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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飞竹神魔杨玉出山


  姜铁成踏步走入崖坪。
  天一禅师从石凳上站起身:“杨施主,老衲告辞了。”
  杨玉目注天一禅师道:“大师好走,恕不远送。”
  天一禅师僧袍一撩,仰天道:“天生万物,万物以养人,天变,万物变,人也变,但我佛不变,佛之神明,小存于心,浩存宇宙,无所不在!阿弥陀佛!”言罢,拂袖而退,僧袍宏宏远去,留下一片迷蒙。
  杨玉首先默送天一禅师走进石洞山道后,才手朝石凳一摆:“姜捕快请坐!”
  “谢杨大侠!”姜铁成双手微微一拱,落落大方地在天一禅师刚坐过的石凳上坐下。
  伍如珠已撤下棋盘,沏上两杯香茶。
  杨玉朝伍如珠挥挥手:“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
  “我……回去如何向夫人回话?”伍如珠低声问。
  “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杨玉答着话,眼光却注视着姜铁成。
  “可是……”
  “去吧,我还要和姜捕快谈话呢。”
  “是。”
  伍如珠应声退出崖坪。
  崖坪上只剩下了杨玉和姜铁成。
  两人正襟危坐,互相端详,默然无言。
  这两位名字足以震惊整个武林的神奇人物,在这里却是初次见面。
  两人各自对对方的武功和人品深有所闻,可谓是神交已久,此刻又被对方超凡的气质和威武神仪而深深慑使。
  良久,姜铁成打破沉默:“久闻飞竹神魔杨玉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气字轩昂,不同凡响!”
  杨玉微微一笑:“姜捕快前来,就为向在下说这些俗套话?”
  姜铁成回报一笑,意味深长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哈哈……”两人同时迸出一阵大笑。
  笑,在空中飘散,在崖间浮荡,一般发自内心深处的感触,融结着这两个传奇人物的心。
  短短的一句话,两人已是相互了解了许多。
  笑声嘎止,又是两张严肃的脸。
  不能不严肃,因为他俩知道,他们将要讨论的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两人都要冒极大的危险。
  姜铁成思忖片刻,道:“想不到当年独挑武林重任的杨大侠,居然甘心隐居在这秃山孤崖之中,实在是令人叹息。”话中没有挪榆却暗合影射。
  杨玉淡然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下虽称不上仁智,但这十多年来隐居于山水之间,倒也领略到了不少世外桃源的乐趣。”
  “是吗?”姜铁成浓眉高挑,“儿子被抢,女儿被劫,这也是世外挑源的乐趣?”
  杨玉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含笑道:“姜捕快对在下的事可知道的不少,想是专程来取笑在下的?”
  “哪里话?”姜铁成急忙道:“姜某只不过是想向杨大侠说明,莽莽世界,从朝庭官府,到江湖黑白两道,全是罪恶深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
  杨玉轻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姜捕快有何来意,请直说了吧。”
  姜铁成注视杨玉,毅然道:“请杨大侠出山,助姜某了结两桩宫案。”
  “哪两桩宫案?”杨玉问。
  “京都皇宫内四库金圣佛像失盗一案。”
  “这个我知道,是六残门所为。”
  姜铁成惊讶地瞧着杨玉:“杨大侠好灵通的消息!”
