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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绑架



  虽然他从没来过鲁德娄,但却知道做什么和怎么做。
  斯达克梦中常来这里。
  他开着一辆偷来的破本田车驶离大道,在距波蒙特家一英里半的地方停下来。泰德去学校了,这很好。有时他搞不懂泰德在做什么或想什么,虽然他努力的话总能知道泰德的情绪状态。
  如果他发现和泰德联系很困难的时候,他就摆弄一枝贝洛尔铅笔,那是他在休斯顿街文具店买的。
  这很有用。
  今天很容易,这是因为不管泰德对警察说了什么,他去大学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他已经超过最后期限了,他相信斯达克会跟他联系的。斯达克的确想跟他联系,的确很想。
  只是他并不准备像泰德预期的那么做。
  当然更不是从泰德预期的地方跟他联系。
  快中午了。在他停车的地方有些野餐的人,但他们或是围在草地的桌子边,或是聚集在河边石头的烤肉架旁。当斯达克从车上下来走开时,谁也没有看他一眼。那很好,因为如果他们看见他,他们一定会记住他。
  对,记住他。
  但无法描述他。
  他迈步走过柏油马路,然后沿路向北面的波蒙特家走去,这时斯达克很像H.G.威尔斯笔下的隐形人。一条宽宽的绷带裹住了他的前额,另一条绷带裹住了他的下半边脸,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件马夹,手上戴着黑手套。
  一种黄黄的脓状液体像树脂一样不停地流出来,浸透了棉纱,弄脏了绷带。更多的黄色液体从墨镜后点点滴滴地流出来,他时不时地用他那副薄薄的仿羊皮手套把它们从面颊上抹去。由于这些液体在慢慢变干,手套的掌部和手指部都变得粘乎乎的。绷带下面的很多皮肤都已脱落,剩下的也不像是人的肌肉,而是黑色的、海面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渗着液体,这种液体看上去像脓水,黑乎乎的很难闻——像浓咖啡和墨水的混合物。
  他走路时头稍稍向前低着。迎面开来得几辆车上的乘客看到的只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戴着棒球帽,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两手插在口袋里,帽舌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一切,如果他们更仔细地看,也只能看到绷带而已。从他身后开来向北去的汽车上的乘客当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离班戈尔和布鲁尔这两个姐妹城市越近,就越难走。离城市越近住宅发展得越快。波蒙特家所在的鲁得娄仍处在郊区外围可称作边远社区的地方——但它又不算偏僻地区,可也肯定不属于城市。每座房屋占地面积都很大,它们之间不是用灌木树篱隔开的,而是被狭长的树林带和石墙分开的。碟形卫星接收器在地平线上时隐时现,看上去像入侵的外星人的先头部队。
  斯达克沿着路边一直走到克拉克家。泰德家就在隔壁。他从克拉克家前院拐角抄近路穿过,院子里干草比青草还多。他向房子瞥了一眼,窗帘拉下来挡着阳光,车库门紧关着,克拉克家房子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虽然纱门内放有一堆报纸证明这一点,但斯达克相信克拉克一家出去度假了,这很好。
  他走进分开两家的树林,跨过一堵倒塌的石墙,然后单腿跪下。生平第一次,他亲眼看到他倔强的孪生兄弟的房子。车道上停着一辆警察巡逻车,两个警察正站在旁边的树阴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很好。
  他已经得到他所需要的了,剩下的就很容易了。不过,他还是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除了在那几本主要由他创作的小说中——也不是一个感情冲动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胸中燃烧着愤怒与憎恨之火时,有点儿吃惊。
  那个狗杂种有什么权利拒绝他?有他妈的什么权利?因为他先成为一个真人?因为斯达克不知道怎么、为什么或什么时候他自己变成了一个真人?那是瞎扯。乔治.斯达克觉得年龄大小毫无关系。他没有义务一言不发的死去,泰德似乎认为他就应该那样做。他要对自己负责——那就是活下来。不仅如此。
  他还要考虑到他忠实的崇拜者,不是吗?
  瞧那座房子,瞧瞧它。一栋宽敞的殖民地时期的房子,除了一个厢房外,完全可以称之为大。一大块草坪,旋转的喷水器不停地喷水以保持其长绿。木头栅栏沿着又黑又亮的车道一侧向前延伸,斯达克认为这种栅栏称得上很漂亮了。在房屋和车库之间有一条加顶的走廊——天哪,加顶的走廊!屋内装饰得非常典雅,以与外部协调一致。餐厅里有一张长长的橡木餐桌,楼上房间里放着高大漂亮的衣柜,还有精致悦目的椅子,并不很贵,你可以欣赏但也敢于坐在上面。墙上没有墙纸,而是漆了以后,再印上花纹和图案。斯达克见过所有这些,在梦中见过它们。波蒙特作为乔治.斯达克写作时,他甚至不知道斯达克正在做那些梦。
  突然,他想把这迷人的白房子烧成平地。划根火柴点着它——或者就用放在他马夹口袋里的丙烷喷灯电着它——把它烧成平地。但要等他进去以后,等他捣毁了所有家具,在客厅地毯上拉上屎尿,再把粪便抹在印着花纹的墙上以后,等他用斧头把那些贵重的柜子砍成劈柴之后。
  波蒙特有什么权利有孩子?有一个漂亮的老婆?泰德究竟有什么权利生活在阳光之下,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使摆脱贫困、富裕成名的兄弟,他的黑暗中的兄弟确要在黑暗中死去,像胡同中的一条生病的杂种狗?
