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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见·别离·亡


  夜深沉,更寂静!
  星月沉醉。
  然而小雪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她又有过几个完整睡眠的夜晚呢?
  她静静一人躺在床上,心思澎乱,根本无法安眠入睡!
  多少个黑夜白天,她都在痛苦和思念中渡过!
  尤其今夜!
  今夜与昨夜明夜,并无别的不同差异,时间还在流驶,忧愁仍旧继续!
  但她忽然觉得今夜就是不同:
  她的心中,突有一股漠名冲动和欲望,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她根本捉摸不到。
  而且,这时候,二哥小刀去见父亲、与大哥慕容小竹了!
  去阻止大哥欲杀他!
  他──
  他可好吗?
  他把我从魔爪下救出来,自己中了恶人的创伤,差点丢弃性命,而如今大哥却忽然要去杀他,就因他曾是魔教中的弟子吗,但他已脱离魔教,从此不再是魔教中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来江南了。他来江南了!
  他忽然来到江南干什么?江南没有他的亲人,没有他的朋友,难道他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这又是怎么了?
  为何他那冷孤削瘦的脸,漆黑亮如明星的眼睛,宽阔的温暖胸怀,苍凉又略带忧愁的一言一行……总是时刻不停步地浮现眼前,我和他之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会来看我吗?”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看你!”
  我们在那个宁静的小山洞里,一起生活七天,七天七夜,有多少欢乐,又有多少笑语,深夜醒来时清晰一一重现眼前,临别时他说出的话,是那样坚定,那般地真挚,他答应我,他一定会再来见我,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忽然站到我面前,是来见我,而如今他来江南了,他莫非真是来见我的,这,会吗?……
  小雪静静坐在窗边,陷入往事回忆,胸中难以平静!
  桌上的灯火,被窗口外掠进的春风吹得忽明忽暗,仿佛春风再吹一下,灯火立即便会熄灭。
  有无灯火,这时已不重要。
  青天上的月亮今夜好圆,也格外明亮温和,银色的月光,幽幽泻在窗口一颗颗月季花枝上面。
  小雪双手托着脸庞,胳膊支在窗口,她静静凝视着月光下的月季──自从二哥小刀走后,她就一直这样静静坐在窗口边,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心中忽然剧烈不安起来,她心中混乱一片,乱成几乎就欲控制不住,她感觉到,似乎就快要发生一件难以阻挡的什么事情。
  这种片刻之间忽然产生的感觉,不知道来至哪里,然而却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纷乱,似乎既将就欲爆发,一种沉默长久的猛烈爆发!
  小雪再也无法沉默,无法静思!
  一股剧烈不安的力量,急速游遍她身体每一个部位,折磨着她,又似乎再牵引着她,直要将她带到一块神奇而不知名的地方,而只有到达了那里,她纷乱的心才会宁静下来。她脑海深处朦胧出现一鳞半抓的迷离影像,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它们存在,然而,她又无法抓住它们,看清它们!
  她似乎远远听见一声轻呼,远远看见一双又大又亮的漆黑眸子……
  突然,小雪倏地站起身,看向窗口外,窗口处面什么也没有,小雪满面失意,她静静坐下,过了片刻,她又忽然站起身,走到忽明忽暗的灯光面前,胸口快速跳动,娇柔的面郏上浮现一片火云般红晕,微微的灯光映照她的面郏,更加衬托出她不染一尘的脱俗清纯。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像女神一般清纯美丽动人!
  ──我们每一个人,在一个特定时间,或者是一件事突然来临之际,会有一种本能预感征兆,这种感觉在冥冥之中降生,当你想要去抓住它时,它忽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这就是所说的“第六感觉”。
  小雪静静凝视柔和灯光,她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预感,是不是就是属于这种征兆!
  窗外的晚风渐渐深了。
  就在这时候,小雪的心灵陡然一惊、一振!
  ──铃声!
  一阵清脆明亮的铃声,跟随晚风从窗外轻扬飘来!
  那是一种在风中吹响起来的风铃声!
  此时此刻从哪里传来这风中的银铃声!
  风铃声如此清脆、如此贴近,仿佛就是在身后吹动摇响的!
  小雪不禁转身朝后看去。
  这时候,小雪忽然看到一串美丽的风铃,静静垂挂在窗口,晚风吹过,风铃摇响,
  然后,小雪便看到了一个削瘦的身影,一双明亮似星漆黑的大眼睛。
  小雪一下子惊呆了!凝住了!沉寂了!