  杨玉不以为然地:“第二件宫案是……”
  “近一年来京城五府及九省二十三位朝庭命宫谋杀案。”
  “哦!二十三位朝庭命官?”这一次轮到杨玉惊讶了。
  “不错,在下就是奉圣命和太后懿旨前来办理这两桩案件的。”姜铁成眼光中带有几分忧虑。
  “可有线索?”杨玉问。
  “金圣佛像一案,果如杨大侠所说是六残门所为,眼下六残门止传令六弟子华容院聚会,想是要将盗得的金圣佛像转移……”姜铁成说到此处,突然顿住话锋,象是在征求杨玉的看法。
  杨玉见状,也不推诿:“姜捕快言得极是,但六残门必须六块令牌汇合才能找到盗出的金圣佛像,因此姜捕快不必性急,待六块令牌汇合时再出手,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目前神龙帮、青竹帮、阎王帮和南天秘宫的人都在追杀六残门第子,欲夺取令牌寻找金圣佛,这使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了。”姜铁成言语间颇是心事重重。
  “现在已有四块令牌落在南天秘宫手中?”杨玉随口又问。
  “是的。”话刚出口,姜铁成旋即一付惊愕之态:“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玉目光骤亮又暗:“天一禅师刚才在闲聊时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姜铁成点点头,又道:“六残门封出十年,此次复出山人京城干此大案,不知受何人指使,另外六残门对内四库并不熟悉,为何能一举将金圣佛像盗走,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便是此案的症结所在。”杨玉伸手捂住茶杯,“只要将此结解开,全案便可迎刃而解。”
  “第二件命案,有线索怀疑是南天秘宫所为。”
  “何以见得!”
  “当南天秘宫第一批杀手出宫时,朝庭命宫便有人被杀。”
  “仅凭此猜疑?”
  “我曾查访过,南天秘官的九僧,是当年被刑部定为死罪打入天中的九个江洋大盗,后被一神秘人物保释,那人能由刑部保释九个死囚,必是朝中大权在握的重臣,否则怎能买通此道?两者联想,南天秘宫定是一个为朝庭某派势力效命的杀人组织,太后懿旨严命我查出南天秘宫的后台老板。”
  “和第一桩案件一样,同一个症结。”杨玉缓缓松开捂住茶杯的手。
  姜铁成膘了杨玉的茶杯一眼,杯中茶叶已成粉碎,茶水呈墨绿水色。
  姜铁成脸色微安,不过一现即逝,立即含笑道:“杨大侠何日出山?”
  杨玉正色道:“姜捕快为何认定我会出山?”
  姜铁成仍是含笑:“杨大侠若是不肯出山,就不会听我陈叙刚才两案案情了。”
  杨玉板着脸:“听不听是一回事,出不出山又是另一回事。”
  姜铁成脸上罩上一层冰霜:“难道杨大侠莫不为儿女着想?”
  杨玉嘴角透出一抹笑意:“姜捕快也想听听我儿女的两桩案情?”
  姜铁成一怔,尚未答话,杨玉接着道:“当年玉儿出世还不到三个月,一伙蒙面人趁我不在,闯迸隐身庙劫走了玉儿,当我赶回庙的时候蒙面人已经走了,但我在庙殿的香案下拾到了这个……”说着,掏出一物递给姜铁成。
  姜铁成接过一看,原来是一粒内衣暗扣:“一粒暗扣?”
  “不错。”杨玉道“你再仔细看看。”
  姜铁成仔细观看,这是一粒六边形的暗扣,外面包着青布结,虽已陈旧,但在布结内侧仍可看到缀有“南王”二字的绣记,他心中顿时明白。
  “这粒暗扣和杨凌风内衣上的暗扣一模一样,”杨玉迄今不承认自己是杨凌风的儿子,“因此我断定是南王府劫走了玉儿,会是谁干的呢?我很快就知道是那位当年产后装死的公主,现在南王府的郡主娘娘,也就是我的祖母所为。”他承认自己是郡主娘娘的孙儿。
  “难怪你不去寻找被抢走的儿子。”
  “既然是祖母‘接’去了玉儿,我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这事为什么不告诉夫人?”
  “唯恐夫人爱子心切,到南王府去要人。”
  “为什么不能去要人?”
  “因为我欠南王府的太多,我杀郡主娘娘一个儿子,还她一个儿子,也就心安理得了。”
  姜铁成轻叹一声,表示赞同杨玉的意思:“此话不错,不过有消息说玉儿不在南王府而在南天秘宫,当年是南天秘宫下手抢的……”
  杨玉淡然一笑,打断他的话:“不会的,当年劫走玉儿的是郡主娘娘,那天回山崖坪时,在崖谷的密林里,我还看见了郡主娘娘的车驾,决不会错。”
  姜铁成困惑地:“可现在郡主娘娘和丁香公主都在南天秘宫搜寻玉儿。”
  “那只不过是一个假象,或是郡主娘娘放出来的烟幕。”
  “为什么?”