  他当然没有,根本就没有这种权利。只不过泰德相信他有那些权利,而且不顾一切地继续相信那些权利,但那种相信毫无根据,乔治.斯达克是真的。
  “我要好好教训你一下,老伙计!”斯达克在树林中低声说,摸到了额头绷带上的夹子,把她们摘下来放到口袋里,以备后用。然后他开始一圈圈地解绷带,越靠近他那奇怪的肌肉,绷带就变得越湿。“这是你永远忘不了的教训,我他妈的向你保证。”

  这不过是他用白手杖骗纽约警察那一招的翻版,但斯达克认为这妙极了。他坚信这一点:如果你一招得手,那就一直使用这一招,一直到它不起作用为止。除非他粗心大意,否则骗这些警察是不成问题。他们值勤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们越来越相信那疯子说得是实话,他说他要回家,再不杀人了。惟一的麻烦是丽兹——如果他干掉警察时,她恰好向窗外看,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但现在还差几分钟到正午,她和双胞胎可能正在午睡或正准备午睡。不管发生什么,他相信会成功的。
  实际上,他确信这一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

  查特顿抬起靴子,在靴底上掐灭烟头——他准备等它一灭就放到巡逻车里的烟灰缸内,缅因州警察可不随便在纳税人的车道上乱扔废物。当他抬起头时,脸皮脱落的人就在那里,摇摇摆摆向车道走来,一只手向他和杰克.埃丁斯慢慢挥动,请求帮助,另一只手在身后耷拉着,像是断了。
  查特顿差点儿心脏病发作。
  “杰克!”他喊道,埃丁斯转过头,他的嘴巴张开了。
  “救救我——”脸皮脱落的人声音沙哑地喊道,查特顿和埃丁斯向他跑去。
  如果他们活着,他们会告诉他们的同事,他们以为那个人遭了车祸,或者被汽油或柴油烧伤了,或是脸朝下摔进一台农用机器里,那种机器经常划破砍伤使用者。
  他们可能告诉他们的同事这些事,但在那一刻,他们实际上什么也没想,大脑被吓成一片空白。那人的左半边脸好像正在沸腾,仿佛皮被剥掉后,有人在肉上倒了高强度石炭酸溶液一样。那种粘乎乎的、难以想象的液体从隆起的肉块上流下来,滚过黑色的裂痕,有时洪水泛滥似的大量涌出。
  他们什么也没想,他们只是做出反应。
  这就是白手杖招数的妙处。
  “救救我——”
  斯达克故意两脚一绊,向前倒去。查特顿对他同伴语无论次地喊了句什么,身手去抓受伤的人,免得他摔倒。斯达克右臂圈住这位警察的脖子,左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他手中有件令人吃惊的东西,那是一个柄上镶着珍珠的折叠式剃刀,刀刃在湿润的空气中闪闪发光。斯达克把它向前一捅,查特顿的右眼球被刺爆了,查特顿叫起来,一只手捂住他的脸。斯达克揪住查特顿的喉咙,从左耳一直刺到右耳,鲜血从他强壮的脖子中喷了出来。这一切发生在四秒中内。
  “怎么啦?”埃丁斯用一种古怪的探询语气低声问,毫无戒备地站在查特顿和斯达克身后大约两英尺处。“怎么啦?”