  她的纤白手指紧紧撑住桌面,以免自己会站不稳身体。
  她看着他:冷傲的面容,明亮的眼睛,一袭半旧蓝布长衫,腰间别着一支狭长的长刀,他站在窗外,一只手放在窗棂上,显然就是他把这串美丽的风铃挂在窗棂一。小雪认识这串久违的风铃。
  他看着她:她永远都是那样柔弱不经风,她仍然穿着她那件此色的长裙,面色娇白,温和,像神女一样高贵美丽,不染半丝人间烟火。她似乎有点点瘦了,温和的面容上还有股淡淡的凄愁与疲倦!
  他们彼此互相注目!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去挪动。
  只有窗棂下的风铃来回摇动轻响!
  两颗年轻的心灵终于相见了!
  两颗热情的灵魂碰到一块了。
  风微微寒了些,而铃声更加清脆。
  但他们似乎谁也没感觉到这些。
  仿佛在他们眼中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样:
  我、一你。
  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也是同样的一种
  期待,渴望。
  期待太久!渴望太久!
  宛如已经经历漫长的百年。
  叶生站在窗外,小雪静立屋里。
  他们之间只相隔一堵墙壁,但他们的心灵正慢慢靠近,互相融化,交结为一个闪亮顶点!
  小雪静静道:“我知道你来江南了”。
  ──她努力使胸中纷乱平静下来,极力不让胸中情感过分流露出了。但她说出第一句话后便再无法隐藏,她的第一句话包含了所有的期待,渴望,静静的言语深处,有着难以遮盖的思念与忧愁。
  叶生道:“我是来见你的。”
  小雪身体微微抖动,虽然她不敢相信叶生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但她分明听出从他口中说出的答案,她一直在默默等待,等待心底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他真的来到眼前,来见她了……
  叶生道:“你还记得这串风铃吗?
  小雪轻轻点点头,道:“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叶生笑道:“好坏各占一半!”
  小雪轻道:“我听说,你判背魔教了。”
  叶生道:“那种黑暗不见阳光的日子,我本应当早些结束,如今我自由了!”
  ──他没有说出他叛背魔教的真正缘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才彻底决定脱离魔教,不再做魔教不见天日的黑暗杀手。
  小雪道:“是什么让你忽然叛背魔教的?”
  她心中已隐隐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仍不禁对他提出来!
  叶生看向小雪,淡淡道:“希望!”
  小雪奇道:“希望?”
  叶生笑道:“是的,一个人忽然间给我的希望,我应该好好感谢她,所以就不辞千里跑来见她了!”
  小雪双颊更红,轻声道:“你是不是总喜欢站在外面说话?”
  她知道叶生所说的”她“是谁,”她“就是她,她只觉到内心深处极其欢畅,悦欣,多日来的种种无限苦闷和忧愁,似乎再见到他后瞬间消失了,就像天空的乌云突然间被阳光穿透!
  叶生微笑道:“外面很好,有风,有月,还有许多月季花!“
  他嘴里虽这样说着,但不知不觉还是双脚第一次踏进小妹妹的屋中,踏进这块梦里的希望之地!
  屋里的灯光十分柔和,从窗外斜投进的月色,似乎与灯光一起融合,谐调。
  叶生坐在小雪对面的长椅上,小雪也慢慢坐下身。他们面对面注视着,仿佛要将彼此的容貌刻进心底的深处,其实彼此间的容貌早已像刀刻一般刻在每人的心坎上,经过多少风雨,经过多少折磨,他们终于再次重逢,走在一起了!他们相互深情望着对方,温和的灯光照亮两人的脸庞,窗外风铃轻扬摇动。
  一切仿佛是在梦境里!
  藏在心里的有千万句话语,想与对方诉说,然而一旦真正面对面,千万句话语反而变得沉默了!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思念牵挂一个人时,心中会涌现无数想诉说的话语,真正相逢时却都走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刹那间的忘记,一种淡忘,因为你见到他或她时,这些思念都变成了一份久违的升华,升华为相见时的深情凝视。所有的话语都可以从对方的眼眸里静静读出。
  叶生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小雪纤手。
  小雪纤指轻微一振,但没有拒绝!
  叶生静静道:“小雪!”
  小雪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温暖,刚强,有力。他们间早已不再陌生,虽然仅仅只在扬州城邂逅一面,但他们都觉得彼此相识很很长了。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他们就有这种相识熟悉的感觉。
  ──仿佛他们间过去就是相识很久的!
  我以为……
  小雪停了一停,轻道:“你不会来见我!”
  叶生道:“我答应来见你,就一定会来见你,谁也无法阻挡住我!”
