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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石室异僧


  铁臂他猿姚健星躬身问道:“少主人何出此言?”
  江涛黯然长叹一声,却没有回答,只顺手将布巾递给了他。姚健星急急展开布巾,只见巾上写道:“天湖一别,悬念良深。昨夜目睹玄功有成,故人无恙,经年杞忧方始释然也。世情变幻,人海沧桑。余以衰迈之年,含愧天湖,屈志从贼,腆腼偷生,何颜重晤故人?然屈辱已成,热血难抑;耿耿于胸,因不能无言。系在旧识,曾共患难,明达如君,当不我弃耶!
  武林浩劫难弭,天心猖獗,方兴未艾;而正道高人,非降即隐。其间诡谲,非片言可叙。合江湖恩怨纠缠,是非混淆,情孽丛生,敌友难辨。虽激愤而切齿,实投鼠而忌器。纵神剑在握,玄功绝世,困于桎梏,惟一叹而罢。此所以古月变节,雷神退隐,魔长道消,妖氛弥漫。究其根源,无他,皆缘梅剑虹一人而已。
  梅剑虹身世堪怜,负血海深仇;集人世辛酸,懵懂而生,迷惘而活。其谜样家世,余不忍卒言。他回江湖相逢,务希善待。侯彼身世大白之日,方是天心教破败之时,切盼懔惕牢记此语。
  师侄大牛天性纯孝,浑金璞玉,惜未琢磨。余飘泊无定,今后混迹草莽,恐不复再现武林。特命驰书送粮,企使追随左右。倘能蒙君提携,入天龙门户;异日祛魔卫道,亦堪充一臂助耳。
  君获奇缘,又得神剑显辅;仗剑江湖,前程未可限量。然须广增侠誉,普结同道,先历艰困,方可励志淬强,振衰起敞。大丈夫扬名声,显师门,当以豪义为主,并非仅凭玄功神剑。半山石穴中另具奇景,愿君携剑一探,或有所遇。临别不胜依依,草就此巾,预祝成功。”
  市巾上字迹既小又密,姚健星一口气看完,双手将布巾交还江涛,惑然道:“平面神丐一向以刚烈著称,但这布巾上所言,却嫌含混不清。难道他和那梅剑虹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江涛寻思半晌,也不得要领,沉吟道:“记得从前在天湖认识朱老前辈时,他尚未改火爆性格,一心混入天湖要找古月道长的晦气;可是,后来他忽然归顺了天心教,提任总教首席护法。如今信中又为古月道长变节之事解释,并且说都是为梅剑虹一人而起。叫人越想越糊涂,猜不透其中原因。”
  周青青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既然猜不透,就留待将来再说好了。”
  江涛叹道:“我闭居石室一年,苦练本门武功。只说返回中原,就可以破解一年前在天湖所怀各种谜团了;不想昨日与朱老前辈匆匆一面,未及细叙。现在连他也飘然引去,这些哑谜,只怕永远也猜不透了。”
  铁臂他猿姚健星含笑安慰道:“十三奇中正道高人为了那位梅剑虹,非降即隐,似乎都不愿与天心教作对。咱们只要找到梅剑虹,就不难获知其间隐衷。”
  江涛苦笑着摇摇头道:“他连自己的身世来历都不明白,那里会知道隐衷所在!”说到梅剑虹,使他不期而然又想到情深似海的小燕儿。一声唱叹,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朱老前辈总算脱身离开了天湖。咱们还是暂时放开天心教的事,且照信上所示,探一探这石穴内究竟有什么奇景吧!”