  他一只手正放在手枪枪把边上,但斯达克瞥了他一眼就确信这家伙根本不知道他的枪就在手边。他两眼突出,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谁在流血。“不,不是这样。”斯达克想,“他认为我在流血,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割他同伴的喉咙,但他认为我在流血,因为我的半个脸没了,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在流血,必须是我在流血,因为他和他的同伴是警察,他们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喂。”他说,“替我扶一下,好吗?”他把查特顿垂死的身体推向他的同伴。
  埃丁斯尖叫一声,想往旁边躲闪,但太晚了,汤姆.查特顿两百磅重的粗壮身体把他撞到警车上,热乎乎的鲜血倾泻到他仰着的脸上,就像从一个砸坏的淋浴喷头喷出的水一样。他尖叫着推开查特顿的身体,查特顿慢慢地转开,使出最后一点劲毫无目的的向警车抓去,他的左手撞在引擎罩上,流下一个血手印,右手无力地抓住收音机天线,把它折断。他倒在车道上,在剩下的一只眼睛前,抓着那节天线,就像一位科学家发现了一个罕见的标本,死也不肯放弃它。
  埃丁斯模模糊糊看到脸皮脱落的人正向他俯冲过来,他想后退,但撞到警车上。
  斯达克向上一划,割破了埃丁斯警裤的裆部,割破了他的阴囊,然后又把剃刀向上向外一挑,他的两个睾丸突然分开,挂在他的大腿内侧,就像拉窗帘绳子一端的绳结。鲜血染红了拉练周围的裤子,有那么一瞬,埃丁斯觉得好像谁把一把冰淇淋塞进他的大腿根......然后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他尖叫起来。
  斯达克把剃刀极为迅速地砍向埃丁斯喉咙,但埃丁斯设法举起了一只手,这一下砍下去只把他的手掌劈成两半。埃丁斯试着向左边滚去,刚好暴露出他脖子的右侧。
  裸露的刀刃在雾蒙蒙的日光中闪着银光,他又一次猛地砍下去,这次砍中了。埃丁斯跪倒在地,两手捂在两腿间,鲜血几乎染红了半条裤子。他的脑袋低垂着,看上去像个异教徒的祭品。

  他打开巡逻车的后门,一只手抓住埃丁斯制服衬衫的领子,另一只手抓住他血乎乎裤子的臀部,把他提起来,像扔一麻袋谷物似地把他扔进去。然后同样地把查特顿也扔了进去,后者加上武装带和带子上的0.45口径手枪,肯定将近二百三十磅,但斯达克拎起他就像拎一个塞满羽毛的带子似的。他猛地关上车门,然后好奇地朝那座房子瞥了一眼。
  周围静悄悄的,惟一的声响是车道边上草丛中的蟋蟀声和草坪喷水器发出的嘶嘶声。除此之外,就是一辆正开过来的汽车声——一辆油罐车。它呼啸着向北开去,当斯达克看到卡车刹车灯一亮时,他警觉地在巡逻车后面稍稍低了低身子。然后灯又灭了,那辆油罐车消失在下一个山坡后,又加速行驶了。斯达克笑了,那个罐车司机看见了停在波蒙特家车道上的巡逻车,降低了车速,以为那是速度检测车。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速度检测车已永远关闭了。
  车道上有很多血,但是粘在又黑又亮的柏油路上,很像是水......除非你凑近看,所以没事儿。即使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斯达克折起剃刀,把它握在粘乎乎的手中,走到门口。他既没看到门廊边上的一小堆死麻雀,也没看到活麻雀,这些麻雀站在屋顶和苹果树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一、两分钟后,丽兹.波蒙特眼睛朦胧地下楼来开门。
  五
  她并没有尖叫,虽然她想尖叫,但她一开门看到的那张剥了皮的脸使她的叫声被卡在体内,被冻住了,被压制住了,被压了下去,被活埋了。她不像泰德那样梦见过乔治.斯达克,但在她无意识的心灵深处,这些梦是存在着的,因为这张狞笑的脸似乎与她预料的完全相同。
  “嗨,夫人,想买只鸭子吗?”斯达克隔着纱门问,咧嘴一笑,露出了许多牙齿,大部分都已坏死。墨镜使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粘乎乎的液体从他的面颊和下巴上滴落下来,溅在他穿着的马夹上。
  她想关上门,但已经太晚了。斯达克戴手套的拳头捅穿了纱门,又把门打开了。丽兹踉跄着向后退去,想要尖叫,但却叫不出,她的喉咙仍被锁着。
  斯达克走进来,关上了门。
  丽兹看着他慢慢地走向她。他看上去像一个腐烂的稻草人,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他咧嘴一笑时最可怕,因为他上嘴唇的左半边似乎不仅是腐烂或正在腐烂,而且像被嚼掉了,她能看到灰黑色的牙齿和不久前还长着牙齿的牙床。
  他带着手套的手向她伸来。
  “你好,白丝,”他吓人地咧着嘴说。“请原谅我的打扰,但我刚好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我是乔治.斯达克,很高兴见到你,比你想象得更高兴。”