  “目的在诱我出山,挑起鹅风堡与南天秘宫的搏斗。”
  “郡主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玉苦笑道:“因为他恨我,也恨鹅风堡。”
  姜铁成不知怎的,觉得心中象堵住了似的难受。
  此刻,杨玉又道:“现在我说第二件案情,红玉小女……”
  姜铁成插嘴道:“不用说了,这事我清楚。”
  “是吗?”杨玉盯着姜铁成,“不错,此事你比我更清楚。”
  姜铁成定定神道:“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姜捕快,”杨玉沉声道:“小女是不是在大漠山沙坪疯人谷!”
  姜铁成全身一颤,随即镇定地:“是。”
  杨玉逼视着姜铁成:“想不到天下第一捕快也会用这种手段?”
  姜铁成无畏地迎视着杨玉:“身负重任,无可奈何。”
  四目对视,精芒进射。
  姜铁成只觉杨玉眼中的丝丝银芒如针刺目,刺得瞳仁酸痛,不得不垂下头来,心中骇然大惊。
  他不知杨玉天生练就的具有特异的眼力,只道是杨玉精纯内力所致,所以在自叹弗如之际,又惊疑不定,如此眼力,其内功修为岂不到了三花聚顶、万磨不劫的境界?
  杨玉精芒内敛,手按桌沿,长叹一声道:“难道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必须用‘利用’来衡量吗?人与人之间,除了尔虞我诈之外,就没有坦诚相待?”
  姜铁成心猛然一震,霍地抬起头:“杨大侠襟怀磊落,人品清高,姜某愧不及万一,实不相瞒,姜某此次领金牌、御马南下破案,实暗奉圣命到南王府找过郡主娘娘求助,这一切计划全是在下和郡主娘娘密谋制定的。”
  “这就对了。”杨玉道:“你和郡主娘娘想借鹅风堡对付南天秘宫,以逼出南天秘宫的幕后神秘人物,同时借南大秘宫力量夺到六残门令牌追回金圣佛像,一石双鸟,至于郡主娘娘更有一成用意,借此机会报复鹅风堡和我。”
  杨玉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问题剖析得如此透彻,其过人的智慧和洞察事物的能力,令姜铁成大为惊叹。
  凉叹之中,姜铁道道:“杨大侠烛洞先机,真不愧有‘神魔’之称,只是在下不知杨大侠何以得知女儿在疯人谷,请予赐教。”
  杨玉目视姜铁成,坦诚相告:“姜捕快到鹅风堡报信,望江楼那劫持小女的杀手声称百日后归还小女,因此我便断定姜捕快一定把小女藏在一个鹅风堡人寻不到的地方了,那会是什么地方呢?昊无毒,一个昊无毒提醒了我,使我想起了姜捕快二十年前的一个约定……”
  姜铁成目芒一闪:“你知道那件事?”
  “当年段一指误伤二十余条性命,是你救了他,使他免于一死,他自觉欠情于你,于是主动与你定下约……”
  “这件事只有皇甫石英一人知道,你怎么会……”
  “你可知段一指与皇甫石英以后的协约?”
  “知道,取消段一指医号,隐居沙坪疯人谷,永不准复出江湖。”
  “你可知当时协约的保人是谁?”
  “那保人是……是谁!”
  “是我。”杨玉配声道:“承蒙皇甫神医信赖,当时声称只要鹅风堡取消中保,段一指便可复出江湖。”
  “哦!”姜铁成没想到杨玉和皇甫神医还有这么一段关系。
  “段一指隐居沙坪,面壁思过二十年,纵有滔天罪孽也早应消弭尽净了,因此我已派人去疯人谷取消中保,若猜的不错,再过两天,‘天下神手’又可再现江湖了。”
  姜铁成心格登一跳,段一指出谷,杨红玉也就出谷了,事情要糟!
  没有鹅风堡的力量,他决对付不了南大秘宫!
