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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在象群中


  终于,跑在最前面的大象停下了脚步,其他的大象也随着站住了。我们回头望去,但没有任何人追上来。只有两头小象在它们各自的母亲护送下向我们跑来!
  似乎任何一头大象都没注意到我。然而当最后一批掉队的追上来,象群稍稍镇定之后,大象们就走到我的身旁,用鼻子把我闻了个遍,又围着我转圈看了个够。它们咕咕哝哝不知问了我些什么,我无法回答。我甚至不知道这咕哝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满,还是高兴?
  我最担心的是头象的态度。我知道,在瓦格纳做手术之前“我”也是一群之主。万一我现在加入的象群就是我原来的象群,而那新头象以为我是来和它争权夺势的怎么办?
  我得承认,当那头巨大而又强壮的头象走到我跟前,有意无意地用獠牙撞了我一下时,我非常害怕,老老实实地忍着。它又撞了我一回,似乎是在挑战。但我没有应战,而是乖乖躲到了一旁。于是,头象把它的鼻子卷起来,放进嘴巴,并轻轻用嘴唇含住。后来我知道这个姿势是用来表示莫名其妙和惊讶的。头象显然为我的窝囊所震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我当时因为不懂大象的语言,以为。它这个样子是表示问好,就也把鼻子放进嘴巴。头象吱吱叫了一声,离开我走了。
  现在我懂得大象发出的所有声音都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小声咕哝和吱吱叫都是表示满意。放声大吼表示恐惧,突然吓了一跳就短促而尖厉地叫。在我刚刚出现时,象群就是那么叫来着。在因受伤和着急而愤怒时,大象发出的是低沉的喉音。有一头留在河那边的大象在俾格米人进攻它时,就是这么叫的。也许它是因为中了致命的毒箭才那么叫。在向敌人进攻时,大象的声音像铁片在摩擦,听起来相当刺耳。我说的这只是表示大象主要情感的基本“用语”。而这些用语还有许多感情色彩呢。
  一开始我很担心。怕大象们猜到我不是一头真正的象,会把我从象群中轰出去。也许它们的确觉出我有些不对劲儿,但它们相当不愿意惹是生非。它们把我当成了弱智儿童了——虽说脑筋不大对劲,却招惹不到谁。
  我的生活过得相当单调,千篇一律。我们总是一只跟着一只地走哇走哇。从上午九、十点钟到下午3点左右是休息时间,然后就又开始游牧。夜间又休息上几个钟头。有几头躺着睡,其他的几乎全站着打吨,只有一头在放哨。
  我可不甘心就这么在象群里混过一生。我想念人类。尽管我有一个大象的身体外貌,我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跟人类在一起生活,不再担惊受怕。如果不是害怕白人为了我的象牙把我宰掉,我很愿意去找他们。说老实话,我甚至试图把我的牙弄断,好让我在他们的眼里失去价值,但这也徒劳无益。象牙死活弄不断,也不知是它太结实,还是我太笨。我只好继续留在象群里,跟着他们到处游逛了1个多月。
  有一天,我们游牧到一望无际大草原上的一片开阔地上。我在放哨。那是个有星星没月亮的夜晚。象群相对比较安静。我往一旁走了走,好能更清楚地听到夜间的动静,闻到夜间的气味。但四周只有各种青草和不时跑过的对我们毫无危险的小爬行动物的气味。
  突然,在远处,几乎已经是地平线上,燃起了一个小火苗,它闪了一下灭了,又亮了,着起来了。
  过了几分钟,在第一堆火的左边又燃起了一堆,然后就隔不多远一堆,点起了第三堆、第四堆火。不,这不会是准备安营过夜的猎人。互相之间距离相等的篝火就像草原上一条大道的街灯。与此同时,我在我们的另一侧也发现了这样的篝火。我们现在是在两条火线构成的大道当中。很快,这条大道的一头响起了围猎人的枪声和气势汹汹的喊叫声,而在这大道的另一端想必会有陷坑和兽栏在等着我们,到底是什么则取决于这次狩猎的目的——是想逮活的,还是要死的。我们跌到陷坑里会把腿摔断,那就只好等着挨宰。而兽栏里等待着我们的是受奴役的生活。大象们怕火,它们的胆子太小。当闹声把它们吵醒之后,它们就向既没有火,也没有吵闹声的那一边跑去——而那里默默无言地等待着它们的,不是奴役,就是死亡。
  全象群之中唯有我一个明白形势是怎么回事。但这又给了我什么好处呢?我该怎么办?冲着火堆走?那里可能也有拿着枪的人在等着我,也许,我能冲出包围圈。冒一下子险总比准死无疑或是受奴役要好。但那时我就得离开象群,重新开始当一头孤独的大象盲流。早晚也得死在枪弹、毒箭和野兽的獠牙之下……
  我觉得我一直在犹豫不决,而实际上却做出了选择,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离开了受了惊的象群,这样,飞奔的大象身体形成的漩涡就不致把我也卷着,直冲着灾难而去。
  围猎人的喊叫声就在耳边了,他们还敲鼓,吹口哨,放枪。我发出了像低沉的喇叭声一样的呼唤。大象们从惊慌失措的狂奔中清醒过来,马上停下脚步,也像我一样拼命叫起来。这一次众象齐鸣把地面都震得发抖,大象们往四外张望,发现篝火似乎在步步逼近(有人把它们向前移动),就停止了吼叫,一齐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但它们却从那里听到了步步逼近的围猎者发出的喧闹声。象群又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直奔死亡。诚然,死亡眼下还不是迫在眉睫——围猎要进行好几天呢。篝火要一直步步逼近,围猎者也离大象越来越近,继续往前驱赶,直到大象全部被赶进兽栏和是落入陷坑为止。
  但我没有跟着象群,独自一个落到了后面。惊慌失措控制了整个象群,也传染到我的大象神经,又从神经传到我的人脑。恐惧使意识变得模糊。我也打算跟着象群跑了。我赶忙呼唤我的勇气、我的全部毅力来帮助我。绝不能那么办!我的人脑战胜了大象的恐惧,战胜了这个想要把我引向死亡的巨大的血肉骨骼之躯。
  我像个司机转了“载重汽车”的方向盘一样,把自己的前进方向对准了河流。一连串水花拍溅的声音之后,一切复归平静……
  水使我那沸腾的象血冷却下来。理智胜利了。现在,我已经把我的象腿牢牢掌握在“手”中。它们听话地踩着河底的淤泥向前走去。
  我决定跟猎人们开个普通大象不可能开的玩笑:像头河马似的沉入水下,只把鼻孔露出水面呼吸。我试了试。水灌到耳朵和眼睛里,挺难受。我不时探出头来听一听。猎人还在往这边走。我又钻到水里。瞧,猎人打我身边走过去了,根本没发现我。
  总这么紧张恐惧可受不了。干脆听天由命吧,但我才不会自投罗网送到猎人手上呢。我沿刚果河顺流而下,想在斯坦利-普勒姆和博姆之间找个洋行,它们在这里有好多呢。到了个洋行或是农场,我要努力向那些和平居民表明,我不是头野象,而是训练有素的家象,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轰走或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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