  他的一个手指碰到她的下巴......抚摩着它。黑色皮革下的肉软绵绵的。在那一刻,她想起睡在楼上的双胞胎,她的瘫痪打破了,转身向厨房跑去。她在极度混乱中仿佛看到自己抓起一把刀,砍进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中。
  她听到他在追她,像风一样迅捷。
  他的手拂到她上衣的后背,想抓住她,但抓空了。
  厨房门是那种前后摇动的门,一块木楔子把它撑开着。她边跑边冲木楔踢了一脚,她知道,如果她没踢到或只把它踢歪了,那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但她穿着拖鞋的脚踢得很准,她的脚趾感到一阵疼痛。楔子飞过厨房地板,这地板上的蜡打得很亮,她能在上面看到整个房间的倒影。她感到斯达克又在伸手抓她,她朝身后伸出手,猛地把门向后一甩,听到门咚地一声撞上他。他大喊一声,很愤怒,很惊讶,但并没有受伤。她摸索着刀子——
  ——斯达克抓住她的头发和上衣后襟,猛地一拉,把她拉转过来。她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混乱地想:“如果他强奸我,噢,天哪,如果他强奸我,我会疯的——”
  她两只拳头向他丑陋的脸上打去,把墨镜打歪掉下来。他左眼下面的肌肉耷拉着,像死人的嘴巴一样,露出凸起的、充血的眼球。
  他在笑。
  他抓住她的手向下按。他挣脱出一只手,举起来向他脸上抓去,手指留下很深的槽印,血和脓开始从那里慢慢流出。那个地方一抓就破,她也许能撕下一块长满苍蝇卵的肉来。现在她能发出声音了——她想尖叫,想在恐惧窒息之前叫出来,但她最多只能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咳嗽声。
  他抓住她那只挣脱的手,把她的两只手拧到她背后,用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软绵绵的,但像手铐一样有力。他举起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胸前,握住她的一只乳房,他一碰她,她的肌肉立即紧缩起来。她闭上眼睛,试图挣脱出来。
  “啊,别这样。”他说。他这时并不是故意要笑,但他左半边嘴还是咧着,笑容凝固在张开的嘴上。“别这样,白丝。为你自己好。你挣扎的时候我会勃起。我敢肯定,你不想让我勃起。我认为我们应该是一种柏拉图式关系,你和我,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更加用力挤压她的乳房,她感觉到烂肉下面无情的力量,就像柔软的塑料里面埋着钢条。
  “他怎么能这么有力呢?他看上去快死了,怎么会这么有力呢?”
  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是人,她不认为他是真正活者的人。
  “也许你真的想要它?”他问。“对吗?你想要它吗?你想现在就要它?”他的舌头又黑又红又黄,从他狞笑着的嘴里伸出来,冲她扭动。舌头表面是那种奇怪的裂缝,就像洪水侵蚀后正在干涸的平原。
  她马上停止挣扎。
  “这样就好。”斯达克说。“现在——我要放开你,我亲爱的白丝,我的宝贝。我一放开你,你就会想要飞快地逃走,这种冲动是很自然的。我们互相之间几乎一点儿都不了解,而且我的样子也不太好看。但在你做任何蠢事之前,我要你记住门外的两个警察——他们死了。我要你想想在楼上安睡的孩子,孩子们需要休息,对吗?特别是很小的孩子,毫无自卫能力的孩子,就像你的孩子一样。你明白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哑口无言。她现在能闻到他的气味了,那是一种可怕的肉腥味。他在腐烂,她想,就在我面前腐烂着。
  她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拼命地要泰德重新开始写作。
  “你是一个吸血鬼。”她声音沙哑地说。“一个该死的吸血鬼。他让你节食,于是你就闯到这里,你恐吓我,威胁我的孩子,你他妈的是个胆小鬼,乔治.斯达克。”
  他放开她,然后先拉拉左手手套,又把右手手套拉直拉紧,这动作古怪而又邪恶。
  “我认为这不公平,白丝。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呢?打个比方,如果你没吃没喝被困在一个岛上,你会怎么办呢?你还会摆出柔情的样子,幽雅地叹气吗?你还是会奋争呢?你真的因为我要生存而责备我吗?”
  “是的!”她大声说。
  “你说话太情绪化了......不过你会改变想法的。你瞧,情绪化的代价比你想象的要高,白丝。当对手是狡猾而专著的时候,这代价高得无法想象。你会发现,你对我们之间合作的热情比你想象的要高。”
  “做梦,操你妈的!”
  他右边的嘴角翘起来,永远微笑着的左边嘴角翘得更高了,他笑得像个食尸鬼。她猜想他这么笑是为了表示他自己很迷人。他的手伸过来抚摩着她的手臂,薄薄的手套下的手冰冷冷的,让人恶心。在放手之前,一只手指还暗示性地按了一下她的手掌。“这不是梦,白丝——我向你保证。泰德和我将合作写一本新的斯达克小说......暂时的。换一种说法,那就是泰德将要推我一把。你瞧,我就像一辆抛锚的汽车,只不过不是引擎熄火,而是写作上遇到障碍。如此而已。我认为这是惟一的问题。一旦我启动起来,我会把速度调到第二档,推上离合器,呼地一下开走了!”