  小雪道:“我,我一直在等候你。”
  叶生握她的纤手更紧,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还会再次见到你。”
  小雪亲切道:“你忽然叛背魔教,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叶生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是穿破魔教的重重狙杀,差点死在半路上,才终于踏上姑苏城的泥土,这其中的艰辛是无比沉重的,路途是漫长的,尤其当他刚刚准备叛背魔教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挣扎是多么剧烈。
  他由一个魔教的冷血杀手,转身变作追求希望的一个年轻人,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但他毕竟挺过来了!
  他现在就静静坐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痛苦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细小的,为了她,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那些痛苦,此刻早被沉醉的晚见吹得荡然无存!
  历经艰辛,毫无怨言!
  并且是欣悦的!
  小雪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叶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终于又看见你!”
  小雪道:“你看人总是这样拼命盯住别人脸上!”
  他由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转身变作追求希望的一个年轻人,这本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
  其中他所受到痛苦的折磨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只有自身经历过一种痛苦的折磨,你才能真真体会出痛苦的苦楚。
  他还很年轻,也比大多数人坚强一些,他面前的路还很长很漫长。
  所以,他现在终于挺过来!
  一朝你战胜过痛苦折磨,你会发现,你才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叶生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他此时此刻,就静静坐在小雪的面前。
  现在再回想起来,他所经历的种种痛苦,在见到她那一刹那间,似乎都变成是微不足道,细微的。
  为了她,就算遭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
  那些痛苦的往事,这时早被沉醉的晚风吹得荡然无存了!
  历经艰辛,毫无怨言。
  而且心中满是欣悦。
  小雪这时静静道:“你在想什么。”
  叶生道:“我又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小雪看着他削痛的脸庞,道:“过去的事毕竟都已过去了。”
  叶生答道:“是的。”
  小雪道:“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叶生道:“我很快乐!”
  小雪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中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生微微叹道:“我们,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小雪道:“时间过得真快,但回忆起我们在山洞渡过的那段日子,我分明感觉到昨天发生的!”
  叶生道:“时间过得很慢,这一十五日,我感觉已过了一十五年。”
  小雪道:“这段日子你削瘦了很多。”
  叶生道:“这段日子,我又杀过一些人。”
  小雪道:“他们要来杀你,你才会杀死他们,我不会怪你。”
  叶生道:“小雪!”
  小雪道:“嗯!”
  叶生慢慢道:“假如有一天,我成为天下人狙杀的魔头,你还会不嫌弃我是魔教中杀人刺客吗?
  小雪道:“你已经脱离魔教,从此不再是魔教中的人!”
  叶生道:“一朝是魔教中人,一生都是魔教中人。”
  小雪问道:“这是你的想法?”
  叶生道:“我不这样认为,但天一人都是这般认为!”
  小雪道:“天下人是天下人的想法,我还是我的想法!”
  叶生忽然笑了,他明亮的眼睛亮如明星。
  小雪不禁又问道:“你笑什么?”
  叶生道:“当然是笑我自己!”
  小雪道:“有什么好笑。”
  叶生笑道:“有,当然有。”
  小雪道:“是什么?”
  叶生缓缓吐出两个字,一字一字道:“害怕。”
  叶生又道:“我害怕天下人,害怕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把我杀死。”
  小雪明白叶生的意思,她答道:“这世上实在没有比嘴更可怕的武器了!”
  叶生问道:“你怕不怕?”
  小雪却反问道:“怕什么,怕别人的臭嘴吗,我为何要怕那一张张臭嘴?”
  叶生道:“有时一张嘴就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
  小雪道:“你害怕了?”
  叶生道:“我不怕别人杀死我,但我害怕别人会把你杀死!”
  小雪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叶生道:“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侮你,或是碰你一指一发,他的手碰你,我就砍他的手,他的脚碰你,我就砍他的脚!”
  小雪露出开心幸福的微笑,她轻轻依靠叶生肩头,闭上眼,静静体会这份迟来的思念久远的快乐!
  叶生低下头,亮如明星的眼睛又静静凝望小雪微笑的脸庞,他心底缓缓升起一股炽热暖流,这股欲望的暖流潜伏心底已很久,他俯下唇,在小雪凝脂般的额角上轻吻了一吻!
  小雪静静‘嘤'然一声,没有回避,也没有睁开那双紧目闭的快乐眼睛。
  她的唇很软,比春夜的软风更软。
  轻风又岂有她的唇软。
  她的唇很热,火一般炽热,比火还火!
  她的唇也很干,需要一双温润有力的唇来湿润她!
  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停止了下来。
  没有了天,没了她。
  没有了人世间的那些恩怨名利爱情地位权势血腥思念和痛苦!
  还有风铃,还有刀!
