黑烟仍然未断,只朝里荡退了丈许。陈太真正待运足真气三次喷出,谁知那黑烟似有知觉,白气一收,竟改退为进,电掣一般由两头包绕上来。陈太真见状大惊,知道这黑丝如被沾上,要想解脱,决非易事,慌忙将口中的真气重又喷出。他只管运用玄功,加足真气,也只抵住,稍一缓气,便吃包绕上来,一毫也松懈不得。双方互为进退,势甚急迫,飞剑恐为所污,不敢妄用;灵姑飞刀虽不畏污秽,无奈陈大真口喷真气,不能分神示意。陈太真先前不知妖尸妖法厉害,深悔未全照颠仙束帖行事,妄想利用邪法,为遗体多一层防御,以致弄巧成拙。时辰又快到来,好生焦急,正在无计可施。
  灵姑等三人,先不知陈太真作法自毙,遇上难题。还是张远在前面见陈太真停步不前,所喷白气与洞中两缕黑丝互为抵拒,相持不下,脸已发红,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大有吃力神气。张远心中奇怪,忙朝灵姑努嘴,悄喊:“姊姊,你看陈师兄怎不走了?”灵姑因老父埋葬在即,少时便要长违色笑,虽说仙缘遇合不远,他年仍有回生之望,但是前途渺茫,生机大少,到时能否起死回生,不出变故,实难预卜,满腹悲苦,心乱如麻,只把两眼望着爹爹遗体,忍泪伤心,闻言并未觉察。
  又隔一会,张远看出陈大真额角见汗,面带惶急。那两缕黑烟中间吃白气挡住,两头却向前弯折过来,如非丝短气长,几乎将人缠住。他知非佳象,二次又朝灵姑打手势。灵姑定睛前视,方才省悟。想起涂雷曾说,颠仙这口飞刀专破妖邪,神妙无比。那两条黑丝不知是什么怪物,陈师兄的法力竟会制它不住?有心一试,又因刀光要护尸体,没有陈太真的话,未知能离开不能。心方一动,陈太真也正觉难支,不能说话,只得将脸微偏,回手朝后一挥。灵姑这才看出他口里喷着真气,不能说话,忙指刀光飞将上去。就在陈太真略一分神的工夫,白气突然缩减了些,那黑丝便从两旁飞舞而来。幸而灵姑知机,刀光恰好离榻飞出、迎着黑丝只一绞,便即断裂,余烟尤自袅袅,漂浮不已。陈太真忙喊:“师妹快以心意运用飞刀,将这黑烟裹住,使其消灭,兔留后患。”灵姑闻言,将手一指,刀光突地增长,一道银虹将那残烟断缕裹紧,微一掣动之间,便即消灭无迹。
  陈大真喜道:“郑师叔镇山之宝果不寻常。此物乃妖尸谷辰炼剩的黑青丝。功候还差好些,已有如此厉害。我原想废物利用,没照郑师叔仙示用飞刀将它消灭,意欲以真气抵御,等到安放伯父遗体后,行法禁制,留在洞外,好多一层防御,不料几乎误了大事。由此看来,当时峨眉派三英二云用紫郢、青索双剑合壁,同斩妖尸,真非易事呢。黑青丝既已消灭,洞中还有一堆秽物,索性也由师妹将它除去,免得再闻臭气了。”说罢,使命灵姑将天蜈珠重新取出,将尸榻先交张、王二人抬着,一同走进门去。
  灵姑见里面石室高大,有好几间清洁异常,只是气味难闻。便问:“什么东西这等臭法,怎看不见?”陈太真道:“这些东西俱是妖尸采集各种淫毒污秽之物,加上他肺中毒气,再采人兽生魂附在上面,炼成之后,便是黑青丝。此物炼时越细越灵,如到功候,几乎人目难见。一被缠上,便即昏迷,难脱毒手。这奇臭便是它的原质,现藏左壁石穴之中。看去只是一堆白稀泥,并不污秽,但是奇臭异常。这还仗有天蜈珠,否则更是难耐呢。石壁已被妖法封闭,师妹飞刀不畏邪污,可随手指之处,将这石壁攻开。底下由我处置便了。”说罢,将手一指。灵姑见所指的一面石壁格外平整,便指飞刀朝手指处飞去。银光电旋之下,石壁裂开处,即现出一个丈许大洞。陈太真瞧见洞内有一石瓶,忙命灵姑住手,已是无及,砰的一声,一片烟光闪过,石瓶被飞刀斩成两片,瓶里所藏毒泥,似水银一般流淌下来。陈太真忙即行法,双手一搓,朝地一场,壁根叭的一声爆响,地忽中裂,毒泥恰好流入裂口,转瞬都尽。陈太真细看了看,见地面干净,并无沾染。于是先将倒塌碎石、瓶片填人裂口,又使禁法将其封固。对灵姑道:“我只看出壁问有妖法禁闭,不料还有石瓶装着,封固严密。本来尽可保存,或是取走。如今石瓶已碎,手不能近,只得任其流入地底,这一回又失计了。”毒物入地,臭味全消。
  陈太真说左边石室乃妖尸昔年丹房,遂命灵姑出外,与张、王二人将尸榻抬到里面。这间石室经过妖尸许多经营,石壁温润,莹洁如玉。靠壁一座玉榻,旁设玉几,放着几件零碎物件。王渊立得最近,见几上有一古铜尊,大只如拳,兽足鸟喙,乌光鉴人,觉得好玩。因知灵姑无此闲心,顺手揣起,准备带了出去再说。灵姑、张远俱在注视陈太真如何部署,均未觉察。