  姜铁成眉头一皱:“据我所知玉儿确不在南王府,当年劫走玉儿的确是南天秘宫九僧,那暗扣,车驾也许是九僧设下的迷魂圈。”
  “不,玉儿一定在南王府。”杨玉固执所见。他不是神,并不一定每次都斜得中,这一次他错了,实际上玉儿确实不在南王府。
  “这么说杨大侠是不打算出山了?”姜铁成问。
  杨玉目光注视着崖谷的血一般透红的枫叶,没有说话。
  姜铁成呼地站起,朗声道:“追回金圣佛像干系到圣上的议和大事,剪灭南天秘宫查出后台干系到清君侧、振朝纲的社稷安危。千百万人的命运比当年武林重任更重百倍!”
  杨玉脸色凝重,神情十分肃穆。
  “姜某不得已而出此下策,目的是想借杨大侠神威和鹅风堡力量拯救社稷危难,杨大侠深明大义,一定明白此理。再说,鹅风堡已以扬大侠名义下贴南天秘宫,告示武林天下,杨大侠出山实际上已是弦上之箭,不能不发了。”姜铁成炬电似的目光射向杨玉。
  杨玉仍未做声。
  姜铁成双手一拱:“杨大挟若肯出山帮助姜某破案,两日后请到江城泰和当铺来一会。”言罢,转身就走。
  走至坪中央,姜铁成回首道:“你知道丁香公主的师傅大玄神尼是谁吗?”
  杨玉缓缓地摇摇头。
  “她就是当年乐天行宫的宫主宋艳红。”
  杨玉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
  “宋艳红十八年来一直在替你寻找玉儿,现在她也确认玉儿在南天秘宫,而且被九僧培训成了职业杀手。”
  杨玉身子又是一抖。
  姜铁成扭头又走,走至山洞口,他再次回首:“南天秘宫那个戴竹笠的杀手叫楚天琪,外号冷血无魂追命手,在秘宫杀手中排行第一;他武功很高,性格冷傲,但守信用,讲义气,重然诺,自命清高,是个很有禀性的少年,你若遇着他时可要小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玉,眼中突然闪起一道的炽的光亮,问道:“他是什么身世?”
  姜铁成道:“一对在武陵山道被杀死的商客夫妇的遗儿,这身份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从小在衣兜中就有丁香花,并有一块祖传的琥珀玛瑙生命持,因此无论他是谁,决不会是你的玉儿。”
  “谢谢。”杨玉眼中光亮消逝。
  “杨大侠,姜某两日后在江城泰和当铺翘首以待。”
  姜铁成钻进山洞,转过洞道石阶,经由石潭出了石果崖。
  一声响哨。
  须臾,山道上响起了清脆而急骡的,宛似急雨敲打地面的马蹄尸。
  姜铁成骑着赤兔离开了无果崖。他没去别处,而是径直奔向了南王府。
  无果崖坪。
  杨玉侧身右坪角,伫立在四座大石墓前。
  断魂谷门令主白石玉之墓
  白石玉是他的祖父。当年白石玉任南王府武师时,与南王杨宁的女儿私通,被南王剁去双腿逐出府门,后被一心想称霸武林的儿子杨凌风杀死。
  南侠杨凌风之墓
  杨凌风是他的父亲。当年为了夺取师妹和统治武林,杨凌风曾陷害师兄肖蓝玉,谋杀少林寺空然大师,借百合神教和乐天行宫在武林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后被他在武林大会上用断魂谷门绝技“销魂一指令”杀死。
  杨玉母吴玉华之墓
  吴玉华,杨玉的母亲,一个苦命的女人,当年吴玉华识破杨凌风阴谋后,毅然离府找到师兄肖蓝玉,复领师傅谷门令笛诛杀杨凌风清理门户,但两人不忍心下手,结果反被杨凌风枯心掌所伤,后被杨凌风掳至少林寺,死在残殿密室中。
  杨玉爱妻宋艳红之墓