  风中的银铃轻扬摇动,饮血的魔刀在微弱烛光底静静沉默。
  沉默成一种凝固。窗口那一株株月季和夹竹桃,盛开的好美,好艳!
  天色又亮了!
  叶生抬起头,看看窗外微明东方,静静道:“我该走了!”
  小雪枕着他胸膛,依依道:“你要去哪里?”
  叶生道:“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小雪道:“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生淡淡吐出两个字道:“流浪。”
  没有家的浪子,除了继续流浪外还可做什么!
  叶生道:“没有家的人只有不停流浪。”
  他口中那苍凉的滋味,刺得小雪心底深痛。
  小雪道:“流浪到哪里,哪里才会有最终的归途。”
  叶生淡淡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天,他才知道我流浪的下一个港口在何方。”
  小雪一阵阵心抖,她恳求道:“不要离开我,留在这里,好吗?”
  叶生叹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小雪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叶生静静道:“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过客。”
  小雪道:“你为何要这么认为呢?”
  叶生又叹道:“这不是我的想法。”
  小雪问道:“是谁,谁这样认为。”
  叶生道:“你要在这个世上继续生活下去,你就不得不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和流言,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永远无法和一个名门望族女子生活一起,这是现实,我们只能面对现实!”
  小雪终于明白叶生的意思,那些是世俗遗留下来的偏激观见,一个人要想在世俗的眼光下生存,你也就必须要有一双世俗的眼睛!
  小雪从床上坐起身,眼神出奇平静道:“那好,我跟你走,跟你一起去流浪天涯海角,如果我们都疲倦了,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烟,没有世俗一切偏观的地方定居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再不用计较那些可以杀人的世俗眼光!”
  叶生也曾想过这样诗情画意的甜美世外生活,两个人快乐相爱,恬静地生活,青山碧水,小木屋,小动物,炊烟,夕阳,栅栏,……那是何等快乐恬美的世外生活,但是,但是,但是……
  叶生不知那“但是”后要说出的话,但是他现在明白那样的生活,只是一种梦想,只是一种厌倦世俗的精神圣地,只是一种逃避而又无法逃避编出的寄托谎言!
  人,无论是谁,最终还要在现实中生存,挣扎,欢乐痛苦,和生老病死。
  这就是自然规律。
  谁也无法违背。
  叶生看着小雪凝脂丰满的肌肤,轻轻叹道:“无论我在天涯海角,小雪,你永远都在我身边,都在我的灵魂深层。”
  小雪俯身把脸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深情吻着他的胸口,她的双眼已经潮湿了。
  眼看心爱的人不辞千里,历经艰辛来到自己身边,却又既将要去流浪天涯,又怎么能不让她伤透那颗思念的心。
  爱情像杯美酒,喝下的是快乐,吐出的却是痛苦。
  东方的天空微明,那一颗最亮的明星也悄然退隐天边。
  最心爱的人,也即将离开身边踏上茫茫不归路,去远方流浪。
  小雪哭了,流得是依依滚热的痛苦别离的泪珠!
  人,去了!
  天空,终于醒来!
  叶生的心,也在一滴一滴不停着流血,伤心欲绝!
  他从末发觉:一个人“伤心”,竟会达到“欲绝”这层地步!
  “欲绝”,并不是指“绝望”,而是无可奈何!
  又有什么事比无可奈何更“无可奈何”呢?
  这世界上,“无可奈何”才是人生最大悲衷。
  他又不想带小雪一起去流浪天涯、浪迹海角,一起找一个没有世俗的世外清地,一起欢乐生活吗?
  他想,他比谁都更想!
  那也是他和她一样的梦,一样的希翼,一样的无力寄托。
  然而,一切──
  只是梦。只是希望。
  只是无力的一份寄托。
  叶生又一次醉了,醉的不是酒,而是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只教人无可奈何,醉了这一杯酒,到头还是一声空!
  叶生昏茫茫走过慕容府的花园小径,又走到慕容府之前,跃过的那面高墙之下,他站立墙头,悲情堆积心头,他转过头,望了一望最后一眼这曾令他多少回梦牵魂绕的古老宅第,深深叹一口气,深深苦笑一笑,别过头,跃上高墙,──他既将与这梦牵魂绕的古老宅弟永远诀别。
  他知道,在他今后流浪天涯的道途上,这古老宅府,那小楼窗下的风铃声,和痴痴凝视那风铃的凄美爱人,永远无法在他心底、在他梦里从此抹灭、从此消失。
  永远也不会!
  死也不会!
  就在叶生正欲跃上高墙,离开慕容府,这时候,从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佛号,声音厚重,雄浑,宛如一尊千年古钟叩敲出的声音。叶生一惊,紧握刀柄,这佛号就传至他身后不远处,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察觉!
