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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惩凶顽大圣留名 识来由三仙丧胆


  却说孙大圣见洋道士们涌上殿来,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他二人却就省悟。坐在高处,悾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警卫打着电筒,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赛虎大仙安斯伯里道:“没有歹人,如何这里有三堆破烂塑像,而且把供奉都吃了?”赛鹿大仙格曼道:“却像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人形?”赛羊大仙芒奇最聪明,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创立三圣教,虔心敬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文,而且用的是英语,断然惊动大仙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奉。趁今仙人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大仙,恳求些圣水金丹,却不是让我们长生不老,永远享乐?”赛虎大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一壁厢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众警卫俱遵命,两班儿摆列齐整。当的一声磐响,齐念一卷《黄庭道德真经》(英文本)。赛虎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你道他是何模样:
  
  穿一领绣花袍,系一条吕公绦。经文高唱,渔鼓轻敲。尖头皮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黄发蓝眼凹,嘴大鼻子高。

  这大仙不知自己奇装异服,怪模怪样,却还洋洋得意,对面前舞蹈扬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
  
  诚惶诚恐,稽首归依。我等兴致,仰望清虚。不信基督,敬道光辉。恭修宝殿,敬制座闱。广陈供奉,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焚。一诚达上,才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金丹圣水,我等服下,寿比南山。

  那大圣记性甚好,知道这一段祈祷词,基本上是当年车迟国三清观虎力大仙所念,今日却被赛虎大仙改动几个字,抄袭过来,当成自己的创作。虎力大仙如果真的灵如有知,应当控以侵犯版权之罪,哪里还会赐金丹圣水与他?
  八戒早已将这段往事的细节忘记了,故而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又捻一把,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且休拜祝。我等刚从伊甸乐园之中与亚当、夏娃赴会归来,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重赐。”那些警卫听见说出话来,一个个抖衣而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赛鹿大仙上前,又拜云:
  
  扬尘顿首,谨办丹诚。海外归命,俯仰三仙。自来此界,敬道费心。信徒心喜,捐献无穷。白天睡觉,彻夜诵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弟子们延寿长生。

  这赛鹿大仙也是知识贫乏,虽是求神仙,还是难以创新,故而又将当年鹿力大仙的祈祷词背诵了一番。沙僧老实,心中紧张,捻着行者,寂寂地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既然如此;与他些吧!”沙僧悟道:“还是那种液体?”行者道:“他们的祖宗吃得,他们自然吃得。”八戒忆起往事,欢喜道:“哥呀,好主意!我刚才喝多了221B,道要干这个事儿呢。”等那些洋道士吹打已毕,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伏拜。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忒容易了。”三个洋大仙闻言,一齐俯伏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子愿献美金一万元,聊表谢忱。”行者道:“既如此,取器皿来。”三个洋大仙一齐顿首谢恩。赛虎大仙爱强,想要找一个最大的容器,叫警卫给他搬了一个浴盆来。赛鹿大仙临时找了一个塑料桶。赛羊大仙见大器皿都给他们抓了,只有找来一个威士忌酒瓶,心中甚感委曲。等到他们准备好以后,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们些圣水。”三个洋大仙不敢违拗,掩了殿门,率领众警卫一齐跪伏在丹墀之下。
  那行者却不再客气,立将起来,解开牛仔裤,撒了一酒瓶臊溺。猪八戒早已按捺不住,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板来,沙沙的溺了一塑料桶。沙和尚却也撒了半浴盆。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
  三个洋大仙,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桶总归一处教:“徒弟,取个杯子来尝尝。”警卫即便拿了一个玻璃杯,递与赛虎大仙。赛虎大仙急不可待,舀了一杯,加上冰块——美国人喝任何饮料都喜欢加冰块,圣水亦不例外——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赛鹿大仙道:“安斯伯里,好吃么?”赛虎大仙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酉单)之味。”赛羊大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一口,道:“有些猪溺臊气。”赛鹿大仙猛省,道:“不好,历史书上记载当年我们的祖师爷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在向三清仙人求圣水之时,就曾经中过那孙猴子的暗算,喝过猪八戒的尿,莫非……”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知被识破了,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吧。”大叫云:
  
  道号!道号!你好胡思!哪有三仙,能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兄弟三人,留学来西。专攻科学,ABCD。旅游无事,来此猎奇。吃了供奉,剥了果皮。可口可乐,221B。长夜寂寞,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哪里是什么圣水,与你们的祖师爷一样,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

  那赛虎大仙、赛羊大仙听了此言,叫声:“苦也!”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再也顾不得体面,哇哇乱吐一阵。原来美国人最讲饮食卫生,稍有变质的食物都不吃,何况尿乎?只有赛鹿大仙清醒,呼唤警卫,什么手枪、冲锋枪、机关枪,没头没脑,往里面乱打。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云光,径转汽车旁边。八戒沙僧是经历了不知多少惊险之人,对于这种小插曲,自然不以为意。他们吃炮喝足,全身舒坦,钻进汽车,又复呼呼大睡去了。
  行者心细,念到那些反应迟钝的信徒,神态有异。心想我今日揭了这三个洋骗子的老底,让他们当众丢丑,万一他们动了歹念,加害于那些信徒,又如何是好?也罢,也罢,救人需救彻,拼着一晚不睡,我老孙再辛苦一趟。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语,叫“变”!即变做个火焰虫儿。真个也机伶!你看他:
  