  灵姑恐竹榻年久易朽,意欲将老父遗骨移上玉榻去停放。陈太真道:“玉灵崖本是洞天福地,尤其这几间洞穴更是地脉灵气所钟,无论何物,便放千年也不会腐朽。否则,还有比人骨脆弱,易于腐朽的么?此榻乃妖尸谷辰打坐修炼之处,停放其上,难免有害无益,仍以放在当中为是。时辰恰好,不到片刻,便要退出封洞。师妹不可伤心,老父此时沉睡,虽无知觉,父女心灵毕竟可以感通,终是不宜。我们再仔细查看一回就走吧。”灵姑闻言,只得强抑悲伤,照陈太真指处,将尸榻平稳放好。
  陈太真遂向各室巡视了一遍,走回室内,指着几上陈列诸物,说道:“这些东西,多半是地底藏珍,哪一件也非常物,被妖师寻取了来,留此无用。若师妹拿去,一旦收存不慎,易启妖法觊觎,还是我都取了走吧。”王渊暗幸自己适才所取陶器未被发觉,当时未说,时辰已至,便一同走出。由陈大真行法,先将石门和通道分别封闭,同驾遁光,飞升而上,将上下穴口一齐封闭,仍由雪堆走出。灵姑因陈太真再三叮嘱,强抑悲怀,一到上面,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事完回到前洞,众人都急于劝慰灵姑,陈太真又要告别。谁也不曾留意到别的。等将陈大真送走,灵姑哭了个死去活来,好容易经众竭力劝勉,略止悲号,众人将她扶向榻上卧倒。
  王妻向屋内水盆中汲水来煮,一眼瞧见擒贼躺在地上,不响不动。暗忖:“大家都忙着吕大哥的后事,擒贼也未及拷问。这贼重伤饥渴,竟会熟睡,也真大无心肝了。洞外还有那么多贼尸,吕大哥一死,灵姑又要入山寻师,如非张二哥父子赶到,凭自己一家三口,怎能在此安居呢?”正寻思间,所持两大瓦壶水已汲满。刚要往屋中去,忽想起那贼适才怪声干号,直讨水喝。觉得贼虽可恶,快死的人,少时还要问话,便给他点水何妨?想到这里,重又回身,走近一看,那贼满面都是鲜血,两眼都已被人挖去,朝外横卧,远看仿佛入睡,实已身死。不禁大惊,忙喊:“渊儿快来!”
  王渊正和张远在室内劝慰灵姑,闻声奔出,见贼死状,便叫牛子,未听回音。洞内外全都寻过,也不见人。所用雪滑子也不知去向。王妻这时才想起,适才下葬时节,牛子因陈太真只许张、王二人随下,不令他同往,气忿忿咕噜了几句,以后便不见人。料定是杀贼泄忿,私自出走。洞中正在用人之际,贼供尚未问明,牛子性烈,颇有殉主之意,深夜出走,万一自尽,哪里再会有这等忠勤得用的人?心方着急,王渊忽指壁问箱筐,问道:“那箱是娘开的么?怎未关上?”王妻忙说未开。同走过去一看,箱盖大开,锁已扭断,抛在地上,所藏衣物俱在,只短了两粒明珠。知道又是牛子所为。
  王妻道:“牛子莫非因老主人已死,不愿再随我们,盗了明珠逃走么?”王渊道:“按他为人,决不会这样做法。如有二心,各人明珠俱在箱中存放,何必只取两粒?我看死贼两眼挖瞎,门牙也被打掉了两个,想必盘问贼巢所在,不肯实说,悲愤之极,一时发了野性,将贼弄死,口供也未问出。不是怕姊姊怪他,因而逃走;便是想借此珠照路,亲寻贼巢下落。如是自杀殉主,死法尽多,何必到外面去呢?看牛子神气,定要回来。姊姊正在悲愉,这事还不能使她知道,以免着急,禁受不起。且等少时悄悄告知爹爹,和张伯父商量之后,再打主意。现在先把洞内外这些死尸安埋了吧。”王妻道:“这般冰天雪地,往哪里埋去?”王渊道:“后洞不是有一个大地穴么?暂时先丢在里头,岂不省事?”王妻道:“你这娃娃,专一顾头不顾尾。后洞地穴原与吕伯葬处通连,丢下许多死尸,知是有碍无碍?况且也没听说自己家里,藏上许多死尸的,那多晦气。”
  说时天已深夜,王守常来唤王妻去取被褥,与张氏父子安排卧室。王妻问知灵姑已然昏沉人睡,便把前事略说,令玉渊去把张氏父子请出商议。张鸿闻言,也觉牛子不会不归。当日大家悲苦劳累,主张先把洞中死尸抛弃洞外,仍将皮帘挂上,石洞塞好,只留一个出入口子,先睡一会,且待明早牛子归来,再打主意。众人照办之后,分别安歇。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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