  “你疯了。”她底声说。
  “是的,但托尔斯泰也一样,理查德.尼克松也一样,他们居然选那个滑头的狗东西当总统。”斯达克转过头,看着窗外。丽兹什么也没听见,但突然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捕捉某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她开始问。
  “住嘴,宝贝。”斯达克告诉她。“用袜子塞住你的嘴。”
  她隐约听到一群鸟展翅飞起的声音,这声音极其遥远,极其美丽,极其自由。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心怦怦乱跳,考虑能否从他身边逃开。他并非处于恍惚状态,但他的注意力肯定分散了,也许她可以逃走,如果她弄到一直枪——
  他腐烂的手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腕。
  “我能进入你丈夫体内向外看,你知道,我能感觉到他的思维,对你我做不到,但我能从你的面部表情猜出你在想什么。不管你现在想什么,白丝,你要记住那些警察......和你的孩子,你这么做对你有好处。”
  “为什么你老这么叫我?”
  “什么?叫你白丝?”他笑了,这声音非常难听,好像他嗓子里有沙子。“如果他聪明的话,他会这么叫你的,你知道。”
  “你疯了——”
  “疯了,我知道。那是很迷人的,宝贝,但我们以后再讨论我的正常与否吧,现在事情太多了。听着:我必须给泰德打电话,但不是打到他的办公室,那儿的电话可能被装上窃听装置了。他认为没有,但警察也许没告诉他就那么做了,你丈夫是那种很轻信的人,我可不是。”
  “你怎么能——”
  斯达克俯身向着她,缓慢而小心地对她说,就像一个老师在教一个蠢笨的一年级学生一样。“我要你停止跟我争论,白丝,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如果我从你这里得不到我需要的,也许我能从你的双胞胎那里得到。我知道他们还不会说话,但也许我能教他们,一点小小的刺激就能创造奇迹。”
  虽然天很热,他仍在衬衫外面穿了小马夹,上面有很多拉链口袋,打猎人和徒步旅行者很喜欢这种马夹。他把侧面的一条拉链拉开,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有件圆筒形的东西。他拿出一个小丙烷喷灯。“即使我不能教他们说话,但我肯定能教他们唱歌,我肯定能让他们像一对百灵鸟一样唱歌,你可能不想听那种音乐,白丝。”
  她试图把眼光从丙烷喷灯上移开,但做不到。他把它从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它转来转去,似乎被钉在喷嘴上。
  “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告诉你。”她说,同时想:“只是现在。”
  “你真好。”他说,把丙烷喷灯塞进口袋里。当他这么做时,马夹向一边扯了点儿,她看到一只特大手枪的枪托。“也很明智,白丝。现在听着,今天英语系还有个人,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就像我能看到你一样。一个小矮个儿,白头发,嘴里叼着一根大烟斗。他叫什么名字?”
  “听上去很像罗立.德莱塞斯。”她担心地说。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罗立今天在那耳呢......但她并不真想知道答案。
  “会不会是别人呢?”
  丽兹略一沉思,然后摇摇头:“肯定是罗立。”
  “你有学校教员电话簿吗?”
  “客厅放电话桌子的抽屉里有一本。”
  “很好。”她还没意识到他在动,他已经从她身边溜过去了,这堆正在腐烂的肉竟然这么灵活,这使她感到有点儿恶心。他顺手从磁化槽上拔下一把长刀,丽兹吃了一惊,斯达克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说:“别害怕,我不会砍你的,你是我的好帮手,是吗?来吧。”
  他强壮而软绵绵的手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她试图挣开,他确抓得更紧了,于是他马上停止挣扎,让他拉着她。
  “很好。”他说。
  他把她带进客厅,她在沙发上坐下,两手抱住膝盖。斯达克瞥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电话。但确信没有报警电线时,他砍断了州警察安装的两条线:一条连着追踪装置,一条连着地下室的声动录音机。
  “你知道该怎么做,这很好。”斯达克低头对丽兹说,“现在听着,我要找到这个罗立.德莱塞斯的电话号码,和泰德简单商量几句。我干这事时,你上楼把你的孩子们在夏季别墅所需的东西都收拾好。你收拾好后,就叫醒他们,把他们抱到这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
  他冲她吃惊的表情笑了。“啊,我知道你的日程表。”他说,“也许比你知道得还清楚。你把他们叫醒,白丝,把他们收拾好,带到这儿。我很清楚房子的布局,就像我清楚你的日程表一样,如果你想逃跑,宝贝,我会知道的。没有必要给他们穿衣服,只要收拾好他们必需的东西,裹上尿布把他们带下来。在我们愉快地上路之后,你可以再给他们穿上衣服。”
  “罗克堡?你要去罗克堡?”
  “嗯嗯。但你现在不必考虑那件事,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你超过十分钟,我会上楼看看你在忙什么。”他盯着她,脱落、流脓的眉毛下,黑黑的墨镜看上去像骷髅的眼窝。“而且我会点着小喷灯上来,准备采取行动。你明白吗?”