  宋艳红即当年乐天行宫宫主玄天娘娘和百合神教教主石啸天。她利用春药撮合杨玉和凌云花后,解散行宫,独上无果崖,习得销魂一指令绝技,闯入少林寺代杨玉杀父报仇,结果被杨凌风无形煞掌震断经脉,自杀在残殿密室,但,墓中只有衣冠,没有尸体。因为她自杀后的尸体,突然不翼而飞了……
  杨玉默然立在墓前,刚毅、成熟的面庞上显露出一片迷惘的神情,迎风卓立,望着这四块墓碑,思潮翻涌……
  当年他和已有了四个月身孕的凌云花隐居在此,为了报答为自己父亲而蒙受奇冤,被人称之为恶魔的恩师肖蓝玉的大恩大德,他将出世的儿子取名肖玉。玉儿满百日的前几天,一伙强人趁他不在,冲进隐身庙,劫走了玉儿。
  经查访,劫走玉儿的是南王府的郡主娘娘,既是南王府的郡主娘娘劫走了玉儿,又有什么话好说呢!自己欠南王府的,实在是不少。
  归还南王府一个儿子后,他倒也心安理得了,一心想在这石窟庙内,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想不到,又发生了女儿红玉被劫一事。
  听伍如珠叙述的情况分析和拜托天一禅师查询后,得知原来是天下第一捕快姜铁成所为。
  红玉既在天下神手段一指身旁,他也就放心了,姜铁成这“逼出”一幕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然而,他万没料到凌云花竟会擅自作主,以飞竹神魔的名义告示天下,发贴武林,并向南天秘宫挑战!
  十多年来,他和凌云花一直不和。两人曾有过夫妻之实,但却没有夫妻之爱,两人的结合只不过是春药药力的结果,他真正所爱的人是宋艳红,这凌云花也知道,不过,既是夫妻,自己就应担负起丈夫应有的责任。
  凌云花顽皮任性,娇横好事,过不惯隐身庙的清闲日子,两人常常斗嘴呕气,后来凌云花干脆带着女儿红玉住到鹅风堡去了。
  这次凌云花不听劝告,不守诺言,居然未与自己商量,便下令鹅风堡复出江湖……
  杨玉脸色变得异样凝重。
  他忽然体会出,凌云花的举动已不是夫妻间的呕气,而是意味着她与自己生活的彻底决裂。
  夕阳西坠。
  红日在崖缘象一团燃烧的略带暗红的炭火。
  时至申西之交,出风穿谷吹来,微带寒意。
  心意疾转。
  没想到姜铁成会登庙拜访。
  玉儿真不在南王府?
  当年劫走玉儿的真是南天秘宫九僧?
  如果真如姜铁成所言,当年是南天秘宫设下的一个圈套,问题就十分严重!
  天玄神尼真是宋艳红?
  十八年来,宋艳红一直在帮自己寻找玉儿?
  他知道宋艳红没死,当年是云玄道长救了她,也知道她被杨凌风的无形煞气震断经脉已经武功尽失,作为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要在险恶的江湖上替他搜寻玉儿,谈何容易?
  蓦地,心头泛起一般暖流,暖暖的,令人心荡。
  “唉——”一声深深的长叹,他象当年一样,曾经想忘掉她,然而,他也象当年一样,怎么也忘不掉她。他明白,自己仍然深深地爱着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凌云花,而且还有了孩子,他有他的责任。
  一股冰冷冰冷的冷气,从脚心升起直冲脑门,将心头的那股暖流冲散。
  关系到国家安危?
  关系到社稷大事?
  天一禅师为什么要和姜铁成串通一气?
  问题真象姜铁成说的那么严重?
  他挥身抖动地打了一个冷颤。
  是衣衫单薄,难耐这山风迫人?
  不,武功稍有根底的人,也不畏这区区寒意,更何况是练有旷世内功“六合大法”的飞竹神魔!
  遥看崖谷,远处起伏幽邃的山峦,古木参大,树林黝暗,近处松枝俺映,针叶如画。
  仰视崖顶,储色山岩,突兀峰峙,光秃秃的一片红尘,山风吹过,红浪翻飞,沙沙院落一片天籁之声。
  突然,杨玉沉喝一声:“谁?”