  独眼神魔周刚连忙低声道:“此洞深不可测,或许蕴藏着凶险。少主人身为掌门之尊,不宜涉险轻人;老朽愿代少主人入洞一探。”
  江涛道:“老前辈匆须过虑,纵有些凶险,我也能够应付。”
  姚健星接道:“少主人果有兴致,我等就随侍一同前去。”
  江涛摆手道:“这却不必。此地仍在怀玉山,须防有人闯来。两位老前辈如若不放心,叫青儿随我同去好了。”
  周青青欣然道:“爷爷,您老人家放心,有我随少主人去,包准万无一失……”
  独眼神魔脸色一沉,喝道:“丫头且慢夸口,随传少主若有差池,你也别想活了。”
  姚健星笑道:“青儿熟稔本门武功,足堪护卫少主人安全。
  但为谨慎起见,少主人进入石穴查探,最好不要超过一个时辰,以免我等悬虑。”
  老少五人席地而坐,各用了些干粮山泉。周刚和姚健星把两柄无鞘古剑都交给周青青,又细细叮嘱一番,才上她陪同江涛鱼贯进入石穴。
  那石穴外窄内宽,进入洞口,是一间山壁整齐的石室;江涛等四人昨夜便在这间石室中安歇。但靠近底壁,有一块方石掩蔽着另一个低矮的黝黑洞门,才是通往绝峰对壁的途径;江涛等人却没有试探过。
  周刚移开方石,让江涛和周青青躬身进入矮门,自己便与姚健星双双盘膝跃坐在门侧守护;大牛则在石室外担任了望。
  石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辨五指,所幸门内并不太低,尚可挺直举步。江涛和周青青刚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突然发觉这儿与外间石室虽仅一门之隔,气温竞相差极大——人在石室中尚有暖意;一人洞门,立感阴寒刺骨,仿佛速然踏进冰天雪地一般。
  江涛暗觉惊讶,默运真气抵抗洞内奇寒,轻轻向周青青道:“山腹洞穴,理应温暖才对;这里寒气甚重,必有蹊跷,咱们可得格外小心些。”
  周青青笑道:“苗疆蛮荒也有这种外暖内寒的山洞;大都因为山腹下藏着地底阴河。有时候遇上温泉,洞里又会比外面热得多,这也不足为奇。”
  江涛点点头道:“话虽不错,但咱们昨夜在外间石室安身,并无丝毫异样感觉;一进这座石门,便有这种奇怪发现。其中定有缘故,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周青青道:“这里有两柄剑,咱们各带一柄;我替少主人探路。”说着,把一柄泛射红光的古剑给了江涛;自己提了那柄隐现白色光华的古剑,当先举步向前行去。
  江涛接剑在手,又生异感。原来那柄泛射红光的古剑一人掌中,身上寒意忽然减轻了许多;一阵阵暖热,由剑柄直达心腑,就像握着一只暖炉。他心里暗暗称奇,却未开口;横剑护住前胸,紧随在周青青身后。
  借着剑上光华,洞中形势隐约可辨。看起来,所经之处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每隔五六丈,甫道必定折转;忽左忽右,颇为难行。弯弯曲曲走了顿饭光景,竟然又转回原来人洞的地方了。
  周青青“咦”了声,道:“真是怪事,路只有一条,怎么又走回头了呢?”
  江涛沉吟道:“你在前面探路可曾发现岔道?”
  周青青道:“绝对没有!我一直沿着甬道往前走,途中根本没有第二条通路。”
  江涛剑眉微皱,耸肩道:“莫非甫道中隐藏着什么迷门阵图不成?咱们再试试。这次由我探路,你跟在后面,倒要看看有何古怪。”
  两人初入甫道时,本是周青青在前,江涛在后;现在只一转身,变成了江涛在前,周青青在后。事实上甬道狭窄,仅容一人行走;他们又没有在中途换过位置,甫道更无岔路,怎会互相变了前后顺序呢?
  江涛天赋聪慧,略一思忖,疑云顿起。便用剑尖在右侧石壁上划了一个“十”字记号,然后领路前行。左转右折,行了许久,果然又回到先前人口。
  江涛审视石壁,不禁恍然顿悟,笑道:“青儿,咱们上当了。这儿才是真正的入口,那一端只不过跟这里十分相似,却非同一地方。”
  周青青奇道:“会有这种事?”
  江涛笑道:“你不相信,咱们再回头一试便知。”举起古创,在石壁上划了一个圆圈痕印。两人转身仍循甫道而行,抵达另一端石门。一点也不错,壁上是个“十”字。
  周青青嫣然笑道:“这鬼地方,看起来一模一样,害人多跑许多冤枉路。”纤腰一折,便向石门中钻去。江涛沉声道:““青儿,仔细些!”周青青笑应道:“不要紧……”话犹未毕,忽然发出一声轻呼,身形猛可倒射而出。江涛疾探猿臂,一把抄住她的娇躯,横剑旋身急退。定神打量,石门中并无异状,周青青却满脸惊怖之色。
  江涛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周青青用手指着石门道:“里面有个人……啊!不是人,是个怪物……”
  江涛惊道:“究竟是人还是怪物?你看见他是什么一个模样?”
  周青青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模样,乍看像个肉球,又像有手脚头脸;但是,却没有身子,两只脚反长在肩膀上面……反正奇形怪状,叫人一看就从心底直打寒噤。”
  江涛注目凝视石门,门内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不禁惑然又问:“你看出那怪物是死的?还是活的?”
  周青青凝声道:“活的!我刚探头,就望见他的,正瞪着我直翻白眼……”
  江涛紧了紧手中古剑,道:“既是活物,不须害怕,我进去看看……”周青青急忙拉住道:“使不得!怪物不比常人,洞里又施展不开,万一遇险,爷爷会责怪我。”
  江涛安慰道:“青儿,别怕!假如洞里果有凶险,朱老前辈一定会在信里提起。咱们有神兵宝剑,又有一身武功,怎么能被区区怪物吓退?”
  周青青皱眉想了想,道:“那么,还是由我去吧。少主人千金之体,闪失不得。”
  江涛笑道:“我在梵净山石室中苦练了一年,本门武功烂熟于胸,正愁无机会一试火候。你们这样守护着我,简直把我当作三岁小孩了。”
  周青青玉面微红,期期艾文道:“可是,爷爷吩咐过……”
  江涛不悦道:“我是天龙掌门人,你究竟应该听我的话?