  “我......明白。”
  “白丝,你要记住一件事,如果你跟我合作,你就会没事儿,你的孩子们也会没事儿。”他又微笑了一下。“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做个好母亲。我只要你明白,别跟我耍小聪明。外面那两个警察正躺在汽车后座上招苍蝇,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我的快车开来时,他们正好在轨道上。在纽约市也有许多警察死了,他们同样运气不好......这你已经知道了。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还有泰德,因为如果他听我的话,也会没事的——方法就是呆着别吭声,帮我做事。你明白吗?”
  “明白。”她声音嘶哑地说。
  “你可能会产生一个念头。我知道一个人觉得自己走投无路时,会产生一个念头。但如果你真的有一个念头,你应该马上打消它。你要记住,虽然我看上去不很雅观,但我的耳朵非常灵敏。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窗户,我会听到的,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纱门,我也会听到的。白丝,我是一个能听到天使在天堂唱歌、魔鬼在地狱深渊尖叫的人。你必须问你自己敢不敢冒这个险。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去吧,宝贝。开始吧。”
  他在看他的手表,实际上在给她掐时间。丽兹向楼梯奔去,两条腿觉得非常麻木。

  他听到他在楼下对着电话短促地说了几句,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又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变了。她不知道沉默前他在跟谁说话——也许使罗立.德莱塞斯——但当他又开始说话时,她几乎肯定电话的另一头是泰德。她听不清在说什么,也不敢用分机偷听,但她仍然确信那是泰德。不管怎样,没有时间偷听了。他曾要她问她自己敢不敢欺骗他。她不敢。
  她把尿布放进尿布袋里,衣服放进小提箱中,把浴液、婴儿爽身粉、手帕、尿布别针和其它一些零碎物品扔进一个背包中。
  楼下的谈话结束了。她走向双胞胎,准备叫醒他们,这时他冲楼上喊起来。
  “白丝!时间到了!”
  “我就来!”她抱起温蒂,温蒂睡意朦胧地开始哭起来。
  “我要你下来——我在等一个电话,你的声音会很有作用。”
  但她几乎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她的眼睛正盯着尿布别针的塑料盒,盒子放在双胞胎用柜子的上面。
  盒子旁边是一把闪亮的裁缝用剪刀。
  她把温蒂放回她的小床,往门口瞥了一眼,然后急忙跑向柜子,拿起剪刀和两个别针。她把别针放到嘴里,像一个做衣服的女人那样,拉开裙子的拉链,把剪刀别在她紧身短裤里面,再把裙子拉链拉上。剪刀把柄和别针头有点儿鼓起,她认为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但乔治.斯达克不是一般人,于是她把上衣放到外面,这就好些了。
  “白丝!”这声音已经快发火了,更糟的是,声音来自楼梯中间,而她根本没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尽管她认为使用这个老房子的主要楼梯而不发出各种声响是不可能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马上把他们带下来!”他冲着楼上的她尖叫,她急忙叫醒威廉。她没时间温柔了,结果她下楼时,两个孩子在她手里大声哭叫。斯达克正在打电话,她以为他会因这吵闹而更加生气。相反,他看上去非常高兴......这时她意识到,如果他在和泰德通话,他应该感到高兴,这种效果太好了。
  “最能干的劝说者。”她想,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仇恨,恨这个腐烂的东西,他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确又不原消亡。
  斯达克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他用装着橡皮的一头轻轻敲打着电话桌的边缘,她有点儿惊讶地意识到那是一支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一支泰德的铅笔,她想,他去过书房了?