  “哈哈……”身后发出一串长笑,笑声倏敛,一声赞喝,“好耳力!贫道自信二十年来轻功已大有长进,想不到还是避不过杨大侠的听觉!”
  杨玉转过身来,霍地单膝跪地,拱手见礼道:“在下杨玉叩见云玄老前辈!”
  来者就是当年救走宋艳红的五当老道云玄道长!
  “哎……小子!休把贫道给叫老了,贫道还年轻着哩,少给我来这一套!”云玄道长边说边伸手托起杨玉,他虽已年过七旬,仍象当年那般风趣。
  “云玄道长,请坐。”杨玉客气地将云玄道长请至石桌旁落下。
  “别走!”云玄道长唤住准备入庙房去取酒菜的杨玉道:“贫道有话要与你说。”
  杨玉转过身,注视云玄道长片刻,撩起衣襟坐下。
  云玄道长瞧着杨玉,清清嗓门道:“你知道贫道的脾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宝刹来……”说到此,话语一顿。
  杨玉恭声道:“请道长指教。”
  云玄道长白胡须一抖:“你与那小丫头还在赌气?”他按照习惯,仍然称凌云花为小丫头。
  杨玉想了想道:“是的。”他想凌云花一定将他两人的事,包括私事,都告诉了这位爱管闲事的云玄道长。
  “小子!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云玄道长唬起脸,一副长辈教训子女的神气,“既然你们已是夫妻,你就得尽起丈夫的责任,象你这样子,怎么行?怎怪小丫头生你的气?”
  “道长……”
  “住口!”云玄道长吼住杨玉,“你要怨怪就要怪那乐天行宫的宫主宋艳红,若不是他用行宫春药伪称你有性命之危,凌云花怎会‘舍身’救你?现在你想不管凌云花,说怎的也办不到!贫道第一个就要为小丫头打抱不平,往后还有老叫花狗不理花布巾,乞丐王洪一天,无影剑客吕公良都饶不了你!”
  杨玉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云玄道长就是为调解我们夫妻不和而来?”
  云玄道长冷笑一声道:“你也未免大小看贫道了!贫道就会为那区区小事到你这无果崖来?”
  杨玉浅浅一笑:“请前辈训示。”
  云玄道长板起脸:“你老练了,成熟了,学乖了,当年那么个老实娃儿,现在也会拐弯儿与贫道说话!”话音一沉,正色道:“你是否准备出山?”
  杨玉瞧着云玄道长:“我正要请教道长。”
  云玄道长目芒闪烁:“请教我?”
  杨玉淡然道:“难道道长不是为此目的而来的么?”
  云玄道长目芒内敛,沉声道:“好小子,有你的!贫道确为劝你出出而来。”
  “我一定要出山么?”
  “要。”
  “为什么?”
  “有两个理由。”
  “哦,哪两个理由?”
  云玄道长抖抖衣袖,屈起手指:“一是鹅风堡已发贴武林并向南天秘宫挑战,无论你玉儿是否在南大秘宫,红玉是否被南天秘宫劫走,你都得出面调停,向武林接贴各派作个交待。”
  杨玉沉着脸,默然无声。
  “二是你必须帮助姜铁成。”云玄道长目芒再闪。
  “我为什么一定要帮助姜铁成?”杨玉困惑不解。
  “因为姜铁成是宋艳红的哥哥。”云玄道长几乎是一字一吐。
  “什么?”杨玉双目圆睁,精芒迸射。
  “别把眼睛瞪得牛卵那么大!”云玄道长道:“听我说,宋艳红的母亲宋艳天原是皇宫嫔妃,因和皇四太子朱汀荣私通怀有身孕,被皇上发觉白绫赐死,四太子买通行别官,暗将来艳天救出藏在文昌阁楼,生下一子即是姜铁成,四太子后将宋艳天送出京城,不料被皇上发觉……”
  杨玉接口道:“皇上派人追杀,宋艳天身中剧毒,逃至桃魔圆遇到了上蚕老魔君,于是便有了宋艳红这一段故事。”