  还是听你爷爷的话?”
  周青青低头道:“自然应该听少主人的话。”
  江涛笑道:“那就是了。现在我吩咐你守候此地,不许再拦阻我。”
  周青青无奈,只得放了手;却把掌中古剑一并递给江涛,低声道:“少主人一定要去,请把这柄剑也带在身边,青地遵命在此守候。”
  江涛接过古剑,微笑道:“你替我把守住洞口,假如那怪物逃出来,别让它跑了。”随将双剑分藏肘后,深吸一口真气,闪身贴近五门。
  他凝神倾听,洞中毫无声息;沉声喝问了几遍,也不见任何反应。不禁感到为难起来,暗忖道:“石门低矮,无法窥察洞内形势,进去时又必须低着头。万一遭到袭击,的确令人难作防备……”心念微动,剑并左手;力贯右臂,骄指虚扬,一连向石门内点出三指。
  梵净山密室苦练经年,江涛的“赤阳指”已较前精进数倍;三指点出,破空之声嘶鸣,石门已被无坚不摧的指风布满。趁此时机,江涛双剑前探,虎腰猛折;一低头,冲进了石门。
  身入洞内,顿觉一股奇寒。他无暇细辨洞中景物,双剑盘空,身形疾旋,抢先护住要害。但洞里仍然安静如恒,并未遭遇任何袭击。正游目四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年轻人,为何如此冒失?”
  江涛骇然一惊,掠目回望,才看见这是一间奇特的狭长石室;横宽不过六尺,纵深将近丈五。人口这一边,山壁上结着极厚的冰层;石室另一端,却石焦岩枯,灼热如火。在这寒暑相差几同冬夏的石室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冰床,恰好将整个石室隔为两半。冰床上,俯卧着一个浑身赤裸的怪物——不!
  那不是怪物,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枯瘦、秃顶,身无片缕的老年增人。
  令人惊异的,只是那老和尚身躯反卷,两只限由肩后扭曲反搁在肩头上,仅以胸腹和双手俯伏支持着身子;加上秃头无发,身课无衣,所以乍见之下,就象一个奇形怪状的可惊肉球。
  江涛看清那老和尚并无恶意,心里渐渐镇定下来,抱拳问道:“老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独自居住深山山腹之中?”
  枯瘦老俗也正用一只精光闪烁的眼神,炯炯打量着江涛;闻育轻哼了一声,道:“这是老衲避世隐居的地方,你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不答老衲问话,反倒盘问起老衲来了!”
  江涛忙陪笑道:“在下昨夜寄往外间石室,不知此地已是前辈隐居之处……”
  枯瘦老僧未待他说完,突然冷冷截口道:“你怎么不敢承认是朱化子唆使来的?”
  江涛一怔,道:“不错,在下本不知山腹石穴另蕴奇景;承朱老前辈指引,才大胆入洞一探。但朱老前辈并没有事先提及大师隐居洞中。”
  枯瘦老增冷然一笑,道:“那鬼叫化惟恐天下不乱。三天前,不知怎会被他寻到此地,老袖就知道必有无穷烦恼。如今果然教唆你前来扰我清修,真正令人可恨!”
  江涛尴尬地道:“在下虽无意间打扰了老前辈,但此来并无恶意;老前辈如不愿多谈,在下告退就是。”
  枯瘦老增冷晒道:“你既已来过此地,出去后再告诉别人;从此俗客接踵,老衲仍不得清静。”
  江涛正色道:“在下可以发誓,决不把今日之事泄漏给他人……”
  枯瘦老俗不屑地哼道:“发誓,发誓!动辄拿赌咒发誓当作口头禅的,必是寡言轻话之辈。这种人,老衲见得太多了。”
  江涛微感不悦,便仍极力忍耐住,笑问道:“然则老前辈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枯瘦老增怒目道:“世上都是虚伪奸诈的小人,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江涛耸肩道:“无奈在下已经来过了,也见到了老前辈。
  这却怎么办?”
  枯瘦老增厉声道:“你以为仗着几招‘赤阳指’,老衲就把你奈何不得吗?”
  江涛苦笑道:“在下不敢如此狂妄。”
  枯瘦老憎哼道:“小小年纪,这般倡傲自负。不叫你吃点苦头,你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话声甫落,身躯倏昂,双掌轻拍冰床,似欲弹身跃起。但身刚腾动,忽又闷哼了一声,胸腹又重重掉落在冰床上。霎时间,脸色一片苍白,冷汗如雨,显得痛苦万分。
  江涛不由自主跨近一步,探手欲扶,低问道:“老前辈怎么了?”
  那枯瘦老僧气喘淋淋,有气无力地呻吟道:“完了!四十年苦修,毫无神益。老贼尼的手段委实太毒!事已如此,还有什么话说,你尽管杀了老袖吧……”江涛尚未回答,却听周青青在石门外着急地问道:“少主人,可曾看见那怪物?要不要我进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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