  叶生握刀静立,慢慢转身,朝后冷冷望去。
  叶生朝后望去,但见十丈开外颗大树下在慢慢踱出一人,面如古月,灰袍白履,双掌合十,一步一步从大树底慢慢踱出。
  他走的缓慢,每一步仿佛力钧千斤,但他微一抬步,灰袍扬动,他已站在叶生面前。
  叶生只觉一股庞大深厚的山般气势随之压向自己。
  他不认识来者,但眼前这个佛号高僧身上散发的气势使他不禁有些惊战。
  僧人身上有道无坚不摧的佛门深高气势。
  他代表的似乎就是整个天下武林,他本身似乎就是正义的化身!
  高僧缓缓道:“施主请留一步。”
  叶生道:“大师找我?”
  高僧道:“施主似乎并非这府中之人。”
  叶生静静道:“是的。”
  高僧道:“施主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叶生道:“姑苏慕容府。”
  高僧冷冷道:“施主既非慕容府中人,一人深夜独来慕容府又有何事?”
  叶生淡淡道:“我来看一个朋友。”
  高僧又问道:“施主朋友是谁?”
  叶生道:“我的朋友是谁,这与大师好像并无联系。”
  高僧低喧一声佛号,缓缓道:“施主削中这一柄刀,老纳似曾相识过。”
  叶生道:“哦?”
  高僧道:“在二十年前,这一柄刀曾经一现过江湖,当时这柄刀的主人,是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的'孤星血魔'龙吟情,江湖上许许多多侠客豪杰,便是死于这柄刀下,这一柄刀,乃是魔教中那柄代表血戳的'魔刀之刀'!”
  叶生手抚刀削,缓缓道:“这正是’魔刀之刀'。”
  魔生胸中,胸中无魔又何来魔;刀握人手,人纵清高无争,但手中握住血腥杀戮的“魔刀之刀”,他便也就是“魔”。只有魔,才握魔刀。
  然而剑客大侠杀人饮血的刀,就是正义之刀;纵是剑客大侠魔刀在手,血腥屠杀,那也是仗义豪情。魔杀一人,就是血雨腥风,就是危及天下的恶魔之魁;而侠杀一百人,仍是伸张正义,仍是“大侠风范”。
  什么“正义”,什么“大侠风范”,不过只是一群狗屁罢了!
  人不平等,天下本不公平!
  江湖上本就是他们一手遮天,说一绝不会是二!
  叶生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他再不会回避,更又何惧。
  他吃过的痛已太多,他受过的罪已太多,再吃一痛、再受一回罪又能怎样?
  ──他已习惯如常。
  高僧目中神光渐渐逼现,合掌为十,冷冷道:“据老纳所知,‘魔刀之刀',如今在魔教四大杀手之一的叶生手中。”
  叶生淡淡道:“是的。”
  高僧目中神光渐浓,道:“'魔刀之刀'天下只有一柄,但这柄刀怎么会系到施主腰畔?”
  叶生缓缓道:“因为我就是叶生。”
  高僧目中神光暴射,端重、庄严低喧一声佛号,白袍无风劲扬,自他伟岸身体上,忽然射出一股山般雄浑气挚,凌厉强盛无匹,直压向叶生。
  叶生知道射来的那股雄浑气挚,仍是佛门一种至高无上禅功,这种禅功就叫“势”。据说,如果修炼到最高巅峰时,单凭这一股“挚”,便可轻易在意念之间,杀死一个一流高手。
  只是,可惜叶生并非一个一流高手。
  只可惜高僧的“挚”,还没有修到最巅境界。
  高僧低沉道:“老纳苦舟,想请教叶施主一个问题!”
  叶生心中不禁一寒,他知道“苦舟”是谁:“苦舟”不仅是少林寺第一高僧,禅功冠绝天下,而且是这届英雄大会上,推举出的新一任武林盟主;他讲出的话,代表的就是整个天下武林,而他本身,代表的就是整个天下武林,“苦舟”大师是正义的化身。
  叶生道:“大师请问。”
  “苦舟”语锋一转,忽然声色俱裂道:“你为何要将萧府一府二十八条人命,赶尽杀绝,如此灭绝天良?”
  他一时怒发,把“施主”一字,也改变成语重的“你”字。
  叶生苦笑一笑,道:“杀害萧府的凶手,不是我。”
  杀害萧府一府二十八杀人命的凶手当然不是他,凶手是柳古文。“杀魔书生”
  柳古文血洗萧府,就是为了加祸于叶生,让他即使逃离魔教,永远也无法立足江湖。
  “苦舟”大师冷笑道:“哦,凶手不是你,哪又是谁?”