  展翅星流光灿,古云腐草为萤。
  神通变化不可轻,自有徘徊之性。
  飞近道宫悬看,旁边罅缝穿风。
  将身一纵到幽庭,打探骗子动静。

  就在此时,安斯伯里、格曼和芒奇三位洋大仙正在密室里策划一桩新的阴谋。你道为何?原来他们三人虽然胸无点墨,但是这孙大圣的神通,八戒沙僧的厉害,却是中外传遍,妇孺皆知的。当年他们的祖师爷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真还有点能耐,所以敢与孙行者比赛砍头、剖腹剜心、下油锅,结果一败涂地,命丧黄泉。现在这三个洋大仙连一点看家本领也没有,平日只知道吃喝嫖赌,剥削信徒,如今将祖师爷的老对头惹了出来,情知自己决非对手,故而忧心忡忡,急于商量对策。
  赛虎大仙着实呕吐了一阵子,吃了几片镇静剂才安定下来,此时精神还未恢复,有气无力地道:“早几年报纸上提到宇宙人到美国来留学,一看那三人的照片,我心中就有点犯疑。现在看来,这真是我们祖师爷的仇人。想当年在车迟国我们三清教(此乃三圣教之前身)何等昌盛。上至国王,下至百姓,个个被祖爷师哄得团团转。不想遇见这遭瘟的猢狲,以打赌为名,坏了祖师父的性命。根据我们电脑中提供的资料,1700年前他大闹天宫,号称混元一气上方太乙金仙美猴王齐天大圣。1200年前皈依佛教,保唐僧往西天取经,改名唤做孙悟空行者。三年以前来美国留学,攻读物理,又叫什么行者·孙。以他的神通能耐,找上门来与我们捣乱,我们怎能抵挡?”
  赛羊大仙也是萎靡不振,满嘴冒臭气,哼唧唧道:“我们只有闭门不出,莫去惹他。‘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他们是来旅游的,让他缠两日,性摊了自会走也。”赛鹿大仙把头乱摇,道:“不妥!不妥!这猴子驾斤斗云,来去如风,高墙深院,几个警卫,哪里拦得住他?”赛虎大仙道:“我们美国是个自由国家,宗教信仰有法律保护。我等来个‘恶人先告状’,先去法院控告他们侵犯人权之罪!”赛鹿大仙呸了一声,道:“安斯伯里,你是喝尿喝昏了不成?我们的事儿,岂经得起法院调查?只怕孙猴子没告倒,我们先自戴上‘手镯子’了。”原来手镯子乃是美国匪徒的黑话,即手铐之意。如此一说,三人都腌了半截,半晌无人说话。
  赛羊大仙哼哼一阵,忽道:“依我看,我们还是来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自从我们创立三圣教以来,少说每人都攒了几十万家私。但是天长日久,难免有出岔子的时候。倒不如见风转舵,趁好就收。”赛鹿大仙道:“此计甚妙,但是这三圣宫里还有数百信徒,我们一走,他们必不罢休,四处追查,我等今后那得安生?”赛羊大仙道:“无毒不丈夫,还是将他们统统弄死吧。”赛虎大仙道,“弄死是好主意,只是采用一个稳妥的方法。”赛鹿大仙道:“我倒有一计。”赛羊大仙道,“计将安出?”赛鹿大仙道,“孙行者等人撒的尿还在那儿。除了心腹警卫以外,众信徒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并不知道。我们干脆在其中放下毒药,就说这是求来的圣水,叫大家各饮一口。以后无事则罢,如若有事,我们还可以倒打一耙,说是孙行者等人将他们毒死的。”赛虎大仙和赛羊大仙俱拍手称妙。谁知孙行者在旁,听得一句不漏。忍不住怒火中烧,心想这帮宗教骗子,实在太狠毒了。
  三个洋大仙说干就干。先去大殿之中,将尿水抬将过来,然后拿出一包毒药,放入其中。诸位看官,这毒药非比寻常,乃是:
  
  山中百乌粪,扫积上千斤。
  是用铜锅煮,煎熬火候匀。
  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
  三分还要炒,再缎再重熏。
  制成此毒药,贵似宝和珍。
  如若尝它味,入口见阎君!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天已黎明。三个洋大仙又披上法农,叫警卫撞钟,集合情徒。众信徒听了钟声,知道有紧要之事。不敢怠慢,扶老携幼,尽皆到大殿之前等候。
  赛虎大仙领导大家胡乱念了一遍经文,这才开言道:“徒弟们,昨夜尔师彻夜祈祷,终于感动上苍。祖师父的三个老友: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下降凡尘,念及与我教祖师爷之情谊,赐我三圣教若干圣水。凡夫俗子,只要喝上一小口,即可解除尘俗,化忧消愁,长生不老,功德无穷。现在大家不要忙乱,排好队,一个个上来领圣水。领到之后,先不要喝,听我响磬为号,方可喝下。”原来安斯伯里年轻时当过推销员,故而此时施展推销商品的故技,将一盆尿水吹得灵丹妙药似的,把暗藏在旁的孙行者听得直乐。你道安斯伯里为何要大家同时喝,因为此药剧毒,如果前面的人先喝,喝一个死一个,喝一双死一双,众信徒信念再坚,难免也要引起骚动。如果大家同时喝,同时中毒,则不致引起任何麻烦。这乃是他行骗多年,思想周密之故。
  众信徒每日听三个洋大仙鬼吹,想要成仙得道,今日有此机缘,心中自然兴奋,并不犯疑。各人将队伍排列整齐,依次而前,领了用小纸杯装好的一口圣水。众警卫检查一番,发现已无遗漏。赛虎大仙举磬一敲,高声喝道:“喝——圣——水!”
  随着这一声令下,众信徒恰似迷途的羔羊,投林的鸦雀,乖乖地将毒药举起,凑近嘴边,眼见一场尸横遍地、惨绝人寰的悲剧,就要出现。这正是:愿为修行来信教,谁知遭骗中阴谋。欲知众信徒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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