  不——当然他没去过书房,那也不是泰德的铅笔。它们从来不是泰德的铅笔——他只是有时买些而已。黑美人牌铅笔属于斯达克。他用它在教员电话簿的背面用大写字母写了些什么。当她走近他时,她已看清两个句子。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第一句这样写道。第二句简洁得近乎残忍: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斯达克说:“什么也没干,你自己可以听出来。我连他们宝贵的小脑袋上的一根毛也没碰。”
  他转向丽兹,冲她眨眨眼,这是最邪恶的事——好像他们俩是同谋似的。斯达克把墨镜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转弄着,眼球从他脸上突出来,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蜡像脸上的石头眼珠。
  “现在还没有。”他补充说。
  他倾听着,然后咧嘴一笑,即使他的脸没有在她眼前腐烂着,她也会觉得这笑容可厌而又邪恶。
  “她怎么了?”斯达克几乎是快乐地问。就在这时,她的愤怒超过了她的恐惧,她第一次想到玛莎姨妈和老鼠。她希望玛莎姨妈就在这儿,来收拾这只特别的老鼠,她有把剪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给她使用的机会。但是泰德......泰德知道玛莎姨妈,那个念头跳进她的脑中。

  谈话结束了,斯达克挂上电话。她问他现在干什么。
  “行动迅速。”他说。“这是我的特点。”他伸出双臂。“给我一个孩子,随便哪一个。”
  她向后一躲,条件反射地把两个孩子向胸前使劲一搂。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了,但她这么猛地一搂,两人又开始哭泣扭动起来。
  斯达克耐心地看着她。“我没时间和你争论,白丝。别让我用这个说服你。”他拍拍马夹口袋里的圆筒形东西。“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知道,可笑的是,我也是他们的爸爸。”
  “不许你这么说!”她冲他尖叫道,又向后退了几步。她颤抖着,像要准备逃走。
  “冷静,太太。”
  这话很平淡、冷漠,她觉得好像自己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冷静,宝贝。我必须去外面把车开到你们的车库中。我不想在这么干的时候让你跑掉。如果我扣着你的一个孩子——作为抵押品——我就不必担心了。我说话算话,对你和他们并无恶意......即使我有恶意,伤害你们的一个孩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需要你的合作,而那并不是得到它的方法。现在马上给我一个孩子,否则我要伤害他们两个——不是杀死他们,而是伤害他们,严重地伤害他们——那就要怪你自己了。”
  他伸出双手,残破的面孔严厉刻板。望着那张脸,她明白无论是说理还是乞求都无法打动他,他听都不会听,他会真的照他威胁的那样做的。
  她走近他,当他试图抱走温蒂时,她的手臂又抱紧了,挡了他一下,温蒂开始使劲哭起来。丽兹松手了,让他把姑娘抱走了,她自己却开始哭起来。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你会的。”斯达克严肃地说,“我非常尊重母亲,白丝。你认为我是个魔鬼,也许你是对的,但真正的魔鬼从来不是没有感情的。我认为,说到底正是这种感情使他们如此可怕,而不是他们的外表。我不会伤害这个小东西的,白丝,她跟我一起很安全......只要你合作。”
  丽兹现在双手抱着威廉......她从没感到怀中如此空荡。在她一生中,她从没如此确信自己犯了个错误,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而且,瞧!”斯达克喊到,他声音中有某种她不能也不原相信的东西。她所听到的那种温柔一定是伪造的,只是一种可恶的嘲弄罢了。但他低头看着温蒂,专注得让人不安......温蒂也全神贯注的仰视着他,不再哭闹了。“小东西不知道我的样子可怕,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白丝,一点儿也不。”
  她惊恐无言地看着他举起右手。他已经脱了手套,她能看到一条厚厚的纱布绷带缠在手上,正是泰德左手缠绷带的地方。斯达克松开拳头,又握起,又松开,从他下巴的紧缩可以看出,手的弯曲给他带来痛楚,但他还是照做不误。
  “泰德也那么做,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噢,天哪,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
  温蒂现在似乎完全平静了,她仰视着斯达克的脸,仔细大量着他,冷灰色的眼睛盯着斯达克浑浊的蓝眼睛。他眼睛下面的皮肤都已脱落,他的眼珠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滚落出来,悬挂到面颊上。
  温蒂做出了反应。
  手开,手合,手开。
  一种温蒂式挥手。
  丽兹感到怀里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威廉正看着斯达克,蓝灰色的眼睛,同样全神贯注。他正微笑着。
  威廉的手张开,合拢,张开。
  一种威廉式挥手。
  “不。”她呻吟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啊,天哪,不,请别让这种事发生。”
  “你看到了?”斯达克抬头对她说,咧嘴一笑,笑得僵硬讽刺,最可怕的是她明白他力图温柔点儿......但做不到。“你看到了?他们喜欢我,白丝,他们喜欢我。”

  斯达克戴上墨镜,抱着温蒂走到外面车道。丽兹跑到窗户边,焦急地看着他们,她有点儿相信他会跳进巡逻车,把她的孩子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连同后坐的两个死警察一起开走。
  但是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靠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边,沐浴在昏黄的阳光下,低着头,怀里抱着那个婴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严肃地对温蒂说话,或在祈祷,后来,她掌握的信息多了,她断定他是在试图再次与泰德联系,或了解他的思想,推测他是否打算去干斯达克要他干的事,还是他自己另有企图。
  大约三十秒钟后,斯达克抬起头,使劲摇了摇,好像要使它清醒一下,然后钻进巡逻车,把车启动起来。“钥匙就在点活装置上,”她想,“他连通电预热都不用,这家伙运气好得出奇。”
  斯达克把巡逻车开进车库,关掉了发动机。接着她听到车门砰地关上,他走出来,停在门口,手按着电动门的按钮,一直到车库门隆隆地沿着轨道落下。
  片刻后他又回到屋里,把温蒂交还给她。
  “你看到了?”他问,“她完好无损。现在告诉我隔壁克拉克家的情况。”
  “克拉克家?”她问,觉得自己非常愚蠢,“为什么你要了解他们?今年夏天他们在欧洲。”
  他微笑了,这微笑仍是一种最邪恶的事,她怀疑,在更正常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快乐的微笑......很吸引人。有那么一瞬,她不是感到一种吸引力吗?不是心旌摇荡了一下吗?当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否认这一事实,丽兹不这么想,她甚至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毕竟和这个人最亲近的亲人结了婚。
  “太棒了!”他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有辆车吗?”