  叶生道:“凶手已经死了。”
  “苦舟”道:“老纳想知道凶手既然不是你,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叶生道:“凶手是我的一个故人。”
  “苦舟”双掌合十,慈目冷冷一笑,道:“老纳虽已是快入土之人,但老纳这一双眼睛,仍然还没有昏花,依老纳之见,杀害萧府人命的那个凶手,屹今依旧逍遥法外,并且还在满口胡言。”
  叶生忽然闭口,再不说话,他还能再说什么!
  沉默不是金,沉默是苦笑。
  “苦舟”大师身上那股“挚”,此时此刻更浓、更烈、更炽热!
  “苦舟”大师缓缓、一字字道:“你才是那个真正凶手!”
  叶生苦笑,道:“你说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
  他不想再辩护,他知道“越抹,就只会越黑”。
  “苦舟”大师目中神光暴涨,又低沉喧一声佛号,他缓缓道:“既然如此,老纳今日便又要破开杀戒,为天下安危除害,为武林公道伸张正义,阿弥佗佛!”
  叶生又苦笑一笑,道:“大师您请!”
  “苦舟大师”当然没有兵器。
  少林历代高僧禅师,一向都很少使用身外兵器。
  因为他们都已达到“飞花伤人、摘叶夺命”的绝顶境界。
  兵器,随手拾来一物,便是一件夺命取魄的无比凌厉兵器。
  单凭佛门一狮吼,就足以声振天下摇撼武林!
  但是,“苦舟大师”还是用了他的兵器:他的一双山般沉稳的佛掌。
  对付叶生这样血腥杀戮的杀人恶魔,“苦舟大师”当然绝不会心存一丝慈善怀柔,一份慈心软手!
  魔若洪水猛兽,绝不可留世一日。
  留世一日,就会祸害百日。
  是魔,就绝要歼灭!
  而“苦舟大师”,正是斩魔铲恶的一柄武林神斧!
  这时候,“苦舟大师”那双正义之手,飞电击向叶生胸膛,袖袍扬起的凌厉劲气,割得叶生面如刀割,割得四边树枝梢叶四分五裂。
  他用的是佛门绝顶神功“杀魔神功”。
  对付魔,当然只用最狠、最高、最厉害的“杀魔神功”。
  “杀魔神功”只为杀魔,杀天下恶魔。
  叶生恰恰正是恶魔。
  叶生手握狭长刀柄,漆黑的魔刀沉默梢中,他此时只感觉可悲,为天下武林感到可悲,他只有苦笑,他全身疾退。
  “苦舟大师”一心想狙杀他,又怎会放过他丝毫回避喘息机会。
  巨掌如山,万重山;掌风厉啸,啸如雷。
  叶生还退。
  他并没拔刀。
  他此时为何又不拔刀?
  一刀砍下,纵无伤“苦舟大师”,至少也让他会全身疾退。
  但他没拔刀。
  他仍退后。
  他不愿再杀人,他不愿再见鲜红鲜红的血从他刀底渐渐流出来。
  他只有继续退后!
  但“苦舟大师”又岂会让他就这样继续退后。
  “苦舟大师”不会,他要杀死他!
  “苦舟大师”低喧一声佛号,一掌平缓推出,掌风隐有滚雷惊天巨挚;“苦舟大师”另外一掌凌空劈落,掌至半空,忽而转化为穿云裂石的五指,五指似钩、铁钩,抓向叶生头顶;指明风凄厉,寒啸。
  叶生知道那一抓的可怕恐怖,那就是“龙爪指”──犹胜“二指禅功”更精湛、更凌厉、更雄浑的惊天指法“龙爪指”!
  当今天下,只有“苦舟大师”和少林上任掌门人“天圆方丈”习得此指,“天圆方丈”在一年之前,死在魔教四大杀手之首的西门断剑剑下。如今,天底下只有“苦舟大师”一人,会这种惊天禅指。
  叶生仍想退。
  然而他再也无路可退。
  他身后是高墙。
  他已背贴高墙。
  ──上天不能,入地无门,无路可、可逃!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剑光,至叶生身侧忽然破空刺来。
  那仿佛不是一道剑光,而是凝聚所有愤怒,仇恨,勇猛无畏,忽然破空疾驰奔来的一团火。
  那是一团火。
  怒火。
  ──愤怒的剑之怒火!