  “别插嘴!贫道面前少要聪明!”云玄道误厉声道,顿了顿,又说:“四太子的宋艳天在杭州西子湖修起了一座行宫,他原打算回杭州隐居,不料皇上放他不过,以一个谋反罪将他打入狱中。宋艳天得不到四太子支持,又恐皇上察觉,只得将行宫改为妓院,取名‘乐天行宫’,后成江湖一派……”
  原来如此!这些事,杨玉却是不知。
  “姜铁成被四太子托人选到肃王府,姜铁成这个名字也就是在肃王府取的。肃王爷广请名师训练姜铁成,终使他成为京城天下第一捕快……”
  想不到姜铁成竟有这么一段身世,杨玉心中顿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云玄道长继续道:“不久,皇上去世,四太子虽被释放,但被取消王号,逐出皇宫,他流落四方去寻找宋艳天,然而此刻乐天行宫已被断魂谷门和九派十三帮联手摧毁,宋艳天已经丧命……”
  木房小屋,朱艳红淌泪讲叙的那段悲壮故事的情景,蓦然间又浮现在杨玉脑海,他不觉眼内嚼起两颗晶莹的泪珠。
  二十年了,一切在变,他也在变,但仍然是个老实忠厚,温柔痴情的男人。
  云玄道长似乎觉察到了杨玉的感情波动,声音变得更低更沉:“现在权相已故,四太子当年的冤情也得昭雪,在太后支持下四太子已恢复王号重入宫中,因四太子为人耿直刚正,深得朝中一批重臣拥戴,谣传有拥立四太子为皇上的传说,大概就是因此传说,近一年来拥戴四太子的朝臣连连被杀,前后己达二十三人……”
  杨玉忍不住再次插嘴:“我明白道长的意思了,只不过在下想不透道长为何要干预这朝廷争权夺利之事?”
  云玄道长不理采杨玉的问话,犹目说道:“据贫道所知,肖玉目前确在南大秘宫充当杀手……”
  杨玉急声问:“哪位杀手是肖玉?”
  “这个贫道不知。姜铁成已知宋艳红是他妹妹,因此决定破案后带她回京。”云玄道长说着站起身来,目注杨玉道:“朝廷之事,贫道不管,但无论从鹅风堡、凌云花、宋艳红、玉儿和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各方面来看,你小子是非出山不可!贫道话己说完,告辞!”
  云玄道长说完,拂袖就走。
  “道长!”杨玉问,“丁香公主的师傅可真是宋艳红?”
  “你已知道,何必多问。”话音甫落,人已进入山洞。
  杨玉默然望天,袖中滑出玉笛。
  断魂谷门的令笛!
  玉笛横上嘴唇。
  婉转的笛声,犹如天籁,幽悠响起,幽悠响起……宛似空山鸟语,崖谷泉鸣。
  忽而笛声低转,如怨如诉,如泣如慕;忽而象煞风吹院柳,急雨打芭蕉,紧扣人心,掠走飞鸟。
  笛声顿而复起,犹如平地炸响一声焦雷,音韵挫锵如铁,如同雷电交加,千军酣战,充满壮烈凛然,刀光血影的杀伐之气!
  笛声激越崖顶,直冲云天;使闻音青血脉愤张,只想长啸而起,投入战场,又觉心惊肉跳,诚惶诚恐……
  笛声在最为激昂的顶点,嘎然而止。
  一时间,山谷俱寂,空中的云朵也停止了游动。
  玉笛中闪出一道寒尤。
  断魂谷门行令的销魂刀已然出鞘!
  杨玉沉凝的脸,充满大鹏展翅前的亢奋。
  姜铁成说得对,他已是弦上之箭不能不发,除了出山之外,已别无选择。
  “阿弥陀佛!”崖顶传来一声佛号。
  那是天一禅师的声音。
  “神乎哉!斯人也!若神魔兮复现,似惊鸿兮一瞥……”崖谷传来高吟。
  那是云玄道长的声音。
  出山!出山!
  笛声再起。呵,笛声,让人胆颤心惊的笛声!
  断魂谷门的断魂曲!
  一曲断魂曲,几多断魂人!再起的笛声,再次决定了杨玉不幸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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