  温蒂开始哭起来。丽兹低下头,看到她女儿正看着那个面孔腐烂、眼睛突出的男人,伸出她小小的、可爱的胖手,她不是因为害怕他才哭,而是因为要回到他身边才哭。
  “多么可爱啊!”斯达克说,“她要回到爸爸身边。”
  “住嘴,你这魔鬼!”她怒斥道。
  狡猾的乔治.斯达克仰面大笑起来。

  他给她五分钟,让她为她自己和双胞胎再收拾一点东西。她告诉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收拾一半的东西都不可能,他叫她尽力而为。
  “你很幸运,白丝,在这种情况下,我又给了你一些时间。现在的情况是:两个死去的警察在你的车库里,你丈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想把五分钟都花在和我争论上,随你的便。你还剩下......”他扫了一眼他的手表,冲她微微一笑,“四分半钟。”于是她尽力而为,当她把几罐婴儿食品仍进一只购物袋时,停下来看看她的孩子们。他们并排坐在地板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玩着一种拍手游戏,一边看着斯达克。她非常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多么可爱啊。”
  不,她不原想那件事,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温蒂哭喊着伸出她胖胖的小手,伸向那个残忍的陌生人。
  “他们要回到爸爸身边。”
  他正站在厨房门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真想用那把剪刀,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任何东西过。“你不能帮我一下吗?”她冲他生气地喊道,指指两只包和她刚灌满的冷却器。
  “当然可以,白丝。”他说,他拎起一只包,他的另一只手——左手——空着。

  他们穿过侧院,走过两家之间的树林,然后穿过克拉克家的院子,来到他们家的车道上。斯达克一直催她快走,所以当他们在关着车库门前停下时,她气喘吁吁的。他曾提出帮她抱一个孩子,但她拒绝了。
  他放下冷却器,从身后口袋里掏出他的皮夹,取出一根一头磨尖的金属片,把它插进车库门的锁中,先向右转,然后又向左扭,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倾听。咯嚓一声响,他微微一笑。
  “很好,”他说,“连开米老鼠锁都很费劲,弹簧太大,拨开不容易,而这个锁像黎明时老妓女的奶头一样疲软,我们很幸运。”他转动把手,使劲一推,门沿着轨道隆隆地开上去了。
  车库非常热,克拉克家沃而沃汽车里面更热。斯达克头低到仪表板下面,脖子的后面向她露了出来,因为她就坐在乘客座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只要一秒钟就能抽出剪刀,但那仍然太慢了。她已看到他对意外事件的反应有多么快,他的条件发射像一头野兽那么迅速,这并没让她吃惊,以为他就是一头野兽。
  他从仪表板后面拉出一束线,然后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折叠式剃刀。她打了个冷战,不得不迅速咽下两次口水,才抑制住了自己,没有条件反射似地张开嘴巴。他打开剃刀,再次弯下腰,削掉两根线的绝缘包皮,把两根裸露的铜芯碰到一起。蓝光一闪,发动机开始转动了。片刻之后,汽车发动起来。
  “啊,一切顺利!”乔治.斯达克得意地说,“我们走吧。你瞧怎么样?”
  双胞胎咯咯笑起来,冲他挥手,斯达克高兴地也挥挥手。当他把车倒出车库时,丽兹悄悄地把手伸到坐在她腿上的温蒂的身后,摸摸剪刀的圆柄。现在不用,但很快就会用上的,她不想等泰德。她很不安,怕这个邪恶的家伙在这期间伤害双胞胎。
  或伤害她。
  只要他注意力分散到一定程度,她就要抽出剪刀,把它刺进他的喉咙。
  第二部大结局
  “诗人谈论爱情,”马辛说,在皮革上不紧不慢
  地磨着剃刀,那节奏像是在催眠。“那很好,存在
  着爱情。政治家谈论责任,那也很好,存在着责任。
  艾里克.豪弗谈论后现代主义,胡夫.黑夫纳谈论
  性,亨特.汤普森谈论毒品,吉米.斯瓦加特谈论
  全能的上帝,万物的创造者。那些东西都存在,而
  且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克?”
  “是,我想我明白。”杰克.兰格雷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但当马辛心境不好时只有疯子才会跟他争论。
  马辛把剃刀刀刃向下,猛地将皮革砍成两段,一长条皮革像割断的舌头一样落到赌场地板上。“但我谈论的是死亡,”他说,“因为说到底,死亡才是最重要的。”
  ——乔治.斯达克:《驶往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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