  剑当然不是“苦舟大师”刺来的。
  剑在一个人手中。
  一个剑眉星目,燕颈虎额,腰杆永远笔直如枪的年青人的手中,他就是慕容府大公子:慕容小竹。
  叶生不认识慕容小竹,但他一见到他,便立即感觉到,这个白衣年青人的无比可怖,他一剑笔直刺来,剑似怒火,而他本身更像一团剧烈燃烧的怒火。
  剑似火,人是火。
  而这团越燃越烈的烈火,正是由叶生亲手点燃起。
  碰上这样可怖的人,叶生只有后悔。
  并非后悔来到慕容府,而是后悔碰见了他!
  叶生已无路可退,便只有拔刀。
  虽然他吃过太多痛,受过太多痛,但他还没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敢!
  人死虽是最大一种解脱,却也是最后一种绝望选择。
  他还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要继续活下去,他还年轻,他还有一线生机,他面前的道路还很漫长!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他没有经历过!
  流浪纵寂寥,也是一种活法。
  他不想、不愿意死!
  他又拔刀。
  刀出削,一刀砍下。
  风起。刀落。
  人惊退。
  有人受伤,有血流出。
  一丝一丝YING红鲜血,从叶生唇边缓缓流下来。
  谁也没有看见他是如何拔刀,谁也没有见到他魔刀的模样;谁也没有看见他那一刀,究竟是如何砍下,从哪里来,又到何处去!
  只是刀光一闪。
  一抹淡淡刀光一闪即逝!
  胜流星更迅捷,比慧星更灿烂!
  刀光逝过,一切又重归宁静。
  晨光温柔照YAO大地,柔软的轻风,从大地上缓缓吹过,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地面上万点金黄。
  初春的阳光,宛如秋暮的西下夕色一样,令人心醉,心碎。
  春是希望,其是欢乐。
  秋是收获,秋还是悲伤。
  人世间爱春,爱她的万物苏醒,希望和欢乐;人世间弃落秋,是因他纵有收获,却是秋风秋雨,满目苍凉。
  但苍凉却是种悲壮!
  有人爱秋。有很多。
  刀光逝过,一切又重归宁静。
  叶生那凌空砍落的一刀,正如若深深的秋暮,带着三份苍凉,三份悲壮,三份凄寒,还有一份无可奈何!
  风起。刀落。
  有人受伤,有血流出。
  “苦舟大师”立身三丈开外,宽大袖袍被割破一条长口,至肩而下,若非退避及时,他凌空抓向叶生的左避,已非袖袍割破,而是整条手臂被叶生一刀砍落。
  慕容小竹站立“苦舟大师”身边。
  他剑眉星目,燕颈虎额,腰杆笔挺如一杆枪。
  他手握长剑。
  剑尖在滴血。
  ──叶生肩头的鲜血。
  “苦舟大师”面色沉重,低喧一声佛号。
  慕容小竹忽一扬剑眉,冷冷道:“你就是叶生?”
  叶生道:“我就是叶生。”
  慕容小竹道:“你的魔刀果然狠毒无比。”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冷冷看向叶生,看向他苍白的手指,漆黑如墨的狭长刀削;叶生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紧腰间漆黑狭长的刀柄。
  慕容小竹忽然道:“我见过你。”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一字字,道:“你就是咋夜那个夜行人!”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道:“你来慕容府干什么?”
  叶生道:“我来看一个朋友。”
  慕容小竹道:“朋友?你是来找我妹妹小雪?”
  叶生胸中不禁一惊,原来他就是小雪的大哥,慕容小竹。
  慕容小竹冷笑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叶生道:“我知道,我是魔教一个杀人刺客。”
  慕容小竹尖锐道:“既然你知道,你是一个人见人殊的魔头,那你还佩见我妹妹吗?”
  叶生被他的话,刺得心灵深处深深一颤痛,直痛到他骨髓深层,痛到他的灵魂深处!
  以他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他根本没有资格来一见小雪一面。
  他根本没有一丝资格,踏入名门望族慕容府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叶生神情苍凉。
  在他的胸口,仿佛被人忽然又深深刺了一刀!
  叶生深默。
  慕容小竹道:“你犯下一个很重很重的错误!”
  叶生道:“哦!”
  慕容小竹道:“你实在不该来这里,这样的话,也许你还会死得迟一些!”
  叶生缓缓道:“但我已经来了。”
  慕容小竹道:“所以,你就会死得更快一些!”
  清晨的春风,吹在脸上很轻,也很凉。
  叶生感到全身忽然都寒凉起来!
  人寒,
  人话胜风更寒!
  叶生本想苦笑,但他发觉,这时他连苦笑也笑不出来。
  他面部的肌肉似已僵硬;
  他握紧刀柄的苍白手指,似已僵硬。
  ──他的心呢?
  心不会再滴血!
  心只会为最爱的爱人滴血!
  他此时只有心痛,心痛,还是心痛!
  他不恨慕容小竹的话。
  他恨自己。
  因为他天生就是上苍造就的一个错误,造化弄人,谁又有力与造化抗衡!
  “苦舟大师”缓缓道:“小竹,今日你的'斩魔三十六式’,正巧可一试锋芒!”
  慕容小竹点头道:“是的。”
  “苦舟大师”静静道:“对付魔,当然用不着慈心手软!”
  慕容小竹冷冷道:“是的!”
  “苦舟大师”道:“杀魔是一个真正侠客剑士,义不容辞的正义义务!”
  慕容小竹道:“是魔就应该杀死!”
  “苦舟大师”道:“对付魔只有一个字……”
  慕容小竹狠狠道:“杀!”
  杀!杀!
  杀!
  杀魔!
  剑出,一剑飞出,迅捷电闪,正是“斩魔三十六式”。
  “苦舟大师”一双沉稳若山的佛掌,此时的威势,当然更胜先前凌厉,猛烈,雄厚。
  剑光纵横。
  掌影如山。
  但在这时候,叶生却忽然停止了下来。
  他竟没有回避,也没有再拔刀出削。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里,忽然现露出一股温和笑意。
  叶生笑了!
  这时候,他看到一张脸,一张美丽若初雪、美丽若雪晴、深深刻入灵魂中的脸庞;她的眼神那般地凄美,那般地布满无限凄怨和衰愁!
  看到这张脸,叶生又笑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也是这样微笑了!
  看到她的眼神,就算此时再有十八把厉剑,十八个“苦舟”同时向他攻击,他的笑容,依旧闪现漆黑眸子中。
  ──只要一看见她,所有一切人、一切事情都不见了!
  ──他的眼里只有她!
  小雪正从远处花丛中飞奔来。
  她一袭轻盈水袖长裙,从花丛中飞奔来,宛如一只轻盈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在晨光中,留下无限可爱,留下无限悦人!
  ──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轩辕香香和九个高手,围攻他们时,他握紧小雪纤手,小雪紧依他怀中翩然起舞时一样!
  叶生微笑看向小雪,然而,他听到小雪一声悲伤惊叫!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忽然一阵猛烈麻木,继而全身虚脱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飞了出去,他感觉到自己体中,忽然多出一样冰冷的物体!
  那是剑,一柄银亮的剑。
  慕容小竹手中的剑,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剑从前胸穿入,到背后露出一截剑尖。
  而在同一刹那,“苦舟大师”山般雄浑的佛掌,一掌击在他胸口,另一掌还击在他胸口。
  那一刻,叶生感到从末有过的一种解脱!
  难道这就是死亡来临之前的解脱!
  人死之后,一切随之烟消云灭,一切随之子虚WU有,一切随之宣告剧终!
  死亡,难道不又是一种最大解脱吗?
  叶生体中的鲜血,不是冒出,也非猛然喷出来,而是自自然然,平平淡淡地,从每一个伤口,静悄悄缓缓流出,流得是那样轻柔,流得是那样来静!
  风,好寒呵!
  像是在哭泣!
  小雪紧紧抱住叶生,紧紧地,这世界她再不在乎谁,这世界上她再不在乎任一事;她所有捅有的一切,此时此刻,就在她温软的怀中!
  叶生渐渐睁开疲倦的漆黑眸子,他累了,他太累了!
  在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一张脸,正在俯视自己。
  他努力睁开眼睛,仔细凝视面前这一张脸。
  这张脸很美丽,
  美丽若初雪;
  美丽若雪晴!
  他认识这一张美丽的脸庞,这双美丽的眼睛,这弯美丽的弯眉,和这美丽如流云的墨发!
  小雪深情凝视着他,就像一个伟大的母亲,正深情凝视她刚降生的婴儿,就像一个坚贞的爱人,正凝视他刚风尘仆仆从千里外赶回的丈夫,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充满了温柔深情。
  小雪静静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叶生微笑道:“小雪,我,我很累!”
  小雪道:“我们都很累了,我们不要再流浪,再不要痛苦和短暂欢乐,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烟,没有恩怨,没有烦恼的地方定居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盖一间小木屋,门前种上许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香,我们还要种菜,还要养好多小鸡小鸭,还要,还要……”
  叶生冰冷的苍白手指,缓缓从小雪脸上滑落下去。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缓缓闭起。
  他的唇角,露着笑意,
  一种天真的,纯朴的,自然的欢乐笑意!
  那是幸福的欢乐,还是悲凉的欢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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